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多好，爱是爱，恨是恨，从来分明，不曾混淆，不像现在这般迷惘。李玉偷偷瞥了青龙一眼，见他目露寒光，侧头看着车外，慢慢把手曲起抵在身下，皱眉咬牙要坐起来。看他行动艰难，李玉忙挪过去，扶他起身，让他背靠车壁面对车门。瞧青龙闭了闭眼，敛去倦容，恢复冷肃神色，李玉心中ณ忽觉隐隐作痛。不禁又怀疑，自己以前，真的没有把爱恨混在一起吗？还是因为ฦ面前这人强大到不可战胜，无情地不似活人，所以恨他反而轻易些？
他在等那一线之机。
叶信一时手足无措，忽记起于铮教过的急救手法，曲拇指对着青龙人中狠掐下去，青龙眼皮一动，果然慢慢醒了，睁开眼对他笑笑，轻声说：“睡着了。”
青龙闻了闻：“高丽ษ参？”声音倒是比昨夜好些，能说得稍响一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身体的适应力强，还是因为ฦ有缠绵剧毒在的缘故。
小吴叫吴戈，是这次随童虎南下两ä千缇骑的统领，闻言躬身领命吩咐下去，众军役立即动手拿人。锦衣卫缇骑中ณ皆是天字营精英，称为ฦ选锋，而负责甄选操练的天地玄黄四密营，则ท被称作老家。有感于京军三大营中兵将不相熟识，难以协调指挥的弊端，锦衣卫缇骑军士将领平日皆一同操练，实战合作甚是默契。青龙话音刚落，在吴戈ຖ指挥之下，众军便即刻๑行动，外出、缉拿，一声不，一丝不乱。
“回大人，五年了。”
于铮目光游移，面带犹豫，咬牙问道：“还有几人？”
路上积雪甚厚，马车摇晃颠簸艰难前行，青龙双手抱胸ถ，斜靠在车里，垂着眼睑，沉默不语。于铮盘腿而坐，一手支颐๖，看着青龙呆，他不象叶信，总是有许多话题能勾起别ี人的谈兴。而且遇上青龙，只要他不想开口，便是叶信也要碰一鼻子灰，更何况本来就不善言辞的自己。
青龙凝目细看，那ว黄褐布面的荷包上，用青色丝线绣了一条飞龙，图形拙朴，甚是可爱，想到那日诏狱前的天真童稚笑靥，心里忽觉柔软起来，轻声道：“放着罢。”
“古兄弟，你们朋友之ใ间的事，我一个外人原本不好多说什么。”黄远山来到于铮面前，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有慈悲之心很是难得，只不过，我且问你，那些杀手追杀龙七爷昆仲的时候，慈悲在哪里？唐门中ณ人把‘缠绵’奇毒下在龙七爷身上的时候，慈悲又在哪里？”
厮杀正在林中，马车于林外遥遥停下，青龙从包袱内翻了两ä个ฐ瓷瓶出来塞到怀里，提起长匣，示意叶信和他一起下车。等叶信站到雪地中，青龙将木匣横放靠在腰后，也不知按了哪里，匣子正中弹出四片包了皮革的弯爪，左ุ右各二，将青龙腰身从后扣紧ู锁住。他拨动盒上机括，有两条钢索ิ从木匣两ä端飞出，夺地钉在上风口高树之上。叶信正看得莫名，忽觉腰上一紧，却是青龙抓住自己้腰带托住了肋下。刚ธ想开口询问，青龙轻拍腰后长盒，钢๐索猛地收起，叶信顿时随他一起双脚๐离地，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
“别在我面前玩刀子，小心伤了手。”青龙仍是懒洋洋的语气，只是听起来让人背上冷。
童虎有些一筹莫展：“应天府离镇江最近，那ว雇主也必已料到เ这点，只怕各大关卡都会设下重兵埋伏。若是走急递铺，相邻州ะ府又不知是否有眼线埋伏，传送消เ息只怕会耽搁延误……”
听到动静，童虎示ิ意叶信坐到于铮的车把式位附近，打开车门，含笑拱手谨慎施礼ึ：“李门主ว请！”
“我们陪你去应天府。”
黄远山对着坐上的人一一拱手施ๅ礼，方แ才笑着回答：“你那些是帮里兄弟辛苦赚的血汗钱，我哪好意思多要。”
看青龙斜靠着闭目养神，脸色虽仍苍白，总算不像前几天那ว般吓人，童虎不由á松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温言笑道：“好在我探到的消เ息已经送出去，不然贻误军机，可真是万死莫辞了。”
话语一落，门外便传来几声短促尖锐的哨音，别人听了倒没什么，最多有些心烦气躁。可青龙却变了脸色，他满头冷汗、浑身颤抖，整个人伏倒在桌上，竟是连坐都坐不住了。
