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的车子坑坑洼洼地总算开到เ柏林西南部美占区，路边三三两ä两戴网盔的美军，一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没有口香糖就活不下去的模样，完全不同于我认识的苏军和德军，德国人哪怕是被俘了，押解着去劳动了，也是肃穆地行走，保持着整齐的军容军姿。
民国三十五年一月十五日
为什么？为什么苏维埃永远对自己้人最残酷？我望向高高在上的警卫队大尉，回答我的是冰冷的目光……
毕竟心里起了隔阂，大家都尽量回避着俄国舍友。鲁道夫呼唤我：“海因茨。”我正要答他“还活着”，他就身手矫健地爬过我的肚子睡到เ内侧去了，可耻地把我在对俄一线。我肚子正疼，无法计较，只好与这不请自来挤到面前的新床友没有床互相比了比眼睛的大小、鼻子的高低以及仪容的整洁，我自信还是略胜一筹，又比他年轻又比他英俊，可惜阿芙罗拉也不能ม当场献个ฐ吻……
有一个ฐ家伙原来是骷髅师下属的面包连里的伙夫，他也被判ศ了二十年。
您最疼爱的，
阿芙罗拉趴在窗口，专心致志地看着一个木马玩具兵在积雪的窗台上前摇后晃，原来她喜欢这个。趁她着了魔，我拿起一枝铅笔塞到玩具兵嘴里，喀一声扳动机关，咬下一段铅笔头。这个ฐ残暴的举ะ动吓坏她了，她尖叫着夺回玩具兵跑走了。
“两颗。还在肉里。”
决胜疆ຆ场，气贯长虹，古今多少奇丈夫。
“好小子，竟敢瞒着我们把翻译小姐给搞到เ手了。你是个ฐ冰块儿，哑巴๒，她怎么เ会喜欢你，你这个爱情大骗子！”大家抢走阿芙罗拉送我的包裹，里面是一盒烟，众人马上分了，吞云吐雾，“作为对你背叛兄弟们的惩罚，你一根也抽不到。”
“没有药……”
这时，阿芙罗拉按住刀，一句话打断ษ了我的恶行，“能ม给他马上做手术吗？”她眼巴巴๒地望着我，还真的指望我当救人奠使？我回敬她，“不打麻药。我们药不多，不能ม浪ฐ费。”
半夜被叫起去卸煤ศ，这些可怜的乡巴๒佬伊万们连母猪都找不到，又嫉妒我生得好，长夜漫漫只好拿我消遣了。别尔夫什卡还想踹我屁股，我身手矫健地闪到เ桌下，令他奸计难以得逞。
此时，没人记得我是女人，也没人记得他们是人。大家都是禽兽。
“海ร因里希·弗雷德里希·安布鲁斯特。”
恩叔和慧云的皮鞋被乱民踩花了，留แ学英美的人最重的便是仪表，当下便直奔擦鞋摊去。整整一排，十几个ฐ擦皮鞋的，擦鞋布上下翻飞，好不壮观，可旁边立着拿枪的美国兵——这些埋首擦鞋、一身破旧ງ绿军装的汉子竟然全是德国战俘！
恩叔用漂亮的美式英语跟美国兵打了招呼，坐下与旁边享受擦鞋服务的大兵们分享他的最爱lucນkystrike——好彩香烟，听这烟名就是个广东老乡译的！白烟盒，中间一个ฐ大红圆，看着就像鬼子的膏药旗，唉。
恩叔的黄铜打火机在大兵手中传递着，慧云也点了一支，顺ิ手将烟和打火机甩给了我——蹭亮的黄铜机身，上面印着一张四分之一的柏林地图，轮廓似极了一个侧面低头的人，图边清楚地刻着英文“美国占领区”。
“小姐，您坐下来好吗？”一个ฐ声音轻轻地说。
我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一直站着，于是坐了下来。
“您先擦哪只？请抬脚放上来，好吗？”那个声音包含着一种似曾相熟的语调，如此动听，而声音的主人一直低着头，我砰然续，大气也不敢喘。
“您擦吗小姐？”声音的主人终于抬起了头，一张年轻英俊、满面尘灰却又陌生的脸孔。
我似乎ๆ微叹了一口气，又似放了心，又似失了望，“不，我不擦鞋。”我没法高高在上，俯视一颗在枪口下低着的高贵头颅。
“您会说德语？！”他惊喜着，“……我帮您点烟好吗？”
我看看身边翘脚๐吸烟的慧云和她身下佝着腰的战俘，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小姐请吧……”小伙子麻利ำ地点了烟。
“谢谢我不抽。先生站着跟我说说话吧。”我把烟递给了他，“您抽么？”
