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溜到เ晏老师家，把事情讲了。他吸着烟不做声，我以为ฦ他要否决这个想法了，谁知他说：“不错，不错。”我说：“是不是有点荒谬？”他说：“一般人可能ม这样看，但大人物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想着自己的功劳实在太大了，政绩实在太卓越了，不刻一块纪念碑实在太委屈了，而且他这样想了，别ี人都会顺着他的意思去说，谁会说真话道出那ว点滑稽。历史上很多可笑的事都活生生这样做出来了，今天也不是历史的终结。”我说：“能ม不能找个ฐ机会，我装作碰上了，把这个建议拿出去？我都等不及了。”他说：“还是送上门去效果好些，也自然些。”又说：“他如果问你陈列什么内容，你怎么说？”我说：“我还真没想过，起码搞七八个系列吧。”他说：“你不能设计那么好，否则意识到เ你有备而来，反而心生警惕。他有了这个ฐ念头他自然会去设计。你点到即可，说出来要漫不经心，好像自己觉得实在有这种必要。”我叹气说：“说起来我心里还是很不安，那么多病人挺着肚子等着药救命，我倒出个主意把大把的钱往几个人脸上贴金，我都成什么เ了！”晏老师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今天也不是历史的终结。”
晏师母从房里探出头来望一眼，我马上说：“我这就走。”晏老师说：“今天跟小池谈出点味道来了。”他送我下了楼，这是头一次。外面飘着大雪，我请他回去。他抬头望着雪花飞舞若有所感说：“又一年了。”听了这话我急得心痛，说：“不知道过去几年怎么过去的，都忘记了。”他说：“回去想想吧，要打倒自己้心中ณ的不倒翁，容易吗？”我说：“我已经打倒了。”我知道我已经挖了很深的洞穴，把过去的自我理葬，这也是历史埋葬的，人拗不过时代。很多人在不觉之ใ中就完成了这个过程，甚至连过程也没有，我却经历了这么เ多反抗，最后还是举起了锄头。
服务员过来抹桌子，她的动作幅度很大，意思是催我们走。我说：“你们的厨师多少钱一个ฐ月?我佩服他怎么能把面的味道做得这么差ๆ?”她装ณ着没听见，我点了点桌子说：“再来两ä碗。”她马上收了抹布去了。晏老师说：“说一千道一万，你首先得把那ว个掌门人吃透，比别人吃得更透。”我说：“潜入他的潜意识。六七年前我有机会，现在要找条缝钻进去，不容易了，路上有人步了重兵重重封锁着，给机会让你钻？大人物其实也是睡在鼓里，他哪里想到有人要吃透他，还要进入他的潜意识？”他说：“你看有什么话，别人没说过的话，能ม说到เ他心坎上？”我想了想摇头说：“真的想不出什么好说的话，能够一枪就中ณ靶心的，要说的话别人都说过了。”他说：“你这几天到เ别的厅，看那里在搞什么เ中心活动？提出了什么口号？把别人的东西转到自己这里来卖，用别ี人的智慧吧。你想想他今年五十四，五十四岁的人在想什么เ呢？”我说：“我要是省长那就有好说的话了。”他笑了说：“是省长他就反过来琢磨你了，还用你说什么เ！”我的确得好好琢磨琢磨，找几句有力的话出来说一说。人生只看过程不看结果，谁的结果都是一个永恒的死亡，在那ว之后就一切化为乌有了。我必须赢得过程，因此进入操作我只能ม看结果而不能考虑过程。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我有了勇气。
坐在办公桌前我想不清什么，孤独布满了每一个ฐ弯曲而琐细的空间。看着办公桌我想着自己้在这张桌子边也坐了四年多了，人也老了四岁，可这张办公桌还是一点没变，连那几点墨渍都是几年前的老样子。再这么坐几年，一辈子就彻底完了。正想着董柳在楼ä下叫我，我没做声。不一会有声音到楼道里来了，董柳叫我几声，我说：“让我安静一下。”这时一波在叫：“爸爸，爸爸！”我说：“一波这么เ晚了你先跟妈妈回去。”这时儿子在门外就唱了起来：“刮ุ风我也不怕，下雪我也不怕，我要我要找我的爸爸，我的爸爸。找到了我的爸爸，就带他回家。”我捂住发酸的鼻子，把眼睛闭紧ู，忍着，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这么多年来我都把自己้设想成一个忍者，可我忍了什么เ?忍得心痛只是忍了许多委屈，许多羞辱，还要永无止尽地忍下去。开了门我抱起一波说：“我的儿子！”走到了楼ä下，一点一点的凉飘在我的手上，脸上，脖子上，下雪了。
明知是虚构，我心里还是有点高兴。忽然记起有人说过，云峰寺几个ฐ法师因争着要当住持，闹得不可开交，官司打到了市里，最后大家轮着当，风波才平息了。我问那个ฐ和尚是否真有此事，他头也不抬说：“出家人不问世事。”我就算了。出了大庙的后门，我沿一条小溪往山顶ะ走，渐渐地没有人了，后来连小溪也没有了，就到เ了山顶。山风吹了起来，我的衣服兜满了风。我双手抱膝坐下，晴空下远远看见江水绕山而过，几艘运沙船逆流而上，还有些块艇载着游客来回穿梭。一会又有大客轮到เ港了，鸣着笛，沉闷的声音隐约传来。江对岸的房子灰蒙蒙的一片，几幢新耸立起来的大厦成了城市的亮点。还有很多高楼ä正在赶建，大吊车铁臂的移动依稀可辩。桥上车来车往，我盯着一辆红色的小轿车，看着它慢慢地移到江那边去了。当那辆车消เ失在我的视野中ณ之ใ时，我开始设想里面坐的是什么เ人物，他们又要到哪里去。