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吧，能ม写成这样——”
工艺美术厂的老师傅有一种过硬本事，只要是字帖ຆ上能ม有的字，反复摹写几遍，就可以以假乱真。刚工ื作那几年，黄效愚似乎很满足自己的生活状态，每天要面对写不完的字，从来都不会觉得厌烦。一段时间，他最好的老师已๐不是学养丰ถ富的邵老先生，而是厂里一个ฐ姓庞的老师傅，黄效愚一心想成为ฦ庞师傅那ว样的奇人，写什么像什么เ，想怎么เ写就能怎么写。大也能ม写，小也能ม写，只要多看几遍，大小收放自如。
藏丽花二话不说，上前拿过刷็子就写。她从来没用过排笔刷子，很不适应，手上感到非常别扭。字写好了，因为大，要退后好几步，才能ม看出效果。
藏丽花在书法上的领路人，应该是她外婆。用藏丽ษ花的话说，外婆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虽然一辈子没有工作，当了一辈子家庭妇女，却是非常了不起。在接受台湾一家电视台采访时，藏丽ษ花侃侃而谈，大谈自己้能ม有今天，能够成为一名女书法家，与外婆这样的家庭妇女分不开。藏丽ษ花认为，中ณ国大陆教育很大的失败，是因为家中没有一个称职的有文化的主妇。妇女们都出去工ื作了，裙子也不穿了，穿着男人一样的长裤，像男ç人一样干活，像男人一样地成为ฦ了机器，像男ç人一样只知道养家糊口。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结果因为ฦ一样，根本没人花功夫教育孩子。藏丽ษ花说，中国大陆所说的家庭妇女，通常是指那ว些没有文化，没有知识，只能ม依附丈夫苟活的女人，她们没出去工ื作，是因为ฦ没能力找到工作。
那ว时候藏丽ษ花还在农村插队，作为“文革”前的最后一届高中ณ生，她的成绩十分出色，可惜没机会上大学。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为ฦ什么เ，为什么她会到เ我们学校来代课。也许是班主ว任怀孕了，需要有个帮手，也许邵ๅ老先生认识学校的什么เ人，反正稀里糊涂地就来了。我们只知道她当时不领薪水，完全是出于义แ务，鞍前马后地在学校乱跑，什么เ事都做，化学也教过，物理也教过。目的可能是想能留下来当老师，然而这显然一厢情愿，不管她有多大能耐，只是一个临ภ时代课的知青。
我继续玩笑，说：“这事有些离谱。”
藏丽花说：“你想好了，我还未必愿意呢。我问你，我让你把自己้写的那些破字都烧了，你烧了没有？”
黄效愚犹豫了，不说话。
藏丽ษ花不依不饶，说：“要是舍不得烧，你就别ี想拜我为师，我这人说话算话，你舍不得，就别来找我。”
黄效愚咬了咬牙，说：“烧就烧，我肯定把它们烧了。”
“什么เ时候烧？”
“回去就烧。”
“真的？”
“真的。”
藏丽花笑了，很得意。明知道黄效愚舍不得，她就是要他干这舍不得的事。邵ๅ老先生在一旁้看热闹，他似乎也很赞成黄效愚跟藏丽花学写字，捻着下吧上的胡须ี，看看外孙女，又看看黄效愚，悠悠地说：
“我已经老了，已经没办法再教你，你跟着丽花学学，肯定也是有好处的。再说了，你们的性格完全不一样，要是两人能够互相学习，各取所长，就更好了。”
“爷爷，你有没有搞错，现在是他要拜我为师，”藏丽ษ花按捺不住得意“什么叫互相学习，我难道还用跟他学？”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如何知道他就对你没有帮助呢？”邵ๅ老先生有些不满，叹气说“丽花，你的字确实不错，毛病就是太狂了。太狂了。”
藏丽ษ花笑着，说：“我就狂，我乐่意！”
接下来，藏丽ษ花便把黄效愚叫进自己的闺房。这举动让邵老先生也感到เ有些意外，藏丽花通常是不太愿意让别ี人进自己的房间。这是黄效愚第一次走进藏丽花的闺房，他过去曾在这个门口经过了无数次，可就是从来也没有进去过。那ว天藏丽ษ花的心情似乎ๆ特别好，把黄效愚叫进去了以后，又一次半真半假地捉弄他：
“喂，你是不是真想好了，真要拜我为师？”
“真拜你为师。”
“你真觉得我的字比你好？”
黄效愚不说话了，他笑着，傻乎ๆ乎ๆ看着藏丽花，觉得这个问题不用回答。
藏丽花也觉得不用回答，不过她还不愿意就这么放过黄效愚，她还想继续捉弄捉弄他。
藏丽花说：“要拜师可以，你得先跪下来，给我磕个头！”
黄效愚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有些倔犟地说：“磕头不行，这个ฐ不行。”
“为什么不行？”
黄效愚喃喃地说：“我跟邵老学了那ว么เ多年，也没磕过头。”
“所以我不能像我爷爷那样，白白地就教你，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说教就教啦，我怎么能ม那么好说话，”藏丽ษ花笑得十分开心，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喂，你磕头不磕头？”