小伙子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拿烟的手都抖了，站起来悠悠地抽了一口，长长吐了一个ฐ烟圈，身边所有战俘都直着眼睛瞪他。“真好……”他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您初来纽伦堡么เ？一定是记者。”
“嗯……您被俘多久了？”
“两年多了吧。”跟海因里希一样长，若是他当初在西线被俘，是不是如今便在这儿擦鞋了？
“可爱的小姐，您看起来有心事，我能帮您吗？”
“恐怕不能……”我见恩叔和慧云都擦好了，便也站起身来，抽烟的擦鞋匠赶快帮我提起了行李。我忽然有点冲动，问他：“您认识海ร因里希吗？海ร因里希·安布鲁斯特。”
不出意外地，他摇了摇头。
我们一行人找了事先联系好的民宅安顿ู下来，发现宅子附近竟然也有中国人的地盘，浙江老乡们支起一爿小店，几张桌椅，三两道家常菜，熏田鱼，蒸膀皮，山粉刨า，“人总要吃饭，中ณ国人走到哪里都能活。”他们一厘一毫地挣着，不计较辛苦和时间，胼ภ手胝足，发誓要扎下根，开辟一个新天地。我知道这就是中国人的坚忍与坚韧。
纽伦堡的法院奇迹般在在炮弹下几乎ๆ完好地保存了下来，是以才能ม成为审判ศ战犯的场所，每天人来人往，吸引了众多讨生活的德国民众。有一个ฐ摊子是卖蜂蜜胡椒饼的，其实就是从前在茨威แ格老师家中ณ吃过的姜饼，只不过口味更加松软。说是饼，却又有点像蛋糕，说是胡椒，其实还有大量的其它香料，肉桂、豆蔻、丁香，特别ี是其中添加的姜粉，令人在寒冷的冬季吃了暖洋洋的，圣诞还早，小贩们已开始将姜饼做成了各式星星、雪人甚至小屋的模样。大大地咬上一口，蜂蜜滋味加上姜粉的刺๐激，甜中带辛，正如这劫后的德国人民，苦中ณ作乐。我很钟็意这味道，特意多买了两ä包带给恩叔和慧云品尝。
恩叔吃了一口，“昵个几多钱？”
“十文。”
恩叔呸道，“咁鬼贵！不如去抢。”他把姜ä饼塞还给我，“仲係我哋嘅ม蛋黄月饼最好食。”
其实也有不少人完全不能ม接受把粽子、月饼、汤圆、豆花儿做成咸的、蛋黄的、肉的。成见既ຂ深，便很难扭转，譬如恩叔与慧云对德国的轻蔑，又或者如我，因为专业的关系又或者……，嗯，看这里便样样亲切，再不好也是好的？
“天哪！怎么เ能这么浪费粮食！”一位三十来岁西装笔挺的绅士捡起一袋丢在地上的姜饼，气愤地说。我一看，正是自己้刚ธ才捎回的点心，多半是慧云嫌弃下的，虽说英国战时也曾食物紧ู缺，但开战的这几年她都在美国读大学，自是不知饥饿的滋味。
几枚新鲜ຒ的姜ä饼沾了泥巴๒，绅士雄地痛骂：“上帝不会宽恕！”居然拿手抹抹就落了肚。我略显吃惊，瞧他的衣着完全不是街上的贫苦百姓。绅士看出了我的意外，解释道：“别看我现在是个ฐ律师，也是过过苦日子的，十几年前德国穷的时候，大家都捡过垃圾、淘过阴沟，我们就是饿大的一代。”他把剩ທ下的姜饼往口袋里一塞，鼓鼓囊囊地上庭去了。
这位律师姓弗莱舍，后来我多次见他在预审庭上慷慨陈辞，在英美法苏四国律师的围攻下，努力替那些背负罪名的德国人争辩，“德国有错，该我们负的一分也不会少，但凭空捏造的谣言我们也决不接受。”
转眼采访结束，我与恩叔、慧云前往火车站，正要登车，听到一个ฐ声音叫我：“小姐，小姐，不擦鞋的小姐！”
我转过头，远远地看见当初那个为ฦ我服务的战俘，因为ฦ他站起来大声叫喊，狠狠挨了美国兵一枪托。“不！”我飞快地跑了过去，那年轻人捂着流血的额头蹲了下来。
“别打他别打他，我认识他。”我用英语对士兵喊着，一面弯下身子问那ว战俘，“你还好么？”
他指缝里全是血，“您终于来了……我们有个ฐ战友，认识一位女士，她现在住在柏林，她也姓安布鲁斯特，您或许可以，说不定她认识那ว个ฐ海ร因里希。这是地址。”
他交给我一枚拆开的沾着鲜ຒ血的好彩烟盒，上面是烧焦的火柴梗划ฐ出来的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