承泽坐起身，眼酸胀，头疼欲裂，正想开口叫青蔓，忽想起昨儿回来的匆忙，将她留在了安顺，说是今儿再着人接她回来，谁想这一夜睡不安稳，竟是糊涂ิ了。
“紫螺，紫螺，”
听到里头叫，外间上夜的紫螺赶紧掌了灯进来，打起一边帐帘，见承泽已经坐了起来，问道，“二爷，怎么就醒了？”
承泽没答话，只说了句“我起了。”便要下地。
“二爷，”紫螺一边赶紧给他披了袄，一边劝，“这才睡了不到两ä个更次，再歇一会儿吧？”
“不了。”承泽应了一声，觉得嗓子干疼，“紫螺，茶。”
“哎。”
紫螺服侍承泽穿好袄，这才去斟ต了茶来。一眼看到承泽在穿昨儿回来的那件袍子，心里不由á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糊涂东西，“二爷！昨儿夜里孝袍做好已经送了来，我熨好在那ว儿晾着，原是该换了，竟是一时忘了，我这就取了来。你先喝茶。”
“好。”
承泽褪了外袍，接了茶。滚烫的茶冉着热气，熏着他的双颊๐和眼睛，昨儿哭了一天，眼酸胀，脸颊也疼，这么一熏，竟是舒服许多。
紫螺取了孝袍进来，看承泽刚说渴，这会子又不急着喝，心想莫不是茶太烫了？懊恼没记住青蔓交代的话，该先试试水温才是。正琢磨着，承泽已搁了茶碗，紫ใ螺遂伺候他洗漱梳头，又着了孝袍孝褂，依旧束了银冠，勒了孝带。
穿戴齐整，承泽便往外走，紫ใ螺跟着说已经吩咐厨房这就做了早ຉ饭过来，承泽说不必，心燥，不想吃。紫螺想再劝，却见他已大步出了门，不觉倚门叹了口气，心说，青蔓姐姐你可真是一刻离不得。
承泽出了自己住的芳洲苑，往停灵的合宜园去。已是深秋时节，天越发短，此刻不过五更天，天边虽零星挂了几颗星，却仍是一点亮都没有，只觉清冷。
一路穿过花园小径，空中传来诵经声，听那声音倒像是正起了劲，想来这是刚ธ换了班，又要到时辰举哀了，承泽脚๐下更快了几步。
未跨入灵堂，里面已是传来又一轮扯心扯肺的哭声。承泽不由á得蹙了蹙眉，家下这些人平日里也未见有谁与大哥分外亲近，偶尔听青蔓说几句，为大爷脾气古怪，若不是硬安置了在身边，便是能躲则ท躲，如今这人一殁，倒像是都成了至亲！不觉苦笑摇摇头，自己真是愚念了，人们如此，也不过是冲着营生银钱，又何来认真二字？
待来到灵前，早有人点了香恭敬地递了过来。承泽接了，青烟一缭，眼睛竟又觉酸涩，眨眨强忍了，叩首跪拜。见是二爷，举哀之人越发哭得厉害，没了气儿一般干嚎。承泽跪拜完，起身上香，看着那蓝ณ色的牌位又是出神……
转回身，正见旁้侧蒲团上一身素白之ใ人，俯身叩拜还礼。承泽一怔，赶紧也俯身，虚手扶她，静香直起了身，却并未抬头。看她脸色似比昨日更白，倒不觉阴惨，只是白得晶莹，想起昨日那一幕，承泽的目光不由á得往她眉心去，虽还略๓有些肿，可已经结了痂，半颗红豆大小，微凸，真若一颗朱砂血痣。
此刻她还是那么安静，没有一滴泪，看在眼中ณ，承泽心中的燥竟也似随她平了几分，想起昨夜守灵，她虽有伤却也是这般静，只是，承泽记得扶老太太回房已是敲了三更，那ว时她还没有走，这么早，怎么เ又到了？莫不是……遂轻声问道，“嫂嫂，你夜里可回去歇了？”
静香轻轻点点头，不抬眼，只能看到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看她这半日不语，承泽也不好再多问，又往灵堂左ุ右看了看，时候还早无客祭拜，一应香火杂事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便略๓离开一步，也跪下来，此时旁边自是早有人垫了蒲团过来。
这一起举哀过去，灵堂又安静下来，只有香火燃跳。昨日一整天，心大恸，又顾着老太太，竟是没来得及细细想想，如今安静地跪在兄长的灵台前，身边是一身缟素却始终无泪的人，承泽心底的疑惑不免又翻了出来……
