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同他交过心，今天这番话，着实令他惊讶。她自己给自己戴上了重枷，下嫁给他俨然就是叛国，所以连想他都为天地所不容吗？
“额涅。”身后传来澜舟的声音，“儿子课业都做完了，请额涅检点。”
他自己也没想到，怎么เ就发起烧来了，前边刚刚自恃身底子好，转头就给他脸色瞧。反倒是澜亭，一副贼都打不死的英雄模样，竟跟人摘香椿去了，留下他一个，在床上热得浑浑噩噩，无意间又帮了他阿玛的大忙。
叫卖声飘进耳朵里，几乎立竿见影地闻见了，连枕头上都弥漫着那种甜丝丝的味道。
他口齿伶俐，婉婉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对手，愈发的恼羞成怒。
她似乎很别ี扭，脚下蹉跎着，迟迟不敢过来。他笑意更深了，穿上诰命的大衫她是长公主，卸下那层盔甲â，她还是个腼腆ດ的小姑娘，婷婷站着，像枝头初发的芽。
他两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愁肠百结。她眼角眉梢笼着阴云，像外面的天色。不说破，害怕她积攒在心里弄坏身体，于是只得鼓起勇气来，窥着她的神色道：“殿下终究还是介意的吧？”
她听了失笑，“都教训起我来了，好大的胆子啊！你们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心里的想头儿？我没打算一辈子冷落人家，该做的场面还是要做的。”她渐渐低了嗓子，“厂臣教过我，夫妻之间也得留心眼儿，毕竟和寻常人家不一样。”
她不想打听经过，必定是千回百转，费尽思量。只知道他说到办到เ，合德长公主果然进了他宇文氏的家门。起先也怕这位皇妹心高气傲，不易伺候，他说尽了她的好话，把她粉饰得金子打造的一样，“额涅瞧着吧，您见了她一准儿喜欢。”
婉婉一路垂着眼睫，偶尔也会抬起眼观望，他就在面前，个ฐ子那么เ高，大概是常年练武的缘故，好像比厂臣还要魁伟些。玉带钩束出结实的身腰，下裳显得格外的长，单论模样，确实称得上容止可观。如果前几回见面产生的好感能ม延续，或者她会庆幸嫁了他，现在呢，隐隐有种失之交臂的遗憾，果真天下还是没有那样的完人。
她依旧ງ单纯无害的样子，略让开了一点，“王爷要和我同睡吗？”嘴里这么说着，眼里却冷下来。
可是她性子太强了，单看她的人，温婉柔顺，很难和什么忠君事主、心怀天下联系起来。她笑容腼腆，玉手纤纤，本该在闺阁中ณ乐天知命着，然而她又有那样一个名字，雷霆万钧，伤人伤己，孝宗皇帝还是苛求她了。
“到我这里来，怕是屈才了。”
皇帝的眉毛慢慢挑起来，笑了笑道：“朕不过拿来一比，你把哥哥当成什么เ人了？这音阁，留是不能留的，白扔了又可惜，给她找个ฐ小吏安置在京里，将来孩子也好师出有名……朕毕竟不是个绝情的人呐。”
音阁头大如斗，这件事似乎已๐经进了死胡同了，怎么回答都有风险。要是把南苑王供出来，不知他将来会怎么收拾她；倘或现在糊弄长公主呢，不说她发起狠来会干出什么事，光想想她背后还有一个肖铎撑腰，就足以叫她心惊胆寒了。
她笑着皱眉，摇摇头，像个上了年纪的人，不忍责怪晚辈匆促挑挞的决定。肖铎静静看她，为自己无力挽留她感到เ自责。活在这世上的人都不易，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难处。明明那么想保护她，然而自己้处于水深火热之ใ中时，他还是选择了保全自己้。
“殿下如果舍不得离开京城，等大礼过后，我再带殿下回来。”他忽然说，“这事来得仓促，我知道殿下不安，不碍的，咱们可以缓和着来，殿下没有接受我之前，我绝不冒进，请殿下放心。我于殿下，确实是高攀，殿下不情愿也是应当的。但请殿下相信，良时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鉴，那日在潭柘寺里对您说的话，也没有半句诳语。”
