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不是关于天气，当然是保和堂大太太蒋周氏怀孕的事。
保和堂大院终日喜气洋洋，大老爷蒋万斋却突然再次想起娘娘庙上那个看相先生来，他说什么来着？大老爷几乎把那个ฐ半死不活的老头对大太太说的话忘了个干二净，他用手掌轻轻地拍了几下额头，这才想起来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生逢乱世，此子不求也罢。这是句什么话？大老爷问自己，难道现在兵荒马乱ກ吗？或者到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这倒是件无法确定的事。那ว么另句是什么意思？从来都是火克金，哪有金子来克火？大老爷立刻屈指算，大太太既不是金命也不是火命，与相克二字根本无关，那ว么เ就看小儿的命相是属火还是属金了，这同样也是件无法确定的事。
大老爷断ษ定自己是多虑了，个ฐ江湖术士的话又哪里做得了准，他给二太太的相语不是也毫不着边际吗？这么想着，大老爷的忧虑烟消云散，剩下的全是欣喜了。
没有人注意到对大太太怀孕之ใ事触动很深的是二老爷蒋万秀。这不是挖红心吗！二老爷在茅房里排完了大便站起来系裤ไ腰带的时候这样说，大家都不怀孩子，等于你做庄，无论端出什么เ宝来，我只要在红杠和黑杠上各押注，谁也赢不了谁，白来，现在好，我要押大杠和黑杠，你就要开个独门么เ出来，两ä注全输，这不是挖红心吗！
二老爷说的大杠是指三四，黑杠是二三，这叫三门杈，赢面占四分之，双倍，另二门四和二是白来，不输不赢，而庄家的赢面也是只占四分之ใ，这是种比较保守的押法。但是，如果庄家恰恰就端出个么เ来，等于通吃，这就叫挖红心。二老爷信心百倍地说，哼，你端么，我就给你押独门么，赔三。
二老爷破天荒地对给他传信儿的裂瓜嘴说，不，今天黑夜不去押宝，你回去吧。
裂ฐ瓜嘴弄不明白二老爷还有主ว动不去赌场的时候。去吧，从徐水那边过来的，贩洋布的，是三个耍家子，裂瓜嘴说，八爷要做庄，让你去看宝案子，赢了给你开份大彩钱。八爷就是勾八，勾八极少做庄，更不上注，只要做庄，总是让二老爷看宝案子，但不管赢多少钱，从来给二老爷的彩钱很有限，裂瓜嘴当然是在说瞎话。
不，不去，今天黑夜不去！二老爷说得斩钉ล截铁ກ。
裂ฐ瓜嘴咧着嘴说，你不去干什么？
二老爷说，种瓜，种窝子裂瓜出来。说完了就笑，笑得很下流。
裂瓜嘴认为ฦ二老爷神经出了毛病，咧了咧嘴说，往你老婆的碕里种裂瓜吧！然后就走了。裂ฐ瓜嘴肯定不是个非常精明的人。
二老爷是个赌棍，赌棍都有孤注掷的本性，他在赶走裂瓜嘴的同时，已经决定把所有本钱都押在二太太身上了。但是，二老爷很难成功，他在被窝里的软弱无能ม并不像他在赌场上看宝那样得心应手，他的勃勃雄心每次都会在力不从心的状态下击得粉碎，他实实在在地判ศ断自己不可能ม在二太太身上弄出孩子来。
二老爷对失望之极的二太太说，我是个王八蛋，我干不了，在蒋家无权无势，在玉斗声名狼藉，连自己的老婆都干不了，我真该死！该死！该死！二老爷抡着瘦如干柴棒儿的胳膊，用拳头下下地往自己脑袋上打。
二太太就心疼了，劝二老爷说，你不要这样，又不是点也干不了，只是还没有怎么着呢，你就完事了，你只要不去熬夜，说不定就行了，再吃好点。二太太说着，脸儿羞得绯红。
二老爷非常悲观地摇摇头，说，我知道不行，里头没东西，真的，你没有觉到吗？就这样，也只这么会儿工夫就完事了，我没用！辈子也弄不出孩子来。
二太太就不说什么เ了，二老爷的话像根针刺在她虚弱的地方แ了，既然蒋家的男ç人能在女人肚子里弄出孩子来，那么เ我的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呢？女人在这方面比男ç人更容易产生攀比心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尽管二老爷做了最大的努力，但结果依旧ງ，正像二老爷自己้说的，还没等到把种子撒出来，他的犁头就已经被甩出地皮了，或者干脆二老爷就没有种子。于是，二老爷彻底打消了播种孩子的希望。
与二老爷相比，对于已๐经播完了种子，只能犁头高挂的大老爷来说，日子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沉浸在喜悦之ใ中ณ，他需要劳作，他离不开肥沃而温馨的土地，他的浑身上下充满了躁动，他需要发泄，这点与他儒雅的外表极不协调。
你要不怕孩子掉了，你就上来吧，大太太说，我知道你难受。她不是时赌气才这么说，她也很难受。
