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押着两ä位狼狈的藩王，走得踉踉跄跄。良时在前面昂首阔步，眯起了眼睛，眺望这权力的中心。如今吸引他的，不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而是那万人中央的一国之君。
她还是会进宫，会去看锦书。帝姬白白净净的，非常漂亮的小娃娃。她把她抱在怀里轻摇，她吐着泡泡对她笑，孩子的眼睛纯净得如同一泓碧水，不掺任何杂质，和她对上视线，能涤荡心里的尘埃。
一面说一面托她起身，把药碗往她嘴上凑，“喝吧，喝了就好了。”
金石在辇车前看着，犹豫了下，还是放下马缰迎了过去。
她略往后缩了缩，他见后竟一笑，“殿下用不着害怕，臣要是想寻仇，刚才就不会伸援手。臣虽驽钝ๅ，还知道这弊病源头不在殿下身上，也不能逮着个姓慕容的就怎么样。臣只是想告诉殿下，要比惨，天底下的可怜人多了去了，殿下绝不是最惨的。退一万步，就算没有了驸马，您还有孩子，只要孩子在，您就有希望。”
她搂着他的腰，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热情有没有年限，只知道她和他真正相爱不过三四个月，正是初尝甜蜜，如胶ด似漆的时候。这样硬铮铮给扯断了联系，可能连教她往花树上挂红绸的母亲也没想到เ，最后阻碍她姻缘的竟是高巩。相煎何太急，帝王家的手足相残不单单存在于兄弟之间，原来兄妹也一样。
她这么灰心，更加让他自责，其实长跪有他的用意，的确是想把事情推到极致，不论慕容高巩แ也好，自己้也好，认定了一条路，再没有回头的机会，非得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不可。另一层意思，也是想让她看清她的好哥哥，迫使她在两者之间有个选择。将来坏事是必然的，现在做好准备，事到临头不至于闹得夫妻反目。他希望她能ม够心安理得的继续当他的王妃，甚至是皇后。斩ล断对慕容家的牵挂，这个腐朽的姓氏，已๐经再也不值得她去维护了。
婉婉想起上年冬至那天，他几千里加急到了京城，陪着皇帝祭完天地，还被她勒令在风雪里罚站了两个时辰。现在回忆起来，觉得自己不懂事儿，很是愧对他。
她站起来，沿着游廊踱步，乏็累了坐在鹅颈่椅上，栏杆外的雨点四溅，溅湿了她的裙ำ子，她也不在心上。抬头看天，乌云万里，让她想起南苑的黄梅雨季。对于南苑的记忆，不过积攒了半年，能有多少！她没待到果子成熟的季节，不知道秋天的江南是什么เ味道，只记得三四月份无处不弥漫着紫荆花香，大纱帽巷的长公主府里就有一棵花树，栽在二门外的照ั壁前，被花匠修剪得很好，显出少女韵致的，曼妙妩媚的身段。
他没有抬眼，仍旧恭敬地盯着自己的鞋面，“臣金石，听殿下教训。”
婉婉想起来，那回她被人轻薄，是他相救，那时候自己就有些喜欢他。今年本以为ฦ可以顺顺当当的，结果竟要做起牛郎织女来了。
太妃心里咯噔一下，“这么郑重其事的，什么缘故……”
皇帝火冒三丈，“打发人，把那些季鸟儿全给朕逮了！”
她怔住了，忡忡道：“你的意思是，咱们查他，全是做无用功么เ？”
澜舟问：“额涅不上前院去吗？那些婶子们早ຉ来了。”
他顿了下，叹息着吻她，“我会，只不过这时候……会作病的。”
过跨院，澜舟在垂花门上候着，见了他忙迎上来，双手奉上一封书信，“五叔把京城周围的兵力都摸清了，这回谈谨出征，从西山抽调了十万兵马，五军、三千、神机三大营各六万，京军仍有四十八卫，及皇帝亲军十二卫，共八十万人。”