青龙听完，微微笑了起来：“丁先生，也麻烦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只要他从此收手，我也不追究他派那数十名刺๐客行刺，留他一个全尸如何？”
童虎抬眼望定店内顶梁，似乎ๆ在想着什么，但很快做好决断ษ，径直走到เ叶信身前，肃容抱拳道：“二位，我有急事要办，兄长身患重病，就在店外马车上，能否暂拜托两位代为ฦ照看？”
黄面皮的男ç子略微沉吟：“只是那ว晚，听说是他家内院也有狗跑进去偷骨头，护院都被放倒了，而且我那ว地窖里留แ下的痕迹，实在不像是他家的手笔。况且姓樊的和他兄弟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若雨兄怎能ม断ษ定这两ä人已经死了。”
见他又变得神色漠然无动于衷，林希声只觉心中有火，拧眉招手低喝：“你来！”
小猫头也不抬，只顾ุ喝水，少年不再说话，等掌中水干了，便再伸手去舀。林希声正瞧得有趣，袁有道的声音忽然远远传了过来：“姓林的，子鸣说你去过暹罗缅甸和交趾，还学过驯养大象，锦衣卫驯象所里刚好有只朝象生病了，你能ม不能ม去看看？”
“将近五十多名。”
许振卿皱眉：“潮音，我知道你向来直言爽快，如今这般推脱，已然是打定主ว意不收徒了。可你连那孩子是谁都不知道，为ฦ何要一口回绝？”
那大象阿元似乎ๆ感应到他心中烦恼，伸出长鼻子顶了顶ะ他的背，接着去卷他的腰。青龙由这阿元把自己卷起举高，安然坐在那长鼻子上，抬手拍着它脑แ门笑道：“阿元放心，袁叔叔没有生气，他凶成这样，十有八九是心虚。”说完眼中光芒一闪，笑得甚是狡狯。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听他如此自信断定，青龙不由á低声失笑，笑声清冷无情，只听得叶信寒毛直竖。笑完之后，他重又闭上眼，任凭叶信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终不再理会了。
黑暗中有光一闪，却是童虎拿出火折子，在腰间革囊里取出一小支松明点亮，缓步走了进来。室内一片凌乱ກ，两人适才交手，桌椅俱都粉碎，只有墙角的木床依然完整。叶信这才看清，来救他的那人正背靠墙坐于地面，怒目圆睁死盯着青龙，却又动弹不得。
青龙看他一眼，沉声说道：“三十七人，杖死十六人，其余的，不死也残了。”
他向来对士大夫奉为金科玉律的道德规则颇不以为然，曾取笑子同“沽名卖直”，为此还被恩师好好训斥了一番。
他此次不再用摄魂歌声，而纯以内力伤人，青龙内息被封，经脉受损，重伤体虚，现下如何承受得起，顿时整个人倾倒伏在车上，差ๆ点背过气去。但他硬生生把胸ถ腹间翻腾逆冲的那ว口鲜ຒ血咽下，咬牙撑住不肯示弱，眼含怒意，连声闷咳喘息，却再也开不了口了。
然而此时喝住青龙，已๐是迟了，于铮面上一派祥和，“大悲忏”掌法越来越酣畅ม淋漓，马车周围的层层黑雾，正在他挥掌间，一点一点淡薄退散。秦广王只觉于铮如生千手千眼，似乎周遭空气都为之震动，他身上掌间仿佛有淡淡的微光游弋，初ม始如月，渐渐转炽，盛似初升旭ຓ日，放出无量光明，遍照十方แ无边世界ศ。
秦广王暗叹一声，心知于铮已๐身、口、意三密加持、三密相应，“森罗变”再无法撼动他心神分毫。若想拿他，怕要动用“地狱变”，这还是十多年来的头一遭。堂堂鬼域十殿君的秦广王，连使“幽冥操”和“森罗变”也拿不下两ä个后生小辈，传出去只怕要变成笑话。
“好个龙七！”
于铮只觉眼前一亮，掌势雾霭俱都消เ退不见，秦广王已๐坐回肩舆，这才感到手脚๐酸软，身子晃了一晃，只想就地坐倒。耳听背后勉力压抑的咳声，不由心急如焚，现下却不能转身查看，深吸口气，咬牙起手，守在车前屹立不动。
秦广王瞥了眼于铮和青龙，目露赞许之色，伸手凌空虚抓，身旁一名饿鬼道侍从腰间的佩刀呼地飞起，被他操在手里，用的竟是“控鹤功”。他将刀在手中轻轻一转，看着青龙笑道：“这西山五煞ย，原本是要在路上埋伏取你人头的，你这人我喜欢，余下这四煞ย我便替你料理了罢。”