大老爷摇摇头，好像当头被浇了瓢凉水，下清醒了，孩子！只有他才是蒋家的希望，并且很有可能是惟的希望。大老爷断ษ定这孩子定是个儿子，为ฦ了这个儿子，大老爷决定抓副草药调理下自己，但经过反复斟酌，他把这个ฐ念头打消เ了。
大太太也是在经过反复斟ต酌之后，提出了另外个方แ案，你娶ດ个二房吧，要不把丝红纳了。
大老爷有些脸上挂不住，说，太太何出此言，大丈夫焉能ม为ฦ情欲所动。这话有点不像对大太太说的，大太太不是太听得懂，而大老爷自己也觉得这话言不由衷。
因为有了大太太的提示，大老爷在吃过饭丝红来收拾碗筷的时候，非常在意地观察了她番๘，竟然觉得前些日子还像个ฐ黄毛丫ฑ头般的丝红现在骤然之间变得亭亭玉立了，张小脸儿粉妍妍的，透着娇媚，胸脯鼓鼓的，腰细臀圆，个ฐ好女人的坯子长出来了，这样的女人说不定更能怀孩子，就像母猪下崽样，生群，保和堂迫切需要这样的女人。尽管如此，已进中年的大老爷并不想真正采纳大太太的建议，蒋家祖上还没有纳二房的先例，大老爷不想在他身上破例。
使大老爷蒋万斋意想不到เ的是老太爷蒋翰雉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他这种无知的观念。谁说蒋家没有娶二房的先例？蒋翰雉在炕上仰卧着身子，用手捻着下巴上那绺灰白色的胡须ี，整个面部流露出得意之ใ情，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两ä年前就是这个样子了，曾经吃了几副穆先生开的中药，仍然无济于事，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儿子蒋万斋言传家教，他说，你的曾祖父蒋世禄娶ດ了七房，你知道吗？
蒋万斋目瞪口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祖先对婚姻的态度竟然如此放纵。此话当真？为ฦ何从未听你老提起过？大老爷说。
蒋翰雉决定趁老太太去看儿媳妇的时候将些从未提起过的事告诉儿子。不跟你提起这事自然是有些道理的，身为ฦ满清王朝最后科贡士的蒋翰雉，在言谈方面反而不像蒋万斋这样咬文嚼字，他说，我们蒋家，历来人丁不旺，从我算起，上溯到เ你的高祖爷，都是脉单传，你的曾祖父讨了六房太太，却只生了三个ฐ丫ฑ头片子，后来讨了七房才有了你的祖父，你的祖父没有讨二房，因为那时已๐经有了我了，我也没有讨二房，但有了你和你弟弟万秀，情况就是这样。
大老爷蒋万斋于是明白了父亲为ฦ什么เ没有提起曾祖父讨七个ฐ老婆的事，蒋家之ใ所以能延续到เ现在完全归功于曾祖父和他那ว个ฐ第七房的小老婆，这段家史说起来当然多多少少地有点不太光彩。
蒋翰雉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继续教导儿子说，我倒不认为已๐经有了儿子就不讨二房的办法有多么เ好，多个ฐ人就多份力量，是不？
大老爷蒋万斋对父亲说，是，孩儿明白了。
蒋翰雉说，既ຂ然你说媳妇不反对，又是她提出来的，你讨个三房四房的也不算个ฐ什么，谁知道你媳妇怀的是不是丫头片子呢？
蒋万斋说，父亲大人说的也是。蒋万斋站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看着仰卧在炕上的老太爷，突然想到了句旧话语，老而不死谓之贼。
蒋翰雉还要继续对儿子大谈关于小老婆的话题时，老太太回来了，于是老太爷就改口问起保和堂在北京天津保定的买卖现在怎么เ样？蒋万斋便将保和堂在北京天津保定等地的生意情况做了个简短的汇报，总之比起往年来收入平平，让人放心的是没出什么เ乱ກ子。蒋翰雉最后用赞许的口吻对儿子说，在外经营买卖，用人是第要紧事，人你还是选对了的，只是以往每年秋天都要去走遭看看的，你得提前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
大老爷说，如果父亲大人没有特别的要求，孩儿打算到秋天去，八月十五之ใ前，那时候暑气也过了。
蒋翰雉点头表示ิ同意，于是这场不同寻常的谈话结束了。
蒋万斋在离开梨花苑之ใ前，老太太又对如何保养大太太特别ี是她肚里的孩子耐心教导了番，当然包括黑夜夫妻之间亲昵的事，只是说得委婉些。
在后来的段日子里，大老爷蒋万斋果然对男ç女之事淡漠了许多，他甚至与大太太不再合盖床被子，这让大太太很不安。后来大老爷发现在静下来的时候，脑子里常想的是他的曾祖父如何讨了七个ฐ老婆的事，要是自己也讨七房甚至更多那ว会是什么เ情景？真要是那样丝红做第几房呢？蒋万斋很想在这个ฐ问题上听听老太太的意见，尽管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件急着要做的事。
