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马厅长从书房出来，我和董柳马上站了起来。马厅长说：“池大为来了。”手指头那么เ往下一点，我和董柳通了电似地坐下了。董柳按在家设想好的说：“我特地来谢谢马厅长的，晚上自己้来着也不太方便，就让他陪我来了。”说着指一指我，我点点头。董柳说：“我真不知道怎么เ谢谢才好，我跟池大为ฦ一结婚就城南城北地跑，想着要跑这一辈子了，没想到เ还真解决了，做梦一样的，没想到เ真没想到。”马厅长说：“这次是把董柳作为人才调过去的，好多人家属在外地都调不进来，本市按规定是一律不予照顾ุ的。”我说：“这几天她老念着马厅长还有沈姨，昨天半夜醒来还念了好几次。”马厅长不说这个话题，问董柳：“工ื作安排得怎样，是不是有人有想法？”董柳说：“耿院长准备把我安排到เ老干病室，别ี人可能会觉得我太顺ิ利ำ了。”马厅长说：“做什么事总有一两ä个ฐ人要说一两句话的，怕别人说干脆就不要做了。”又说：“池大为是第一次来吧？”我说：“那年送柚子来过一次，还是那ว边的老房子。”他说：“工作还好吧？”我说：“挺清闲的。”我差ๆ点脱口说出“都清闲几年了”，“一年到เ头就那几件事，没事就看看业务书，写了几篇文章到北京发表了。”他很有兴趣地问我写了什么เ文章，发在哪家刊物，说：“跟我研究的方向也相去不远嘛！厅里搞行政还没放下业务的，就那么几个人吧。”沈姨ถ说：“再怎么忙，老马一年也要写几篇文章。”我说：“马厅长研究员早就评了，书早ຉ出了，整天忙着工作，还在写文章，这是很难想象的。什么时候马厅长您当上博士导师了，我就来考你的博士。”好在我准备充分，把他的书和文章都找来仔细看过，讨论起来非常熟悉，话都说到เ了点子上。他显然没料到这一点，有点惊奇地望着我。这时候气氛就活了，我想着怎么把话题转到预定的轨道上去才好。可厅里的事，又岂是我可以妄议的？正想着董柳说：“把池大为ฦ调一个科室也好，那个ฐ尹玉娥嘴巴๒太多了，一天到เ晚都是小道消息。”马厅长看看电å视不做声，我想着又卡住了，正在想怎么เ住深处走，谁知沈姨ถ说：“都有一些什么เ小道消เ息？”我把心一横说：“还不是议论厅里的事，她丈夫是计财处的，消息也多，我也弄不清真假。”提到尹玉娥的丈夫马厅长引起了注意，偏过头来说：“有那么多小道消息吗，我怎么เ没听说过？”我咬了咬牙说：“大好形势在他们看来总是这里那里有毛病。”马厅长说：“有什么毛病？说不定真的有毛病，我们自己看不到。”我就把尹玉娥平时说的那ว些阴阳怪气的话讲了一些。马厅长说：“有些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啊！”没想到马厅长这么说，我真不知该怎么เ往下说了。我想起晏老师的话，人对自己้是有偏见的，大人物也不例外，难道马厅长他竟是个例外不成？这样想了我说：“我觉得她不但是鸡蛋里挑骨头，简直是空气里挑骨头，有些话我真的好气愤的，一个人说话总要实事求是，不能按自己的情绪去说。”沈姨说：“她丈夫就是有情绪。”马厅长望她一眼，她就住了口。马厅长说：“一个ฐ国家干部，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实事求是，这是我们党的基本原则ท。把情绪当作事实，那样是会犯错误的。”他这么เ一说我就放了心，我说的与他平时的感觉是吻合的。果然大人物也不例外，有人说他的怪话他还高兴，那ว可能吗？马厅长说：“厅里的工ื作要改进的地方很多，要靠大家努力，但不是在那ว些方แ面。”我抓住这个机会说：“我觉得厅里还可以把自己的声势造大一些，理直气壮！我们太谦虚了，别人不谦虚，那ว些没下功夫扎实工作的人反而浮到เ上面去了。还有我们厅里实在有必要设立一个ฐ展览厅，一个小型的博物馆，把厅里的发展道路作为ฦ历史记载下来，让后面的人看一看创业的艰难。”马厅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做声。我觉得可以走了，但马上就走，就好像是来说这几句话的。于是又跟沈姨说起渺渺，说起小孩子的不同性格。董柳说着说着忘了情，一个劲说一波怎么好。沈姨说了渺渺一件趣事，她马上说一波一件趣事。我几次把舌头卷了上去舔舔嘴唇，她才感觉到了，让沈姨多说。
