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早晨，同乡的沈君，跑上我的寓所来说：
秋高气爽，风日晴和的早晨，你且骑着一匹驴子，上西山八大处或玉泉山碧云寺去走走看；山上的红柿，远处的烟树人家，郊野里的芦苇黍稷，以及在驴背上驮着生果进城来卖的农户佃家，包管你看一个月也不会看厌。春秋两ä季，本来是到处好的，但是北方的秋空，看起来似乎更高一点，北方แ的空气，吸起来似乎更干燥健全一点。而那一种草木摇落，金风肃杀之ใ感，在北方แ似乎也更觉得要严肃，凄凉，沉静得多。你若不信，你且去西山脚下，农民的家里或古寺的殿前，自阴历八月至十月下旬，去住它三个ฐ月看看。古人的“悲哉秋之ใ为ฦ气”以及“胡笳互动，牧马悲鸣”的那一种哀感，在南方是不大感觉得到的，但在北平，尤其是在郊外，你真会得感至极而涕零，思千里兮命驾。所以我说，北平的秋，才是真正的秋；南方แ的秋天，不过是英国话里所说的iniansummer或叫作小春天气而已。
到了下雪的时候哩，景象当然又要一变。早ຉ晨从厚棉被里张开眼来，一室的清光，会使你的眼睛眩晕。在阳光照耀之ใ下，雪也一粒一粒的放起光来了，蛰伏得很久ื的小鸟，在这时候会飞出来觅食振翎，谈天说地，吱吱的叫个不休。数日来的灰暗天空，愁云一扫，忽然变得澄清见底，翳障全无；于是年轻的北方แ住民，就可以营屋外的生活了，溜冰，做雪人，赶冰车雪车，就在这一种日子里最有劲儿。
中ณ国的大都会，我前半生住过的地方，原也不在少数；可是当一个ฐ人静下来回想起从前，上海的闹热，南京的辽阔，广州的乌烟瘴气，汉口武昌的杂乱ກ无章，甚至于青岛的清幽，福州ะ的秀丽ษ，以及杭州的沉着，总归都还比不上北京——我住在那里的时候，当然还是北京——的典丽堂皇，幽闲清妙。
江南的冬景
这时候我们已๐经走进了一条热闹的横街，两人各雇着洋车，分手回来的时候，上弦的新月，也已๐起来得很高了。我一个人摇来摇去的被拉回家来，路上经过了许多无人来往的乌ไ黑的僻巷๕。僻巷๕的空地道上，纵横倒在那里的，只是些房屋和电å杆的黑影。从灯火辉煌的大街，忽而转入这样僻静的地方的时候，谁也会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出来，我在这初月微明的天盖下，苍茫四顾，也忽而好像是遇见了什么似的，心里的那一种莫名其妙的忧郁๗，更深起来了。
五
本来是没有一定目的地的我们，到了路上，自然而然的走向西去，出了平则ท门。阳光不问城内城外，一例的很丰ถ富的洒在那里。城门附近的小摊儿上，在那里摊开花生米的小贩，大约是因为ฦ他穿着的那件宽大的夹袄的原因罢，觉得也反映着一味秋气。茶馆里的茶客，和路上来往的行人，在这样和煦的太阳光里，面上总脱不了一副贫陋的颜色；我看看这些人的样子，心里又有点不舒服起来了，所以就叫g君避开城外的大街沿城折往北去。夏天常来的这城下长堤上，今天来往的大车特别的少。道旁的杨柳，颜色也变了，影子也疏ຕ了。城河里的浅水，依旧ງ映着晴空，返射着日光，实际上和夏天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我觉得总有一种寂寥的感觉，浮在水面。抬头看看对岸，远近一排半凋的林木，纵横交错的列在空中。大地的颜色，也不似夏日的茏葱，地上的浅草都已๐枯尽，带起浅黄色来了。法国教堂的屋顶，也好像失了势力似的，在半凋的树林中孤立在那ว里。与夏天一样的，只有一排西山连亘的峰峦。大约是今天空气格外澄鲜ຒ的缘故吧，这排明褐色的屏障，觉得是近得多了，的确比平时近得多了。此外弥漫在空际的，只有明蓝澄洁的空气，悠久ื广大的天空和饱满的阳光，和暖的阳光，隔岸堤上，忽而走出了两个ฐ着灰色制ๆ服的兵来。他们拖了两个斜短的影子，默默的在向南的行走。我见了他们想起了前几天平则门外的抢劫的事，所以就对g君说：
请郎且看扑灯蛾，
做一分事业，要一分精力。耆年硕德的老前辈，还有这一种精力，就是这种族，这国家的庆幸。
自以为青山到เ处可埋骨的飘泊惯的流人，一到了中ณ年，也颇以没有一个归宿为可虑；近来常常有求田问舍之心，在看书倦了之后，或夜半醒来，第二次再睡不着的枕上。
说秋月不如春月的，毕竟是“只解欢娱ຉ不解愁”的女孩子们的感觉，像我们男子，尤其是到了中ณ年的我们这些男子，恐怕到得春来，总不免有许多懊ิ恼与愁思。
杭州的八月
这时候，大约船在舟山岛外的海ร洋里，窗外又凄其的下雨了。半年来的变化，病状，绝望，和一个女人的不名誉的纠葛，母亲的不了解我的恶骂，在上海的几个月的游荡。一幕一幕的过去的痕迹，很杂乱ກ地尽在眼前交错。
“危险危险，今天的一场冒险，怕要失败。”
我对在旁้边站着的沈君这样讲了一句，就急忙招了几个马车夫来问他们的价钱。
我的脚๐踏苏州ะ的土地，这原是第一次。沈君虽已๐来过一二回，但是那还是前清太平时节的故事，他的记忆也很模糊了。并且我这一回来，本来是随人热闹，偶尔作的一种变态旅行，既ຂ无作用，又无目的的，所以马夫问我“上那ว里去？”的时候，我想了半天，只回答了一句“到苏州去！”究竟沈君是深于世故的人，看了我的不知所措的样子，就不慌不忙的问马车夫说：
“到府门去多少钱？”
好像是老熟的样子。马车夫倒也很公平，第一声只要了三块大洋。我们说太贵，他们就马上让了一块，我们又说太贵，他们又让了五角。我们又试了试说太贵，他们却不让了，所以就在一乘๖开口马车里坐了进去。
起初ม看不见的微雨，愈下愈大了，我和沈君坐在马车里，尽在野外的一条马路上横斜ฒ的前进。青色的草原，疏淡的树林，蜿蜒的城墙，浅浅的城河，变成这样，变成那样的在我们面前交换。醒人的凉风，休休的吹上我的微热的面上，和嗒嗒的马蹄声，在那里合奏交响乐。我一时忘记了秋雨，忘记了在上海ร剩下的未了的工ื作，并且忘记了半年来失业困穷的我，心里只想在马车上作独脚๐的跳舞，嘴里就不知不觉的念出了几句独脚๐跳舞的歌来：
秋在何处，秋在何处？
在蟋蟀的床边，在怨妇楼头的砧杵，
你若要寻秋，你只须去落寞的荒郊行旅，
刺骨的凉风，吹消เ残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