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昭云出嫁的日子,因为日本强征国防献金,不太敢铺张浪ฐ费,比起宽慧当年的婚礼,自是逊色不少。
那时大家都没想到,两年后台湾会成为ฦ战场的一部ຖ分,饱受轰炸缺粮之ใ苦,一批批志愿兵征南洋送死,处处是家破人亡的哀嚎声。
午后是休息时间,店内十分安静。几个伙计打着盹,大伯母春英在柜台后面切药材。
我舅舅和他的女儿。母亲说。
父母都为此事忧心不已。
但忧的不只这些。为ฦ了支持前线战争,所有的物质都往外送。
后方实施米、油、糖、肉配给,家家捐出黄金、钻石等贵重物品,再来连衣服、鞋子、肥皂、味精……等都有限量。人人勒紧裤ไ袋度日,连朱黄两户的地主家庭都不例外。
在物质的缺乏及精神的折磨之外,还要忍受不时的防空警报。
美军在上空直接轰炸,一下就烽火燎原,死伤一片。如此艰苦情形下,很多行业都关门罢市,尽管往乡下躲。
守业早就关了布店,退回秀里。黄家茶园废了一半,只留少数女工运作。因为很多伙计被征去当兵,惜梅不得不插手一些黄记的生意。
她才现黄记的资产不只在茶叶方แ面,还有林业、米业、工业各项;有些还和朱家一起投资,全靠哲夫一人打点,负担极重。
这本来也是哲彦的责任,但他如今有更重要的任务,惜梅只能ม代他尽心,等他回来,再全数移交。
白日她坚强能ม干地活着,夜晚难免对书信流泪。哲彦自去中国,就像化成一阵烟,了无音讯,心中若有不解或埋怨,亦是无从寄。只能祈่求上苍,保佑他平安。
虽是战乱,也不能诸事不顾ุ。大稻埕替黄家经营的人回了乡,哲夫只好亲自上阵,并央求暂隐在家的守业帮忙。两ä个ฐ男人在外,总需女眷照ั顾,淑真和宽慧都放心不下孙子,只有惜梅这了无牵挂的人随侍左右了。
临行前一日,宽慧帮她打点行李。眠床上静静睡着已๐两岁的中圣,这孩子继承父母双方的优点,俊秀可爱、聪明伶俐,是人人心头的一块宝。
但再宝也比不过宽慧,她对儿子可以用“崇拜”两个字来形容。她心系于他的每一个ฐ微笑,每一声啼哭,简直无法忍受母子之间的片刻๑分离。
惜梅曾劝她,不要太紧张,把心思分一点到เ哲夫、敏月、敏贞身上,她总不听。
这两年来,惜梅和堂姊朝夕相处,现她变了,变得拗执顽固,想把自己设在一个安全完美的理念间,不再像以前那ว个明智开朗的宽慧了。
每个人都明白她所受的哲磨,连续失去第三、第四胎,羸弱的身子又怀第五胎,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自然是宝贝万分。
婆婆一向疼宽慧,哲夫又是深情体贴,在这些纵容中ณ,反而是惜梅会说她几句重话。
她多怀念当年的宽慧呀!那ว时宽慧是意气风的,她教惜梅用竹筷卷头、如何穿高跟鞋、如何裁衣绣花、在油灯下朗读哲夫的情书;在惜梅十三岁的眼睛里,说有多娇็媚就有多娇媚。
然而十年婚姻生活却改变了她,她虽然仍有秀丽ษ的容颜,但因五次的怀胎而显得血气不足;心理上亦因追求男嗣,想当完美妻子的压力,而累积了一股化不开的愁。
只有在她凝视着中圣的笑靥,由心里散出母亲的光辉时,才依稀看见以前那才女的明丽影子。所以连惜梅也不忍心苛责了。
宽慧一边帮惜梅清点衣物,眼睛仍不离开中ณ圣,深怕蚊帐不紧ู密,让蚊子咬到เ;不然就怕一旁้睡着的敏贞会压到他。
你真的不跟大哥去大稻埕吗?”惜梅再问一次。
中圣还小,我怎么去?”宽慧仍是那句话。
反正最多不过个月,等生意安定了就回来,小中圣有这么多人疼惜,怕什么呢?”惜梅说。
孩子是很脆ะ弱的,你没生育过,不能体会那种母子连心的感觉。”宽慧说:“何况哲夫出城谈生意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自己都会打点顺当的。”
我看大哥最近压力也不小,工人被征走,伙计走掉,合伙人要散,又有日本人逼他当征粮官,他非常需要你。”惜梅试着说。
我所做的不就是把家里上上下下打理好,让他没后顾ุ之ใ忧吗?”宽慧说:“女既主ว内,男就主外,外面的事,他应该处理好,别ี让我们女眷操心才对。”
我记得你以前样样都是帮忙插手的。而且现在是战时,世道总是艰难些,你更该陪他了。”惜梅说。
说实在的,这几年我也没有那ว些心力了。”宽慧说:“说不定我还帮倒忙了。你跟着去,不是更好吗?”
