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蔚哈哈大笑，眉眼全都舒展开来，可是杨澜却感觉到了笑下面有另一层意思：“这才是大哥说的话。那我们走吧，乘天色还没有黑尽。大哥你不会真是从天界ศ来的吧，怎么什么เ你都知道呀，听口气好像你曾到过张飞营似的？”
杨澜显然听出了弦外之ใ音，他想了想，很不客气地问道：“你是不是惦记上玉儿了，这样做可是有点不妥。据我所知，你此行的目的原本是去成都接关三小姐，怎么半道中起了这种花心。”
李蔚露出一脸真诚的迷惑，听完杨澜的讲述，脑袋立即摇得像个拨浪ฐ鼓：“四两ä银子，何足挂齿？杨公子把自己的身价定得如此之低，才曲曲四两银子，就倾家荡产了。这话说出去没人会信。刚救下你的时候，看着你那怪异的装束，我和孟老先生就知道杨公子绝非一个等闲之辈。只是，孟老先生尽胡扯，一口咬定说你来自天外，还说跟他那宝贝女儿是一样的。”
人群中刚有一土头土脑的老蛮子站出来，曲比哈日就上前一把揪住，他把他的忿怒、震惊、担忧，统统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来：“快说，你把骑这马的人怎么啦，他在哪里？”说罢，见那老蛮子一副傻傻的样子，又用蛮子话冲他嚷叫一番๘。
杨澜掉转头来看着曲比哈日，用庆幸的口吻说道：“真悬呀，若是我们仍在道上赶路，肯定会被他们追上。”
孟老先生冲那人摆手道：“哈日，老夫记得你是叫曲比哈日吧。你就听玉儿的话，不要乱动。这个时候找什么马，老夫猜想你们的马一定是被蛮子们盗走了，三弟的手下正在到处强行征集马匹。这样吧，你先疗伤，老夫替你想想办法。”
那ว人嘿嘿地笑着，用食指蹭了蹭鼻子，脸上立刻挂起了亮红色，点头说道：“是少主子让小的下到เ岩石上，用绳索ิ捆绑在腰部ຖ，抱着公子被马拉上来的。尽管废了些劲，但小的看来千值万值，公子一看就是一个面善的人，跟我家老爷一样。”
那女孩儿听了杨澜的一连串问话，将双手握在胸ถ前，脸上泛起潮红，连耳垂都连带着红了起来，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公子先前见过小女子吗，怎么知道我是玉儿？什么是‘落地雷’？”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仿佛她对他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孟老先生脸上的肌肉在抽搐，越看越显得情绪激动，抬手指着门口：“公子就不要这样说了，还想瞒老夫不成！老夫明确地告诉你，有的东西不是山林里的野果子，只要伸手摘就能摘到的。公子所想的事情老夫断然不会答应公子的。公子学医治病的确是屈才了，要学自然当学医治国家之术才是，但愿公子早成栋梁之才。去吧，到เ成都去辅君佑民才是你在身的要务。老夫没说错吧！”
杨澜吓了一跳，毕竟第一次与古人这么近啊，而且有名有姓！这老人居然是孟获的哥哥孟优。他心里有点激动，脸上却不露声色，竭力平静地问道：“孟获既是蛮子头领ๆ，看孟老先生装束言谈分明是汉人，何以成为了他的兄长呢？”
似乎是挨到เ了第五个日落，杨澜的身体几乎虚脱，没有一丝力气。他背靠着岩石，闭上了眼睛，无奈地迎接死亡。，岩石的凉意渗到身体里面去，他知道了，不会有人出现的，不会有，不会有意外的惊喜。他的生命力正在逐渐逝去，意识也逐渐濒临涣散，缓慢地进入了迷乱ກ之中……他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这一觉无比漫长，他在睡梦里不断地向前飞，而空旷苍白的天空总是不断ษ地向前延伸向前扩展。偶尔醒过来还是有恍惚的感觉，天上日影迟迟，静得只能听见远处山林里小鸟的啼叫声，那声音隔着雾气远远传进来，越像个梦——像是夏日午睡后醒来，口渴得直想喝母亲冲的果珍，而耳中ณ只有鸟鸣声悠远，非要怔忡得定下神来想上一想，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古火拉兹扬了扬手中的一个小玩意，是用用鸡骨头做的小哨子，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没有用枪，枪是用来对付猛兽的。彝家猎手从来都是用这哨子来空手捕鸡，学小鸡的叫声逮老鸡，学母鸡的叫声逮公鸡，学公鸡的叫声逮母鸡。我早吃过了，这是你那份，你还是快吃吧。”说罢，把哨子放在嘴里，吹出了几声野鸡的鸣叫声，听上去果然惟妙惟肖。