“不磕。”
“真不磕？”
“真不磕。”
黄效愚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快要发急了。
“不磕就算了，不磕头还当什么เ徒弟。”
黄效愚这次是真的要发急了，脸色憋得通红，大有扭头就要走的意思。
“好吧，不磕就不磕，”藏丽花本来也只是说着玩玩，寻寻黄效愚的开心，看他真急了，赶紧给自己下台“不过，不过我既然收你为徒，你当了我的徒弟，就得听我的话——怎么เ，跟你开开玩笑的，真生气了？”
黄效愚说：“我没生气。”
“还没生气？”
黄效愚的脸色开始缓和过来。
从这一天起，黄效愚正式开始跟藏丽ษ花学写字。他并没有将自己过去写的那ว些字一把火烧掉，而是全部ຖ卖给了收破烂的。这意味着他要和过去的自我毅然决裂，将开始一个ฐ全新า的自我。一切都要从头来，从头开始，接下来的时间，他将按照ั藏丽ษ花的思想办事，将根据她设计的路子往下走。
这是一条与藏丽花外公教学完全不同的途径，在邵老先生指导下，黄效愚的学习过程，基本上都是临ภ帖ຆ，临ภ二王的帖，写唐人以后的字。走的全是馆阁体的路子。隶书也写过，魏碑也写过，都是浅尝辄止，仅仅知道一些皮毛而已。藏丽花最痛恨的就是馆阁体，她觉得一个ฐ男人写字，最可怕的就是写出一手只是看上去好看的字。因此她当老师十分简单，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抄写三个碑，也就是“三石”反复临ภ《石门颂โ》、《石门铭》、《石鼓文》，其他的碑帖只许看，不许写。
黄效愚于是老老实实地听话，他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听话，跟邵ๅ老先生学书法，怎么เ说，就怎么做，现在藏丽花如何吩咐，他就如何坚决执行。先是把“三石”反复临ภ摹，不仅对着原碑写，还要临写藏丽花自己้临ภ写的“三石”藏丽花在“三石”上下过很深功夫，尤其是临《石门颂》，非常见功力。后来，藏丽ษ花病重的时候，黄效愚曾把她临ภ的《石门颂》找出来，与前辈何绍基与萧娴ຒ临的相比较，不敢说就一定比他们临得更好，但是一点也不比前辈写得差。
有一段时候，黄效愚对藏丽花五体投地，觉得她的字怎么เ看都好。他和藏丽花书法见解上的最大不同在于，藏丽ษ花总是一眼就能ม看出缺点在什么方แ面，她总是一眼就看出有什么地方แ不对。黄效愚恰恰相反，他往往是一眼就看出人家的字好在什么地方แ，一眼就能ม看出那一笔那一划为什么好。在见坏见好这两方面，他们两ä个ฐ人可以说都是天才，都绝对不同于常人。一个太张狂，睥睨天下，谁的字都不入自己法眼。一个ฐ太虚心，虚怀若谷，对什么人都会由á衷佩服。黄效愚拜藏丽花为ฦ师，占便宜得到好处的当然是他，因为藏丽ษ花总是一眼就指出他的字有什么เ不好，知道了不好，改进起来就会变得很容易。
刚开始那阵子，黄效愚一直想看她怎么写字。百闻不如一见，虽然在自己的住处，他曾经看过她挥毫，可那ว只是惊鸿一瞥，自从拜师以后，藏丽花一直是君子动嘴不动手，光是说不肯练。她的话自然是都有道理，句句都可以击中ณ要害，不过不能看到她亲手写字，总觉得不太过瘾，藏丽ษ花显然也明白黄效愚的心思，他越是急着想看，她就故意藏着掖着，拖延着不让他看。
终于藏丽ษ花答应要动手写给他看，终于到เ了她应该好好地露一手的时候。这已๐经是两ä个月以后，天气开始转凉了，已是初冬时分，还是在藏丽ษ花的闺房，她让黄效愚磨墨，往一个大号的砚台里倒水，一下子倒了很多水。黄效愚细细地磨着，问为什么เ要磨这么多的墨。
藏丽ษ花笑着说：“我已๐经很久不写字，今日要写，就好好地写个痛快！”
墨磨得差ๆ不多了，藏丽ษ花取了一支一号斗ç笔，先在清水里润了润笔，然后铺纸，很随意地用镇纸压住一角，蘸墨，试了试浓度，觉得正合适，便略๓微想了想，一气写了下去。差ๆ不多是十公分见方的字，行笔虽然慢，从头至尾，几乎ๆ没有丝毫停顿ู。排列非常整齐，就跟叠了格子一样，黄效愚也是练过很多年字的人，当然知道这一手硬功夫很不容易。写完了一张，换纸，仍然是魏碑风格，只是更加飘逸，写字速度也明显变快。然后写隶书，行书，独独不写楷书，又换了支更大号的笔，索ิ性让黄效愚为ฦ她端着砚台，写擘窠大字。
前前后后，大约写了两ä个多小时，房间已经到เ处都是她写的字。这期间，藏丽花基本上没有停过笔。一旦ຆ进入写字状态，就像演员在舞台上演戏一样，她显得非常投入，完全沉浸ฤ在戏里面。刚开始写字，她还喊冷，忍不住要搓手取暖，又伸出去让黄效愚摸，她的手是冰冷的，可是写到เ后来，她已๐大汗淋漓，脸色通红，像喝了酒一样神采飞扬。临ภ了，藏丽花又拿出了两ä方แ印章，一阴文，一阳文，让黄效愚为ฦ她钤๒印。在书法作品中ณ，如何钤๒印也是一门大学问，然而她在这方แ面，一向有些马虎，并不太计较。
藏丽花笑着说：“你看哪合适，就盖在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