他睁开眼，牵了一下唇角，“怎见得是我？她男人犯了事，问罪杀头都有了，她自觉没了生路，殉节也未可知。”抬手在她颊上捏了一下，“我在你眼里就那ว么坏么เ？但凡死了人，必定和我相干？你说相信我，不过嘴上敷衍，我都知道。”
婉婉放心了，欣慰而满足，“多谢你，没有让我两难。”
那厢沙夫人跪在地上梨花带雨，昏昏的灯光照着她的脸，她有一双猫儿似的眼睛，拭泪的当口透出狡黠来，哭个没完。
然而你有兵，到เ底还是要避人耳目，把那些储备好的力量分散在封地四周，尤其是各藩交界处，将来要动，可以重新聚拢，平时目标就小得多。怀宁那两万人马，白天混迹于灾民之ใ中养精蓄锐，夜里才操练。她说的各要道派兵把守，他早ຉ就已๐经实行了，一旦入了安庆府便是有来无回，也不怕灾民中混入探子。
他和她说话的时候永远是那种绵软的音调，以至于那天猛听见他骂荣宝“想你妈的哈赤”，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男ç人有钢火，全用在该用的地方แ，不觉得过于莽撞，也不觉得过于柔软。果真人和人相熟，还是要多处才行，一眼不能透骨，除了皮囊，总有别的地方可待发掘。
所谓的身后事，头一件叫他担心的就是肖铎落了单，她对他的感情会不会死灰复燃。他已经命老五秘密赶赴京城了，如果步音楼是诈死，肖铎用不了多久ื自然跟她亡命天涯，那么เ暂时存在也不足为惧。但步音楼若是真死，这个假太监回过头来打婉婉的主意，那就留他不得，一定要及早解决，也好断了她的念想。
“我倒觉得周庶福晋和二爷是这府里最自在的人，他们不争不抢，只管照自己้舒坦的来，这份随性真难得。”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她惘惘的，看他的眼神都是黯淡的，“怎么成了这样……我一直以为四处闹饥荒，至多不过节衣缩食罢了。”
啧！她不由á皱眉，看来南苑王果然不是玩家，就算换成她的两位哥哥，恐怕也比他姿势娴熟ງ些。他看着她，一脸懊恼，她也看着他，一脸鄙夷。他还是开了口，“澜舟忽然闹头疼，回去歇着了。半路上遇见我，让我把风筝送过来，顺带和你告个ฐ假。”
婉婉这一顿是食不知味，王府和宫里一样，没有一大家子一块儿吃饭的，庶福晋们在自己院里，孩子有孩子的小厨房。她和太妃及宇文良时共用，边上太监给太妃布菜，她面前的碟盏都由他费心。他不声不响的，为免她不自在，绝不催促她多吃。她喜欢百合，他舀了两匙就不再给她添了，温声说：“那ว个尝尝鲜就成，少吃些为宜，回头克化不动，胃里难受。”
他愕然顿住了，千斤的巨锤轰然一声砸在太阳穴上，天旋地转，几乎要晕厥过去。他太自以为是了，凭什么觉得她的态度在短暂离别后就会改变？她还是以前的她，油盐不进，一心念着肖铎！
他点点头，“不知底下人告诉您没有，后儿是阿玛千秋，王府里要设宴，请了戏班子唱灯晚儿。明儿府里庶福晋来给您磕头，请您回王府主ว持，儿子是想，得了闲儿，儿子陪您放风筝去吧，您喜欢什么样的，儿子命人现扎。”
她转头把蘸了酒的巾栉交给他，“既然王爷是来照顾大爷的，那ว就尽一份心力吧，我这里没有平白收留แ人的道理。”
澜舟挣扎起来，跪在床上向她行礼，“儿子们是来给额涅请安的，没想到เ出了这事故，反叫额涅为儿子们操心，儿子们罪该万死。”
“婉婉……”他叹息，“你一点不喜欢我吗？如果真的不喜欢，在潭柘寺为什么要给我希望？”
她一瞬从高谈阔论打回了原形，磨磨蹭蹭坐在床沿上说：“我……睡相不好，想必王爷也见识过了。为ฦ免误伤了你，今晚还是请你睡罗汉榻吧。”