生命的真谛就在这些平凡的瞬间，除此之外并无它物。很多年来支撑着我精神大厦的天下意识千秋情怀，不过只是一种心灵情结罢了，它的全部ຖ意义就是对一个ฐ人的心灵意义。信则有，不信则ท无，我为什么要信其有而拘束了自己呢？我为自己虽然活着却失去了本源意义而沉重，却又警惕着任何建立新的本源的努力。毕竟我是一个理性主义者，一个渎神者，我看清了真相。意义抽空了，价值崩塌了，可人还要活下去，在真空中在废墟上顽强地活下去。把世界看得太清楚想得太清楚是如此地可悲，就像一个人站在悬崖上，前面无路可走。这是一个速朽的时代，一切即生即灭随荣随枯。原有的意义世界已经崩塌，我必须ี在一种新的时空观念上，在瞬间和角落的认识上，在个人现实生存的基础上，重新构筑自己的意义世界ศ。这太可悲了，但这是真实。这时我有着豁然贯通之感。一个ฐ人就是不能ม想得太多，想得太多就把自己给捆住了。有的人就希望别人都耽于沉思，犹豫徘徊，自己则ท趁机在现实中大展拳脚。我也要像他们一样，回到真实中来。自我的存在是最大的真实，这个事实无法用逻辑摧毁。如果这样，自己做人的方式就完全不同了，自我就是一切，而为了这个目标，操作方แ式是开放的，没有拘束的。这很可怕，又很令人神往，令人砰然心动，它展示着一种新า的可能性。我不必再坚守什么เ，我解放了自己，我感到了一种堕落的快意和恐惧。想不到我池大为徘徊了这么多年，竟得出一个尽量占有及时行乐才是真的结论，这样我和猪人狗人也没有什么เ两样了，我彻底地理解了他们，理解了丁小槐ຈ，任志强和匡开平他们。他们不是好人，也说不上是坏人，他们都是适生的人。
第四天董柳可以回去了，沈姨说：“小柳子你回去休息几天再上班，我亲自给你们史院长打了电话，没问题的。”她“小柳子”这么一叫，那ว种关系的特殊性在不觉之间就建立起来了。我舔一舔上嘴唇，董柳马上抓住这个ฐ机会说：“沈姨ถ您为我想得太周到了，我自己้都没想着还可以休息两天。沈姨ถ您一喊我小柳子，我心里好亲热的，小时候我妈妈就是这样叫我的，好多年都没人这么叫过了，连我妈妈也不叫了。现在我听有人这样叫我，心中暖烘烘热火火的。”沈姨ถ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随口叫出来了。”我在一边说：“沈姨你以后有什么เ事叫董柳，随时叫一句马上就来了，你们把她当自己的人看，随便点她就高兴了。”沈姨瞧着董柳说：“你想不想调到เ这边来工ื作，我突然就有了这个ฐ想法。”我万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这个ฐ问题，按我们的设想，还不知道该转多少弯作多少铺垫，才能ม把这件事稍稍地提一下。董柳马上抓了沈姨的手摇着说：“我都想了那么เ多那么多年了，我现在每天两边跑，两头不见天。只是我觉得太难太难了，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向沈姨开这个口。沈姨ถ你把我自己没想到的事都想到了，我心里好热好热的，好热好热的。”又说：“这边什么条件都好，一般的人怎么เ进得来？我真的怕沈姨ถ为难呢。”我说：“为难肯定是为难，不过有人为ฦ难了办得成事，有人为难了还办不成，那ว要看谁办。”沈姨望着我点头微笑。我不懂那ว微笑的意味，心里发慌，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将她一军，这太过份了，人家也没欠你的。就算打了几针吧，说声“谢谢”就足够了，何况人家还替你请了假呢。凡事得悠着点，急不得的啊！我被她看得心跳耳热，前倾着身子，堆起一脸不自然地笑。沈姨点点头说：“好，我去了。”碰一碰董柳的手，就走了。
我和董柳送她到门外，转身回来，两人的脸都沉了下来。董柳说：“刚摸到一点希望的边边，又砸了！空欢喜一场，还不如不欢喜呢。你还教我怎么เ讲话，自己讲话一点不到位，我想舔嘴唇都来不及了。”我说：“老子今天才知道自己还会耸着肩笑，那ว是人的笑不呢，狗才是那ว样笑的，你看见过狗是怎么笑的没有?”我心里非常沮丧ç，看起来自己还是没有素质，这又怎么เ能够进入角色？想一想当领ๆ导可真是一门艺术啊，深不可测！平时听到“领导艺术几个字觉得好笑，在那ว个位子上了说话自然是灵的，还要艺术？这么เ看起来，还是自己不曾涉แ河不知水之ใ深浅。
回到家中，我和董柳把沈姨ถ的表情反复分析了，也没得出个ฐ结论。她生气了吗？也不至于吧。可没生气怎么就那么匆匆走了呢？可惜没有一本《表情学》的书，这也是领导艺术的一个ฐ分支啊。有朝一日我当了领ๆ导，要来它个ฐ喜怒无常，不能让周围的人轻易就把握了自己้的心理活动。分析来分析去我就烦了，说：“老子一辈子不察颜观色的，不看别ี人表情自己้也不为别ี人表演表情，这一下倒好，又看了又表演了。老子不来这一套又怎么เ样！”董柳冷冷地说：“你那一套又来了。又怎么样？”她手指在周围划一圈示意着房子，“就这个样。人热一辈子是一辈子，冷一辈子也是一辈子，人就是这一辈子。”我一肚子气想冲出来，她这么一说我就泄了气。人就是这一辈子，如此简单，明了，粗浅，使太多太深的讨论都意义แ暧味。人还能ม跟自己้赌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