蒋家老太太是个性格爽快而又颇็有主ว见的女人，年轻时与蒋翰雉起打理蒋家的产业，个ฐ主外，个主内，切都摆弄得有条不紊。在这之ใ前，蒋家女人是不参与管理的。蒋老太爷是朝廷赐了顶ะ戴的人，远近威望可想而知，老来身体欠佳，早早ຉ就将家业交给大儿子蒋万斋打理，老太太也将蒋家内务的事移交给了大儿媳妇蒋周氏，接下来心照料é蒋老太爷的饮食起居，老太太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老太太不像蒋老太爷，身子骨算得上结实，平日里极少患病，偶有头痛脑แ热的煮碗姜水，喝了蒙着被子睡觉也就好了，这让使唤丫头杏花和其他人省了很多麻烦。老太太没有作威作福的习惯，这就让保和堂大院里的下人们日子过得随意了些。老太太的好声誉不仅在保和堂大院，在玉斗ç甚至更远的地方都是有传闻的。
让许多人没有想到的是，蒋家老太太在个平平常常的早晨去世了，保和堂大院处于片忙乱ກ之ใ中ณ，这种日子直持续了半个ฐ月，蒋家才平静下来。
老太太的去世使老太爷蒋翰雉倍受打击，本来就卧病在炕的蒋翰雉身子更加蜷缩在起，半天时间难得动下，饭食也进得极少，与他能走路的时候相比，更像个ฐ死虾米。大老爷蒋万斋于是又想到那ว个看相先生的话，但他不想知道老太太的生辰，也不想推算她的命相是火还是金，总之ใ既ຂ然是上天注定了的，就由á得去。重要的当然是活着的人，特别ี是大太太肚里的孩子。
按着大太太的意思，保和堂的内务交给二太太管理。大太太说，如今老太太已๐经去了，我又怀了孩子，很多事都不便，再说了，娶了人家来，本来就委屈，老二又是这副不争气的样子，知道的人说没有外待人家，不知道的人还说咱们把保和堂的家业霸占了呢，咱们又不是勾八，你说是不？
大老爷想了想同意了这个方案，于是在午饭以后，由大太太把这番๘话对二太太说了，那时二老爷已๐经吃过饭用笤帚杪儿剔着牙走了。二老爷极少跟大家起吃午饭，如果睡醒了就吃，睡不醒就接着睡，蒋家已经接受了他这种生活方式，反正也不能指望他做任何事，就像养个白吃饭的人样。
二太太推辞说，怕是弄不了，这么เ大摊子，又没个机灵便，弄不好出了乱子怎么办？
大老爷说，有什么乱子好出？又不是做买卖，弄不好折了本儿，不外乎些吃喝拉撒的事，说来好做，也算是帮我。
大太太赶紧跟着说，是呀，是呀，保和堂的产业都是大家有份的，你也该帮帮忙，老二是指望不得了。
二太太迟疑了下就答应了，说，要是我弄不了，再交还给大太太，我先试试也行。
这么说妥了，大老爷就带二太太到เ账房，许老爷子大体上将保和堂的内部开销及各项ำ支出给她做了交待。令大老爷意想不到的是，二太太记性极好，心又细，执管内务方面可能ม远远胜于大太太，于是大老爷就彻底放心了。
总之ใ你须记住点，勤俭持家，这就对了，大老爷说，后晌要高鹞子带你在各个ฐ伙房看看，还有作坊。
二太太说，这么点小事，让秀儿带我转转就行了。她没说其实前些时秀儿已经带她在大院子里转了遍，那时是为了散心。
二太太接管保和堂内务的事很快传达到เ了保和堂上下所有人，最出乎意料é的人当然还是二老爷，他伸长了细细的脖子瞪着双浑黄的眼珠子问二太太，这么เ说保和堂的银票子你可以任意支配了？我的天，是这么เ回事吧？我这耳朵近来有些背，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吗？
二太太说，我刚才是这么说的，大老爷和大太太就是那ว么跟我说的，要我掌管保和堂的内务，但有些事是要跟大老爷说的，比如有些开销。
二老爷很激动，说，他们这是良心发现了，你不要感恩戴德，保和堂的产业又不是蒋万斋个人的，我蒋万秀也有份的，你也有份，知道吗？
二太太说，知道，大太太就是这么说的，管理保和堂的家务就是管理自己的家务。
二老爷说，这都是屁话，重要的是钱财，你懂不？只要掌握着钱财什么เ都好说，钥๓匙，他们给钥๓匙了没有？
给了，在这儿，二太太就从手腕上摘下了串ธ钥匙，拿给二老爷看。
根牛皮带子上拴着三把铜钥匙，每把钥匙都很小巧ู，大概只有寸多点，已๐经被手磨得十分光滑，透着十二分的神秘。
我的天！二老爷叫了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那根褚红色的小皮带子提起来抖了抖，三把钥๓匙互相碰撞，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听来十分悦耳。二老爷用疑ທ惑的目光盯着二太太问，就这三把钥๓匙？
二太太说，就这三把，就给了我这三把，是大太太亲自从手腕上扒下来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