第四天董柳可以回去了，沈姨说：“小柳子你回去休息几天再上班，我亲自给你们史院长打了电å话，没问题的。”她“小柳子”这么一叫，那ว种关系的特殊性在不觉之间就建立起来了。我舔一舔上嘴唇，董柳马上抓住这个ฐ机会说：“沈姨您为我想得太周到了，我自己้都没想着还可以休息两天。沈姨您一喊我小柳子，我心里好亲热的，小时候我妈妈就是这样叫我的，好多年都没人这么叫过了，连我妈妈也不叫了。现在我听有人这样叫我，心中暖烘烘热火火的。”沈姨ถ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随口叫出来了。”我在一边说：“沈姨你以后有什么เ事叫董柳，随时叫一句马上就来了，你们把她当自己的人看，随便点她就高兴了。”沈姨瞧着董柳说：“你想不想调到这边来工作，我突然就有了这个ฐ想法。”我万没想到她会主ว动提出这个ฐ问题，按我们的设想，还不知道该转多少弯作多少铺垫，才能ม把这件事稍稍地提一下。董柳马上抓了沈姨的手摇着说：“我都想了那ว么เ多那ว么多年了，我现在每天两边跑，两ä头不见天。只是我觉得太难太难了，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向沈姨ถ开这个ฐ口。沈姨你把我自己没想到的事都想到เ了，我心里好热好热的，好热好热的。”又说：“这边什么条件都好，一般的人怎么进得来？我真的怕沈姨ถ为难呢。”我说：“为ฦ难肯定是为难，不过有人为难了办得成事，有人为难了还办不成，那ว要看谁办。”沈姨ถ望着我点头微笑。我不懂那微笑的意味，心里发慌，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将她一军，这太过份了，人家也没欠你的。就算打了几针ฤ吧，说声“谢谢”就足够了，何况人家还替你请了假呢。凡事得悠着点，急不得的啊！我被她看得心跳耳热，前倾着身子，堆起一脸不自然地笑。沈姨点点头说：“好，我去了。”碰一碰董柳的手，就走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反复想着这件事。这是一个ฐ走上去说话的入口，好不容易找到เ了，就不能放弃。因此我得把内心自尊的抵抗击溃，把清高和骄傲放下来，把大人物的想法当作自己的想法，这也是一个入口，一个入口!犹豫之间我用手顺ิ着一波的腿摸下去，摸到เ了他小腿上的那ว块伤疤，光滑，平整，圆圆的如硬币那ว么大一块。我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凉意，像一根冰冷的钢针插入了大脑แ的底部，在那黑暗而密实的地方一下一下扎着。我感到เ自己้有了力量。
回到家中董柳已๐经睡了。我没开灯，摸到เ床上睡下。董柳惊醒了说：“太晚了。”我说：“下棋去了。”她说：“你还有心下棋，世界上还有这样没心的人。”赌气地一拉被子，我的身子全露在外面了。我把被子拉回来说：“其实我是跟老晏说话去了。我想换一种活法，老晏他也支持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董柳说：“早该这么เ想了，到เ今天！”又说：“我看一个人他是那ว个ฐ样子他还是那个ฐ样子，改也改不到เ哪里去，狗它改不了──我不说了。”我说：“你这张嘴跟鸡屁眼一样。”又说：“这次你看我的表现。”她说：“那我们明天晚上到马厅长家去，你敢不敢去？”我说：“去干什么เ，又没有事，没有事怎么好去？”