他手微微一震，刀在空中粉碎，无数钢片俱都射入余下的四煞身上，那ว四人连哀嚎都来不及出，便已气绝。于铮心中ณ一沉，已确知鬼域十殿君并非浪得虚名，秦广王的武功实是深不可测，适才那ว场比斗，也只不过是另一种试探，顿时恐惧、绝望和无力感油然而生，竟是没有留แ意，一道气劲随着钢片飞出，转向他袭来。
青龙眼见情形有异，想叫于铮当心，然而秦广王那ว一声喝，竟似把真气凭空射入他体内，在肺腑间乱串，让他气短息乱ກ，语不成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于铮正自沮丧烦闷，忽觉胸前“玉堂**โ”一痛，暗叫不好，却已๐来不及了，顿时仰天摔倒，动弹不得。
“不过可惜，某很不喜欢龙树那个老贼秃，他的徒弟自然也不喜欢。”秦广王嘿嘿一笑，看着伏倒车上呛咳不止的青龙，“某曾惨败在林希声手上，你虽说不是他弟子，修习的却是他的洞明决，又加上曾毁我鬼域畜生道三牲六畜，这笔帐也原是要算的。”
“某不是个ฐ胸怀宽广、不记前仇的人，不想就这么轻易放你们过去。”秦广王说完抬手向身旁招了招，饿鬼道众之后慢慢走出一黑衣蒙面之人，看服饰似乎是夜府的更夫，来到肩舆之前向秦广王躬身行礼。
秦广王拂了拂身上的雪花，含笑受礼ึ，对那ว人说道：“常乐，你回去告诉夜府那ว小子，这人情我卖了给他。某虽因往事不放过这两个后辈，但却不许人折辱他们，即便要杀，也要让他们死得有尊严，如若不然，你叫他看着办。”
耳听秦广王一行人踏雪而去，那口大锅倒是留了下来，锅里的汤快要煮干，人肉已开始散出焦糊味。于铮面朝上仰天躺着，只能看到เ头顶ะ几步远的车上和左右两边的情形。转眼瞥见那常乐提步慢慢向马车走去，几次聚气想要冲开*โ*道，但内息却被锁死，一点都提不起来。
于铮颠倒倾斜的视野里，青龙正勉力支撑坐起，艰难地从李玉腰间拔出匕，慢慢回手抵到เ喉间，似要用劲刺下去。于铮大惊失色，张大了口，却什么声音也不出来。忽地眼前一花，那ว叫常乐่的已站在车前，疾伸左手扣住青龙脉ำ门往外一拉，微一使力，匕便已๐掉落雪地。又见他飞快伸出右手，在青龙膻中气海ร上轻轻一按，青龙顿时浑身颤抖，几欲晕厥。
似乎ๆ昏乱中仍不忘反抗，青龙挥拳击向常乐胸口，然而那一拳轻飘飘全无力道，只怕连黄口小儿都不会觉得痛。常乐่嘿嘿一笑，混不在意地受他一拳，右手正要点青龙*โ*道，忽觉胸口气海一麻，似有尖针射入体内，丹田之ใ气顷ั刻雪消เ，那ว麻痹感极快地向四肢扩散。
于铮正又急又怒，忽见那ว常乐่浑身一僵，慢慢向后仰天栽倒，眼睛瞪得极圆，目光中满是愤怒和不可思议。急转眼向车上看，这才瞥见青龙拳头中有光闪动，指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
车前两ä个人俱都躺倒，车上的青龙萎顿匍伏不起，还有两个昏昏沉睡不能贸然叫醒，一时场中再无能动之人。
虽说被封的**道无论手法多怪，一个时辰之后都会自解，可躺在这雪地里一个ฐ时辰不动，武功再强的高手，只怕也要冻死了。何况那ว常乐只是中了麻药，不知何时药力会退散，且荒野之中ณ，四周仍有危机重重。
于铮躺在地下动弹不得，见青龙支撑着慢慢起身下车，捡了匕摇摇晃晃走过来，俯身跪下，倒转了刀柄，对准他被点的**位狠狠敲了下去。青龙身上剧毒未解，真气又被封住，自是不能ม轻松解开于铮的**道，但仍是拼尽全力，皱了眉一下一下敲着，额头冷汗滴滴落下，想必身上伤口早已๐全数迸裂ฐ。
于铮想叫他骑了马快走，却因**道被制开不了口，火光映照ั中ณ，眼见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唇角血线逶迤流下，不敢也不忍再看。他瞪大双眼直盯着空中飞舞的雪片，只觉，这天好冷，这雪好大。
似乎很久，又似乎ๆ极快，于铮忽觉体内真气一松，开始流动起来，他忙运气冲开**โ道，翻身坐起，惊见青龙眼中失了神采，摇摇欲坠，急抬手扶住他双肩。青龙合眼低头，猛咳了几声，很费力地咳出一大口血，终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天上有鹰啸声传来，在冰冷雪夜里听上去倍感孤寂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