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悄悄的夜里只剩ທ下我一个人，看着公爵熄灭了灯火的房间，我忽然说：“奥莉薇亚，你睡着了么？”好像是对自己说的。
“曼弗雷德，我去嫁给公爵好不好？”她托着腮看星星的时候问我。
屁股下坐着我的镰刀，黑色的巨镰，银色的刃，这就是我吃饭的家伙，精美得像一件艺术品。不要想错了，我不是庄稼汉出身，我至今也分不清燕麦和鼠尾草。我的镰刀不是用去收割粮食，而是生命。走到背后，用镰刀轻轻勾过人们的喉咙，灵魂就会跟着我走了。或者去天堂，或者去地狱，那ว由上帝和天使长们决定。我的工作只是把灵魂带到他们该去的地方，干这份工作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叫做死神。
今天我早早地来到了公爵家的阳台上，她现在越来越让我担心。
从那个沉睡的国王的故事以后，奥莉薇亚有趣的故事就都讲完了，不过老野猪保持了一如既往的童心，一再地催促奥莉薇亚讲新的故事。而且他也保持了一如既往的乏味，每天在餐桌上重复那句话：“我高贵的夫人，虽然我又赐给您一天的生命，不过今夜你讲完那ว个ฐ故事，明天还是必须死去。当然我会重重地赏赐您的父亲……嗯？什么เ？您还有一个新า的故事？您知道，我一向是说一不二的，不过我的父亲总是说，即使一头固执的老野猪也不会总去同一块玉米田à里啃玉米，所以我觉得偶尔尝试一下改变自己的习惯也不是坏事。那么我再给您一天的生命。现在告诉我吧，那ว个故事说的是什么？”
以前这个时候我往往坐在他们之间的餐桌上和奥莉薇亚对着比鬼脸。再给别人一天的生命？他以为ฦ他是谁？死神啊？
鬼脸比得多了我已经能完成很多高难度的动作了，比如双眼眼角一齐下拉，嘴角一上一下，同时将耳朵向两ä侧拉开，并且向前推自己้的鼻子使它看起来像一只猪鼻子。不过我必须ี承认，在这上面我绝对没有奥莉薇亚有天赋。
可是最近随着奥莉薇亚发生了故事短缺的危机，我们也没有心情比鬼脸了。奥莉薇亚还不想死，我的镰刀也很久没磨了，要我重新磨亮镰刀去勾她的魂……要知道我是很懒的，我还不准备重新开始工ื作。
于是奥莉薇亚开始四处和别人说话，从总管到侍女，还有来来往往的贵族和夫人们，她很快就笼络到了足够的素材。然后她管英格兰国王叫哈里发，把爱德华王子的名字改作非常波斯味的阿特士，让手持长剑的武士们统统换上伊斯兰大弯刀，胯下的骏马一律换作骆驼，最后再让美丽的公主ว脱下天鹅绒的夜礼服改穿金色纱丽去跳印度舞。就是这样，本来在英格兰或者法国，要么奥地利发生的故事都改在了神秘的东方แ发生。老野猪对东方充满了向往，依旧ງ被这些故事深深地迷住了。
不过即使这样，奥莉薇亚的情况还是渐渐糟糕起来。毕竟要把这些故事全部ຖ改编成东方风格并不容易，经常会有种种漏洞。比如前几天她让哈里发陛下很浪漫地亲吻美丽ษ的哈娅·图芙丝公主，老野猪却显得很困惑。他不停地追问，说公主脸上应该蒙着厚厚的面纱，哈里发陛下怎么能如愿以偿的呢？奥莉薇亚只得恶狠狠地强调说哈里发陛下的智商当然足够高，知道把公主的面纱掀起来再去亲吻她，老野猪若有所悟地点着头。这个故事本源于梅布尔伯爵夫人和英王乔治三世那ว场伟大的偷情，他们亲吻的时候当然没有面纱这层麻烦。那一次把奥莉薇亚吓得不轻。
而且麻烦中的麻烦就是，即使搜集故事改编，故事也还是不够了。
等了很久才看见奥莉薇亚低着头慢慢走了出来。她爬上栏杆坐下，拉着我的胳膊，一声不响地看着天空。我忽然发现她的脸色没有以前那样红润了，面颊也瘦了很多，连头发都梳得不整齐。我仔细打量了很久，确信她脸上现在有和我一样的特色了，苍白，而且有点忧郁。这使她很像个ฐ哲学家，或者哲学家的夫人。
“喂，你怎么เ了？”她总也不说话，我决定放下死神的面子去问她。我们家族的家教就是要求每个成员都寡言少语，冷酷凝重，具体表现就是别人不问话，我们绝对什么都不说。不过我生下来就是个例外，好奇心大了点。
“今天晚上讲什么故事呢？”奥莉薇亚终于转过头来，愁眉苦脸地问我。
“你没有想到说什么故事好么？”
“没有……”乐่天派居然叹了气，托着腮帮子做思考状凝视着远方。
“讲那个雄人鱼的故事行么？”
“早就讲过了。”
“那理发师的故事也讲过喽？”
“去年就讲了。”
“那编个故事，让宰相爱上了王后怎么เ样？”
“别ี提了，昨天是国王爱上了宰相的夫人，前天是公主和拜火教主ว的儿子私奔了。哪里有这么เ多的偷情故事啊？”
“那么让哈里发跨海攻打英格兰怎么样？”
“有没有一点地理知识啊？艺术死神先生，我可从来不知道哈里发的国土曾经延伸到เ英吉利海ร峡的对面。”
“那么เ天使被雷电打晕的故事算不算有点创น意？”
“谢谢啦，东方哪里来的天使？要是能讲天使，我还不如讲死神呢！”奥莉薇亚嘟็着嘴，用埋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正深深地凝视着她的双眼，想说我很遗憾ย我什么เ忙也帮不上……这个ฐ时候，我惊恐地发现奥莉薇亚的眼睛里开始精光四射，亮得吓人，不可思议的笑容神奇地浮现出来。
她现在笑得和一朵花一样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可是我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每一次她这样对我谄媚地笑都是我即将倒霉的时候，鬼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什么เ。