她说：“老晏支持你有什么เ用，要老马支持你才有劲呢。老晏是谁，老马是谁？”我说：“没有事总不好意思去。”她冷笑说：“这就是你的表现？我说狗它──算了吧。”我下了决心说：“那我们就去。不过进那ว张门是要有点心理承受能ม力才行。”她说：“怎么没有事，别人都让你用车送我一波去医院了，你去谢谢也是应该的。送得不及时，一波还好不这么เ快呢。”我说：“这就跑到เ人家家里去?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一个借口。”她说：“你有借口还不敢去，人家连借口都没有还要钻进去，那ว你还有什么戏？没戏！还没开始就被别人拉下了!你说要重新做人，那你是哄自己้玩的，我第一个就不相信。我陪你一辈子倒没什么，我就是不甘心我一波也这么เ陪着。”我一听儿子的名字，马上说：“去！咱们完全去彻底去。去谢谢也是应该的，本来就该谢，不谢就太不近人情了，是不是？”这样说着我觉得有了充分的理由á。会来事的人能够无中生有，我有中ณ生有还怕什么?怕什么！
我在风中坐了很久，左边的脸颊已经吹得麻木。怀着沉重的虚无感，我下了山。虚无感是如此地真实，我不再相信现实后面还有着什么；虚无感又是如此虚妄，我得活下去，还有一波和董柳。
陆续有论文寄到เ中医学会来，我把论文都复印了几份，送到เ各个评委那ว里去。有个别ี评委还不能十分放心的，就向杜院长马厅长汇报了，由他们去做工作。评委是他们精心敲定的，他们的意图当然能够得到贯彻。我跟小方แ又在金天宾馆见了几次面，把每一个ฐ细节都作了精心的安排。一等奖的人选定了，二等奖就要考虑其它一些重要人物，不然就无法摆平，摆不平就难免要起风波。于是按照ั同样的游戏规则ท，把二等奖三等奖也定了个大概。今年的评奖升级了，这个信息不知怎么เ传了出去，各路神仙都在活动。有人从地区县里跑到省城来，提了烟酒到เ我家，向我打听评委的人选。我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个ฐ办事的。”他们不信，我就说：“看我住的地方，像个决策的人住的？”他们想想也有道理，才信了，说：“哪怕评个ฐ三等奖也好啊。来求人吧，跨过这张门也要点勇气吧。不评个奖就难评职称，老婆孩子都交待不了。你们在上面不知道下面人的难处。”对付他们我有个现成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发表文章拿出来给他们看，说：“我的文章级别也有这么เ高吧，我如果被评上了，你们应该有希望，我没评上，那ว可能ม就是竞争太激烈了。”他们去了，我把烟酒提着送他们下楼ä，心里想着这些人，说起来大学毕业也这么多年了，真可怜啊。这个ฐ世界ศ是强者恒强，大小通吃，一路吃过去，吃了鱼还要吃虾，能吐一点骨头屑出来，就是很有良心了。这些人抱着并不存在的希望跑到省里来，他们是被说的人，哪里又会有奖评到他们头上去？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想到我不来安排，也会有别ี人来安排，事情并不会有第二种结果，就释然了。说到底这是一个操作的年代，操作的过程非常繁复，动机却很单纯。操作的目标就是要让别人出局自己้入局，最后的结果就是那些弱者出局。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管它什么猫呢。操作只讲结果，而决不能讲原则讲公正，也决不能ม讲人格讲良心。没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就只能扮演一个失败者，无人同情，说他好是有气节，说他不好那是傻，是猪，都是一种说法。于是操作大师们一个个应有尽有，春风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