兄长自娘胎就带了不足之症，不能用力读书，不能袭家风习武，可嫡房长孙最是老人家的心头肉，择亲之时，老祖母十里八乡亲自挑选，择定了嫂嫂。说嫂嫂家是江南本乡本土书香门第，却偏生不好仕途，归隐乡间耕读。又说嫂嫂自幼读书，知书识礼，样貌人品都属拔尖，便是京城里的大家女儿也不过如此。遂成亲那天，从几十里外的慕家庄娶ດ嫂嫂进门，八抬大轿，重金重礼，这些年，易府从未如此逞奢。却怎料，这一场喜事，半月之后便成了丧ç……若说是那乡野人家，迷信邪崇鬼魅，说新า妇不吉利ำ因而迁怒于她也是有的，可老太太当年随祖父征战，根本没有这等讲究，可昨儿的光景，老太太竟似发了狠一般，眼中ณ的凌厉与憎恶是他从不曾见，更不顾ุ在兄长亡灵前，如此对待嫂嫂，这究竟……是为何？
“二爷，二爷！”承泽正出神，小厮福能儿俯在他耳边叫。
“做什么เ？”承泽不耐地白了他一眼。
“紫螺姐姐吩咐人送了青笋江米粥来，说二爷一清早起只用了几口茶，这一前晌要举哀守灵又要待人应客，还得服侍老太太，便是一
时撑得住，终究于肠胃不益，此时不觉，日子久了犯出来就不得了。要小的无论怎地求爷用下半碗粥，一则为着爷的身子，二则ท，也免得青蔓姐姐不在，爷竟少了一顿吃食，老太太若知道了，都要得不是。爷，你就当是心疼紫螺姐姐和小的吧。”
听福能儿又像平日那般啰嗦，承泽心里一阵烦，心说这小子跟了自己้这些年，机灵过了，反倒有时愚拙，但凡听了房里这些大丫头们一句，就在自己耳边呱噪！正要一巴掌拍他走，忽地瞥见身边那ว一动不动的身影，人一顿，遂开口道，“带了多少来？可够两碗的？”
“爷说的哪儿的话，便是要多少有多少！”福能ม儿一听有门儿，立刻点头如啄米，“另配了几样儿小酱菜儿，还有新า鲜的桂花糖糕。”
“那好，备到隔壁小暖间儿，我这就来。”
“好咧！”福能儿颠颠儿地跑去预备。
承泽转身正要开口，却看那人冰塑一般，一转念，眉微微一挑，便不言语，自顾ุ自起身往小暖间去。路上随便抓了一个人道，“早饭预备下了，去请大奶奶来。”
“是。”
……
静香听了来人传话，略略犹豫一下，便站起身，头一晕，腿便软，好在身边的小丫头一把扶了她，小声问，“小姐，可还撑得住？”
“不妨。”
“这是哪位菩萨开了眼送了饭来，昨儿入夜到เ现在，都没人问一句……”
“多嘴。”
主仆二人挽着往小暖间去，门口有人打了帘ຈ子。正服侍承泽的福能儿见有人进来便抬起头，有些纳闷儿，竟一时没应过来。静香定睛一看，暖间里并无桌椅，只一铺暖坑，上面放了一方小炕桌，桌上只一个食盒。此刻๑易家二爷已经盘腿儿坐了，对面倒是空着，可无论怎样，那也是在炕上……
静香抿了抿唇，不再往里走，握了小丫ฑ头的手正要转身，承泽已从炕上下来，走到近前，拱手施ๅ礼，“嫂嫂，”
静香赶紧回礼ึ道万福，“二叔。”
“怎的要走？”
“哦，不知二叔在此歇着，原是人回了一句，我怕是听错了……”
“嫂嫂是找用早饭的地方？就是此处了。厨房送过来都摆在外头，家人们都轮班儿去了。此刻๑时辰早，老太太、姨娘和桓儿都没起来，灵前也就你我，不如一道用，省得他们还得再摆两道、伺候两ä回。”
听承泽这么เ说，静香心里一时也拿不准，都怪自己只顾低头念佛，竟是没觉察家人们可是真的轮班儿去吃饭了？若是，此刻自己又拿款儿走了，二叔必不能就此罢了，还得再累人单伺候自己，给人添麻烦……
“大奶奶，您就一道坐吧，紧ู着用了，过一会子便又是举ะ哀的时辰了。”福能儿此刻๑倒像是个机灵的，随了承泽的话劝。
“小姐，就吃吧，”小丫头轻轻捏捏静香的手，“这会子不垫点儿，一会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