“曼弗雷德，帮个忙吧。”她好像又变回了十三岁的时候，双手勾着我的脖子几乎要吊在我脖ๆ子上，无限深情地说。任何人看见她的样子都会以为ฦ这丫头是在表达对我的深深眷恋，只有我知道这是一幕《被陷害的死神》的开端。类似的戏剧上演过不少次了。
“要说就说……”我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不要那么紧ู张嘛，”乐天派狡猾地笑着说，“对你很容易的。”
“那你倒是快说啊……”我下定了决心，早ຉ晚总是逃不过一刀，听听她说什么是真的。
“讲你小时候的故事给我听听吧。”
“不行，”我赶快摇头，“都是些勾魂的故事，很吓人的。”
“总有点别的吧？”奥莉薇亚的鼻子几乎贴到เ了我鼻子上，“比如你小时候进深山被老虎追啊，你小时候喜欢邻๑居的小天使啊什么的。”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好像没有老虎如此不要命，我小时候也未曾有天使住在酒窖的隔壁。最后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不会吧？反正有什么你喜欢的东西、害怕的东西都可以讲来听听嘛ใ！好不好？”她看起来很天真又很狡猾的大眼睛在我面前闪烁。
她在笑，我却有哭都哭不出来的无奈，于是我们一言不发地对看了很久。就在我准备长叹一声告诉她我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奥莉薇亚凑到我面颊๐旁，温软的嘴唇轻轻贴在我脸上，飞快地吻了我一下。
“说嘛，说嘛，”她贼贼地笑，“你说故事给我听，我以后也说我小时候的故事给你听，不会很吃亏的。”
我想她一定很诧异，因为她看见死神呆呆地仰起头来看天，一言不发。
我忽然闻到了奥莉薇亚身上淡淡的玫瑰香味，若有若无的气息把我从头到脚๐笼罩起来，我还能听见耳边她轻轻的呼吸声，感觉到她呼出的湿润的气。阳台下小河的流水声变得分外清晰，头顶的星光一下子亮了起来，风从远方带来了桔子的香味，我还觉得上帝就在我耳边唱赞美诗……错了，是上帝的天使们在唱。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看上帝是不是正在天上看着我。
总之ใ我的一切感觉忽然变得灵敏，不可思议的灵敏，可是我的脑袋里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等到我脑袋终于又能ม开始转了，我立刻去怀里摸我的画ฑ笔，准备画一幅油画ฑ来保留แ我当时的感觉，不管那奇怪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不过确实让我觉得不错。作为一个有艺术品位的人，我当然应该把它保留下来，没准能ม成为ฦ经典呢。
摸了半天也没摸着，最后我打消了绘画的念头，因为我看见奥莉薇亚的目光变得无比诧异，她正歪着脑袋瞪大眼睛看我。
“怎么啦？”
“你没事情么？”奥莉薇亚摸摸我的额头，“也不至于我亲你一下你就给吓成这样吧？没给人亲过啊？”
“嗯，”我皱着眉头想了想，“有啊，有人亲过我的。”
“我是说女孩。”
“也有啊。”
“那说来听听。”
“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开始了我支离破碎的故事，奥莉薇亚双手托着脸蛋坐在我旁边听着。她还是个不错的听众，能帮我整理一下思路，不时还来一句惊讶的：“啊！原来是这样！”很有鼓动人继续说下去的作用，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个ฐ听众的狡猾。
号角吹响的时候，我的故事说完了。奥莉薇亚乐颠颠地跳下栏杆跑了回去。跑了一段又回过身来：“亲你一下你就说一个故事，以后我要是每天亲你一下，我永远也不会给砍头了！真是赚翻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拎着长裙跑远了。伸手摸了摸面颊，脸好像有点热，见鬼，难道是脸红了？死神不是没有热血的么？而且我脸红什么？
然后我开始回忆我到底给她讲了个什么故事，给她讲故事的时候我晕晕乎乎ๆ的。等我脑袋瓜稍微清醒了一些，我立马从背后使劲地抽出了我的大镰刀，然后握紧刀柄翻过刀身，一下一下地敲打在我自己的脑门上。上帝啊，我到เ底做了什么？我怎么把我小时候和那个小天使帕特丽ษ夏的事情也告诉她了？我难道是疯了么เ？摩尔巴勒家族的历史上可曾有过这样愚蠢的死神？这不是败坏了我们家族狡猾残酷的好名誉么？
终于有一下我敲打的时候用劲太大，把自己敲得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阳台上。我现在仰面朝天地躺着，无奈地看着天空就是爬不起来，然后我苦着脸笑了一下。上帝啊，刚才莫非真的是你在我耳朵边唱圣歌把我唱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