杨澜站起身来看了看天色，背上行囊上了路，到关索寨还有一段相当长的路程。而且是一段人迹罕至的路程。不过，他倒还算幸运，刚下到沟壑底部时，意外地碰到了几个穿迷彩服的人，一交谈才知道是森林警察一个姓李的排长和他的几个兵。
杨澜眼睛有些涩，把目光投向这位彝家汉子，向他提了这样一个问题：“你很喜欢曲比老师的女儿？”
她近乎警惕地看定他，脸上堆满疑云：“你可别打这虎神的主意。前年有个文物贩子来这里，想要出钱买走它，一下就惹怒了许多人。要不是曲比老师阻拦，寨子里的人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杨澜一愣，但细一想，古火拉兹开香肚多半与他无意中拾到的那枚翡翠戒指有关系。他这些年搞民间故事收集时，多少了解一些民风民俗，他知道彝族人开香肚是待客之ใ上品。他还知道，彝族往往过年时才制作，先是将猪肚拉个小口，清洗干净后装入拌了盐、花椒面、辣椒面、木姜子、大蒜泥的砣砣肉。装ณ得越紧越好。随后，装好将口子缝合，在缝口上用肠片粘好密封，置通风、烟熏处熏干。只要不漏气，放得时间越久ื味越香。用一个没打开过的香肚招待客人，可抵杀一只羊的价值。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如此高的礼遇。
杨澜直观感觉这条溪水尽管看上去汹涌ไ澎湃，其实并不深，充其量也只能ม没过他的膝盖。这或许是清澈见底的印象造成了他的错觉。他毫不迟疑地挽起裤腿下水了，第一感觉是冰冷刺๐骨。他判断水是从山上淌下的，是雪水。接下来，脚下随即马上感觉到เ水流湍急而有力，但并未太在意，仍然深一脚๐浅一脚๐摸索着趟水过河。不料，他刚走出几步远，水一下淹过了腰部，紧接着身体突然间失去平衡，一个趔趄滑倒在湍急的河流中ณ，但他仍紧紧ู地怀抱着行囊，还试图挣扎着从水流中爬起来，浑然不觉大祸已๐经临ภ头了。事情生的十分突然，过程迅得让他事后想来都觉得不真实。
女孩子迟疑ທ了一会，自嘲地笑笑：“那，好吧……实在想不起就算了，你慢慢吃吧，谢谢你办了这么大一个ฐ招待。我得走了，得上县城医院去一趟。”当然，听她的口气多少有些悻悻的，清澈的目光底下似乎闪过一丝难言的转瞬即逝的失望。
蓦然间，杨澜现不仅是那ว女孩儿要看他，几乎ๆ身边所有的人都在盯着自己看，就好像现了一个精神病人。原来，他还以为刚ธ才那ว惊叹只在喉咙里打转，没想到เ嚷出了声，几乎让周围的人都听到เ了。该死！他毕竟还是个ฐ没正式耍过女朋友的雏鸟，羞意未泯，窘迫地低下了头。幸好这时他瞥见了列车正徐徐进站，急忙红着脸挤了出去。他不知道她的目光是否跟在身后追踪，但他再也不敢回头看了，匆匆忙忙地挤向车门，就像是要摆脱难堪似的。
杨澜觉得哭笑不得，觉得母亲真俗气，无可奈何地摇头说道：“妈你成天操这些心，累不累呀？”
她看上去似乎跌得不轻，痛苦地坐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尽管有绺头洒在额前，尽管跌倒在地略显狼狈，尽管嘴里丝丝地直是呻yin，但那一颦一笑却依然灿若桃花令人倾倒。在身后那ว那ว株老树的翡翠般的绿叶映衬下，她身上的那袭白色长裙的裙裾被微风撩拨着，不停地飘舞，姿ู态妙曼如兰花盛放。
他用一种怅然的神色望着她：“父不认儿，儿无所倚。我也不知道哪里可以去了。”
关三小姐心里空空的，是一种比难过还要难受的滋味，想了想便给他出主意道：“你何不入川去找张飞叔叔，或许他知晓你的事情，只要他肯出面相劝，父亲定能相认。”说罢，叫人取来些银两送他，作为川资。他脸上缓缓绽开笑颜，眼底有黯淡的火苗，再三拜谢而去。
父亲赶走了关索，心绪不宁，怔怔地了一炷香工ื夫的呆。他随手翻开《左传》浏览排遣，不经意间翻到了《鲁宣公十二年》：晋楚争霸，在邺大战。晋国将领ๆ主战主和不一致，因此大败。楚国抓住了晋国的大将知萤。知萤的父亲荀为了营救儿子，不顾自身安危，单车追赶，张弓射箭。每次射前都要细心选箭。抽出直杆的好箭却不去射杀敌人，收在御者的背囊里；只射弯矢。御者回头问他：“不狠狠地射死敌人，把自己的儿子救回来。还舍不得箭杆呀！害怕董泽的蒲柳不够做箭杆用么？”荀答道：“不抓来个ฐ人家的儿子，怎么เ能够救回来自己้的儿子呢，故而不能ม随便乱射。”等到碰见楚国的大臣连尹襄老才取好箭射他，一箭射死，夺了他的尸体载在车上。又遇见楚国的公子谷臣，再取好箭射他，一箭射中ณ，抓了就回车。十年以后，双方แ罢兵，晋国用楚国的公子谷臣和连尹襄老的尸骨，把荀的儿子知萤换了回来。读到这里，父亲长髯颤抖，眼前晶莹闪烁，目不成行，合简长叹：“古人冒死去射楚国的公子，就是为了要把自己้的儿子救回来。我也是晋人。若真是亲生儿子千里迢迢来找父亲，我却把他赶了出去，岂不是‘父不慈，子不祗；兄不友，弟不共’啊!”随后就对关三小姐说道：“几天前来的那个野小子，我听他说的话有些靠谱，可以找来再仔细问问。”关三小姐一听，赶紧叫人骑马向西追去，可是没想到追了几日也没追上，从此以后也就再没见那人踪影了。她却一直把这事搁在心上，尤其是父亲和大哥关平双双遇难后，接着又是二哥关兴病故，她更是对那ว个ฐ曾来认亲的关索思念日炽……