我哪有你懂ฦ得多?我还真怕扛不来重任呢!”惜梅说。
一下要照ั料哲夫、你父亲和生意,是不容易。”宽慧想想说:“现在女工下人都请不到เ,不如秀子跟你们去,怎么样?”
秀子这几年一直待在黄家,虽是采茶女工ื头,却里里外外都摸熟ງ了。她勤快又有礼,黄家人对她印象都不错。
好呀!就不知她愿不愿意?”惜梅说。
我再问问她。”宽慧说:“她这女孩子也真与众不同,都快二十四岁了还不肯嫁。现在男ç人都调去当兵,更没对象了。不如这次到城里,人多面广,她或许有看上眼的也不不一定。”
你替她紧张什么เ?秀子志向才大呢!她对自己的终身早就有主ว见,她一直想嫁给城里人,当少奶奶呢!”惜梅说。
那么这次去,不就是给她一个机会吗”宽慧说。
有人在半掩的门外轻敲着。
宽慧,该睡了吧?!”哲夫的声音。
看呀!有人来催了。”惜梅笑着说。
打开门帘,哲夫在外面和惜梅打招呼。见他们夫妻双双离去,心中ณ一股怅然,她的形单影只还要多久呢?她并不怕等,只是觉得荒谬,哲彦知道她的等待吗?
关上门,坐在油灯旁้,影子在墙上闪烁着孤独。
妈和中圣走了吗?”蚊帐里的敏贞坐起来问。
走了,你还没有睡吗?”惜梅问。
我要阿姨陪我。”敏贞仍用旧称呼,不愿意叫阿婶。
好,我马上来。”
惜梅熄了灯,换衣就寝。月光从窗外静静洒入,这本是夫妻喁喁私语的良宵,但枕畔却只有八岁的小女孩。
爸爸和妈妈最爱中ณ圣,对不对?”敏贞对躺下的惜梅说。
他们也爱你和姊姊。”惜梅说。
只是比较少一点。没关系,我有阿姨,而且我也爱中ณ圣弟弟。”敏贞打了个呵欠。
听敏贞软软的童音里,有自内心的认命和诚挚,惜梅不禁心疼。
黄家这两个小姊妹都乖巧漂亮、令人喜欢。然而同母不同命,敏月由á于是头胎,还得家人宠爱过;敏贞际遇差ๆ些,一出世便承着众人的失望。
接下来又是宽慧身体最差、心情最黯淡的时期,根本不曾细心看顾这幼女,因此敏贞身形特别ี瘦小,个性也特别ี安静,似乎ๆ和任何人都不亲。
要和敏月相处并不难,她原就温柔大方แ,善体人意,做事伶俐,早早ຉ就是祖母和母亲的好帮手。
至于敏贞,就要多花一些心思。
也许是前世的缘吧!敏贞从会跟人,就和惜梅特别ี投契。惜梅爱她藏在心中的惊人热情;同时也现,小敏贞遗传了宽慧最敏感细腻的一面,最能激起生命的火花,也最可能造成自我的毁灭。
可惜宽慧从没有时间去探究两ä个女儿,她只知道敏月的甜美和敏贞的孤僻。
惜梅嫁入黄家后,便把敏贞要过来作伴,敏月仍和祖母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