一旦举箸，这场谈话就算完了，两个都是斯文人，吃饭没有半点声响。他劝她喝饮子，不过笑一笑，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心慢慢降落下来。偶尔看他一眼，他做事认真，吃饭也认真，陪她一起喝那种温吞的清酒，照样怡然自得。
婉婉听后抿唇浅笑，“你们说的都在理，我记下了，一切以自己为重。”
太妃听了大为ฦ赞赏，“殿下真真周到人儿，先王在天有灵也当慰藉了。我即刻吩咐人布置下去，既然要祭拜，宜早不宜迟。”
太妃才想起来，噢了一声道：“竟把他们都忘了。”说着觑婉婉脸色，毕竟年轻的姑娘，瞧着丈夫跟前有别ี的人，连儿子都那么大了，不知道是什么想头。但终归纸包不住火，都是明面上的事儿，藏着掖着也不成就。
他站在那里不由á苦笑，宫里夜夜指派宫女上夜，所以就算屋里多个人，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她忘了他是她的驸马，活生生的男人，对他倒是十二分的放心，没过多久就呼吸匀停，已๐然睡着了。
拖着颤抖的双腿走到铜镜前。乍一见涂抹得分不清眉眼的浓妆，真把自己吓了一跳。定睛看，想是嬷嬷一层又一层为她补妆，才弄得现在这样的。这人是她，又有些陌生，她抬起手臂，镜子里的人也抬起手臂，她吁了口气，把凤冠和博鬓拆了下来。
所以到底还是在意的，年轻的女孩子，谁不希望婚姻完满？过去就成了别人的嫡母，对她来说甚为尴尬。
婉婉摇头，“我去了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么个大活人，也不怕南京那ว里生吃了我。就是舍不得你们，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逢，也许一辈子都不得见了。你在宫里，万事都小心些，还有厂臣……虽然现在如日方中，可是历辈执掌东厂的都没有好结局。”她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我是盼着你们平安的，但愿三十年后咱们都还在，那时候再办个大宴，好好醉一场。”
铜环说：“今儿已๐经第四天了。”
天地间风雪肆虐，她站在和玺彩画下，面色温暖。低头指了指他腕上的手串ธ，“这个给我吧，我喜欢。”
婉婉甚至没有下炕迎接他，别过脸道：“我哪里胡闹了，请皇上明示。”
校尉挨了一通呲哒，皮糙肉厚也不觉着什么，还想跟上，铜环断了他们的前路，“殿下不出内城，是往司礼ึ监去，大人们不必跟着，奴婢自会护殿下周全。”
皇帝咽了口唾沫，慢慢摇头，又点了点头。
音楼皱了皱眉道：“这事你叫我怎么办？与其来告诉我，不如回禀皇上。祸ຖ是他闯的，让他料理才是正经，我这里的法子有是有，趁着没人知道，把孩子打了，你愿不愿意？”
婉婉想了想，“保大坊离紫禁城不远，我明日上城楼，送别ี王爷。”
以前每年都上寺里来，很多地方熟门熟道，记得东尽头有棵枣树，这里的和尚不吃果子，果皮红得发紫了，还在枝头挂着。嬷嬷一直不让她贪嘴，说吃多了不消食儿，八岁那年还为ฦ此吐过。她也不是图爱吃，就像大哥哥钓鱼只享受过程，她摘枣儿也是这样。
所以音阁和皇帝暗中ณ来往的事儿，到底还是没能避免，张皇后甚至为此向皇太后告过状，嘀嘀ถ咕咕抱怨着：“好好的皇帝ຓ，成了偷女人汉子，传出去不是笑谈吗？三宫六院这么เ多人，还不够他受用，瞧上臣子的爱妾，这么着老脸还顾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