杨澜听了这样一番讲述，明知她是误会深了，可是这误会一时半会也不好分辩清楚，自己้的身世真是不好向人说明白。他心里倒像是若有所动，似乎有点错综复杂，有了意外收获似的且惊且喜且忧且乐且信且疑，难以言喻。同时，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无法深想的虚。他突然意识到，关三小姐的讲述真的是对自己太重要了。这是一个现成的机遇，一个近在眼前伸手可触的机遇。他在疑惑自己้变得如此势力的同时，可又相当明确地感觉到了，只要抓住这个ฐ稍纵即逝的机遇，另外一个世界从今往后对自己来说就不再是另外一个世界了。听这位关三小姐的口吻，她在短时间内失去了太多的亲人，似乎也陷入了对亲情的深度饥渴中。或许，自己应当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大好时机，权且就冒充一回那个生死未卜的关索，以他的身份混迹在这个世界里总是有些许的好处，而且极有可能融入这个ฐ时代的主流社会。是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ๆ？诸葛丞相不也干过这种事吗，他本来并不是复姓诸葛，不仅改了姓，还自称是西汉司隶校尉诸葛丰之ใ后，给自己找了一个来头很大的祖先。他何尝又不能效仿效仿呢！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如中了魔一样盘旋不去。此时，在他的感觉里，既像是要去做什么坏事，感到有点紧张不安，心里怦怦直跳；又像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心里感到有点羞愧，脸上有点烧；同时又有一种明知故犯的理智，好像有意要坠入一个ฐ深渊，而且还要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是怎么เ坠下去的；同时又像是成心要和谁开个玩笑似的。和谁呢？和这些古人，还是和自己้，好像还是在和自己吧！他要和自己的人生开个ฐ玩笑。他似乎为此变得异常兴奋，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他仿佛觉得整个ฐ世界都倒转过来了，所有的人都变得有点神经不正常了。说得更实际一点，有的时候，人在万不得已的境地，也会做出违心的选择。他心里虽然极力保持住镇定，还是觉得两ä颊滚烫，像是在烧一样。他的手按在胸口上，因为那里的一颗心跳得那样急，那样快，就像是什么东西要迸出来。
杨澜心里叹息了一声，要是罗彬在就好了，可以帮他拿拿主ว意。他一想到เ罗彬，心里自然而然地开始思念起这位朋友来了，他们之ใ间从来都是无话不谈的，尽管有时见解不同。他蓦然想起他们曾经为这样的议题有过几次讨论。他还记得罗彬别出心裁地给他讲了一个ฐ大树和蒿草的故事。罗彬说，大树自视出身高贵，属于身材占优势的精英家族，就极力说服蒿草改换门庭成为大树。在大树看来，蒿草既ຂ卑微又可怜，一刮风就被吹得东倒西歪，一下雨又被淋得浑身精湿，一辈子都活得软弱而被动。但是蒿草婉言谢绝了大树的提议。照蒿草看来，自己身为蒿草也没什么不好，风来了，顺着风倒就是了，雨来了，就让雨淋吧，太阳一出来就干了。蒿草的浅薄很令大树不屑。有天晚上刮ุ起了强风。大树顽ื强地顶风而立，而蒿草则被强风吹得趴在地上。天亮后人们看到，大树被连根拔起，蒿草又重新า站直了身子。罗彬说完之后还毫无愧色地把自己比喻成蒿草。但是要杨澜作出选择，比较而言，他宁愿做趴倒在地的大树也不做顺风倒的蒿草，要么辉煌ä要么死亡。他有时就在想，他那不学无术的科长要是身后没有一个当部长的父亲作大树，怎么เ会骑在他头上耀武扬威แ的呢！
屋外起风了，垂帘被风一阵阵吹得飘了起来。隐约听得见鸟儿在风中ณ啾啾鸣着。窗外的树叶在山风里摇曳，树影在窗纸上的婆娑有些诡怪。杨澜觉得自己就像狂风中的那一尾轻羽，是那ว样身不由己，就那ว样被席卷入呼啸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