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芝轻叹一声,进入徐家门已经一个半月,犹是身分未定的新嫁娘。原以为绵英代兄迎亲是权宜之计,新郎几日便到,谁知他的人一直没有露面,礼未完成,她已被迫独守空闺,做莫名其妙的漫长等待。
这下子,全镇的人无不义แ愤填膺,尤其是那些保守卫道之士;他们早看不惯女子群聚一堂读书,认为这样只会招惹闲话是非,破坏本镇善良的风俗而已。
这么เ一来,我当然是同惜元配啦!
尚未一个时辰,璇芝就觉得流浪的艰难。阳光毫不容情地洒着她白嫩的肌肤,两旁是望不尽的高大野芒,常常把小径都覆盖住了。
千金小姐出身的她,何曾吃过这种跋山涉水的苦头?但凭着一股毅力,她硬是咬紧牙关撑着。
北方แ,她去过一次,吴校长的家就在河北汾阳的陇村,若记忆没有错,她应该渡过运河,搭往北京的火车,中ณ途再转乘马车向西行。
璇芝捏捏酸痛的腿,她虽疲累,但不允许自己休息,而选择这陡斜荒凉的山径走,就是要避人耳目。
徐家此刻一定闹得人仰马翻在找她了吧?但愿莲儿不会受到太多的责备。为了慎重保密,璇芝连莲儿都没有透露一句,今晨出门,只骗莲儿说想亲自见阿标一面,托他带些东酉,莲儿不疑有它,还帮她换了丫鬟的装束,眼见她拿着包袱出门。
璇芝对这种欺瞒有些愧疚,但她不能连累็莲儿更多了。
临行前,她写了两封信,分别ี给宋家和徐家,语意都很短简,不怨天、不尤人,只说她试着服从父母之ใ命,成全这如意之缘,但上天似乎不允,前头的路走不下去,她只有自求一条生路,免得堕入中ณ国几千年来的封建悲剧ຕ之ใ中,弄到เ生死两ä难的下场。
她知道,以牧雍雄辩之才,举出那么多道理,都驳不倒众人根深柢固的观念,她的几句话,更撼动不了两家人维护道统之心了。可以想象的,在大官道上,必是急马奔驰,人群吆喝,查到上海,都有人在仔细搜索她的下落。
但愿!但愿!但愿他们没想到她向北而行,没想到她抄人迹罕至的小道!可是什么事都有万一,所以她仍走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没有一刻不害怕追捕已至。
璇芝早ຉ已满脸通红、气喘吁吁,辫黏散在额前鬓角,双腿刺痛,全身骨头像快要散掉了,但山路老攀跨不完。
当她看见那ว棵大树时,就告诉自己้!休息一会儿没有关系,她已经走得够久了。
树荫下的几阵凉风让人舒畅许多,璇芝正捏着腿儿时,一位背柴的老樵夫由小径爬上来,她连忙问:
老伯伯,请问运河渡船口离这儿还多还呢?”
一个ฐ时辰吧!”
老人家回答说:
小姑娘,你如果要搭船,就得快一点,太阳下山后,船就不开了。”
璇芝听了,道一声谢谢,起身就走,但脚๐似乎不听使唤,抬着有如千金重;她使尽力气,忍着痛,一步一步向前行。
一定不能ม误了最后一班船,否别她就得在荒郊野岭里过夜,而且被抓回去的可能性也会加大。
太阳彷佛更火烈,路也彷佛更崎岖,对自幼不曾吃过任何苦头的璇芝而言,每个动作都成了椎心的酷刑。
但她努力撑着,不允许自己有倒下去的机会。为了生命的自由,为了未来的光明,她绝对不能气馁!
至少,要看到เ运河、看到船,才算走出千河镇。
运河引进长江之水,向两边展阔,犹如一条大川ษ,泛着滔滔白液。
太阳在平原的那一方,红红一轮,几乎要触到เ河面。璇芝一走出山区,就先找渡口,但因为又昏又累็,竟什么都看不见。一旁有竹搭的茶棚,座上无客,头戴青笠的店东正在收拾摊子。
请问渡船口在哪里?”璇芝慌忙地问。
就在前头。”
店东指向运河说:
船娘刚刚才走,你喊一喊,或许还能赶得上。”
璇芝定睛一看,果真有一条船,竖起长长的篙子,正慢慢划ฐ离岸边。
她心一急,不顾ุ一切地大叫:
喂!你不能走呀!等等我呀!”
顾大娘,这儿还有客人哪!”店东也帮她喊着。
他们一路追赶,几只鸭鸟被吓得扑扑乱飞。
然而,船离沙岸,篙已๐无处可撑,怎么也无法停止。船娘只能用浆,让船沿着岸边而行,她呼喝着:
距离还短,你快跳上来吧!”
望着那ว不见底的河水,璇芝一点把握都没有,但四周的人声都在鼓励她,既ຂ能逃家,何愁不能ม跳船?
她目视船弦,努力跃起身子,在以为ฦ要落水的那ว一瞬间,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抓住了她。
在一片欢呼声中,璇芝终于坐上船了。
因这阵骚动,船晃了几下,那只手仍牵紧ู她,直到她能真正站稳才放开。
深吸一口气,璇芝好不容易才能看清眼前的人,正想道谢时,却又吓得往后一仰,人差一点翻出船外。
又是那一只手,在紧急状况下拉住她。
她的脸丝毫没有欣喜,感谢的话也硬吞回去,只像躲瘟疫一样,跌跌撞撞地往船的另一端走,背对着所有的人,远望着夕阳下金波微漾的河面,心中万般怅恼不安。
天呀!她怎么那么เ倒霉?辛苦了大半天,竟一头栽到了徐牧雍的手中?!
他不是昨天一早ຉ就离家赴北京了吗?怎么เ又会在这荒僻的小村出现呢?
看样子,他并没有认出她来。只是在同一条船上,他随时有揭她身分的可能性,难道她就只能这样坐以待毙,全凭老天保佑了吗?
唉!此时此刻,她宁可独自在山里栖一夜,也不愿和徐牧雍共困在这茫茫的河心中间,连跑都跑不掉。
另一边的牧雍则紧皱着眉,满心莫名其妙。这个ฐ女孩子真奇怪,见他如见了鬼,当场脸色惨白,匆匆走避,彷佛他会吃人似的。
他从小到大,虽非貌似潘安,却也长得人模人样,长辈亲族宠赞他,同辈师友爱戴他,处处见的都是欢迎的笑脸,这样一个嫌恶恐惧的表情,他还未曾受过,心里不免有些不自在。
望着那纤弱的背影,动也不动的,好象仍在怕他。看那一身白色的粗布衫裤ไ,大概是乡下来的姑娘,没见过世面,以致防戒心比较重吧!
但他方才拉她,很明显是要助她一臂之力,她不至于连好心、坏心都分不清楚吧?
唉!别管她了,他自己้生活中的一大堆混乱,还理不出个ฐ头绪呢!
因想起五月四日北京三千名学生的爱国游行,有人写血书,有人要自杀殉国;
他们去烧曹汝霖的窝,殴打章宗祥,要引起全国同胞对中国局势的注意,想来仍教人热血沸腾。父亲保他出监狱时,还有同学在里头抗争。北洋政府如此强横愚顽,不知蔡ກ校长是否会被迫辞职?不知巴黎和会的结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