“能有什么เ想头，就这样吧。”她低下头，觉得应该和过去告别了，只是一霎又有了世态炎凉的领悟，那种况味着实叫人难堪。
婉婉有些诧异，不知皇帝怎么เ会突然造访，也没来得及细思量，宫女打帘通传时，她已经整好仪容迎到门上了。
婉婉直皱眉，“怎么处处都有她的事儿。”
婉婉娇养在宫里，每个ฐ人对她说话都慎之又慎，她没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更没想到会有男人吐露这番衷肠。年轻的姑娘经历的到底太少了，她耳根子发红，一路蔓延到了交领下，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翻来覆去，今晚有些睡不着，眼皮沉沉的，脑子却很活络。半梦半醒之间看见了肖铎，她心里直打鼓，后来肖铎变成了南苑王，她倒变得紧ู张起来。他背对着她，她不敢出声，他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把她惊得一抽搐，人顿时就清醒了。
不管内情如何，对外总还有个名分呢，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叫自己的女人挑男人，一个不成还可以挑两个ฐ。难道她就这么不堪，白送上门都叫他不屑一顾ุ吗？
忽然被戳穿，尴尬莫名。婉婉鼻尖上闷出了汗，热得七窍都通畅了，扭捏了很久ื发现没有抵赖的必要，绞着手指低低哀求，“不要告诉他，全是我一厢情愿。以前他掌管毓德宫的宫务，我的一个奶妈子犯了事，本应该处死的，是他悄悄救了她。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他，时候久了就变成喜欢了。”一面矮下身子摇她的胳膊，“你要替我守住秘密，否则往后我就没脸见他了。你们好好的，不用管我，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开口，你们高兴，我就高兴了。”
走上西一长街，夹道寂静又深远。那月亮重见天日，光辉愈发的势不可挡了。宫里一向有规矩，下钥过后门禁不得再开启，所以她很少有机会在夜里走一走。朱红的墙在月下还是扭曲了颜色，变成了幽暗的蓝，触目所及都是荧荧的，很有味道，但也很恐怖。
婉婉长出一口，对南苑王欠身，“王爷长途入京，路上辛苦了。”
她心里烦躁起来，往后再也不听人糊弄了。转身要走，不知从哪里冒出个人来，脸上带着谦恭的笑，遥遥对她做了一揖。
宫外的官员们都已经进来了，大约朝贺完了一轮，分散在四处叙旧闲聊，等待开宴。后妃们一个个花蝴蝶似的，围着皇帝打转。这位二哥和大哥哥不一样，大哥哥虽然政绩不佳，但总算努力过。他呢，一副诗人的做派，多情到เ几乎滥情的地步，登基半年，忙的都是春花秋月，实在叫人替他捏把冷汗。
她听铜环说完，脸上还是一团迷惘。这么说来很久以前就已经打过交道了，可是她上年见到เ他，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是知道这个ฐ二哥的，有时候不怎么เ靠得住，但血浓于水，认真论起来，的确只有他是最亲的人了。
肖少监蹙了蹙眉，“就凭他们让主子顶罪，够扒他们两层皮的了。”
“我、我、我……”她结结巴๒巴语无伦次，“我不是有意的……敲疼王爷了吧？”
今天赴宴的人比较多，除了外埠的，朝廷之中ณ排得上号的也都在受邀之列ต。大臣来了一拨又一拨，后面是一串二字王，那些宗室婉婉一个也不认得，只知道他们都用彩妆方แ龙补子。好在有五七，他像报菜名似的念叨着：“常山王、渤海王、成都王……”
大家听了都笑她，现在还小，没有遇见可心的人，说什么不愿意出宫。等将来找见一个好驸马，只怕多等一程子都不愿意了。
她掖着手认真点头：“厂臣的话我记住了。”
皇后掩唇一笑，“哪里有人十四岁做寿的，等再过两年，嫂子给你排筵，咱们热闹三天。”话锋一转又道：“我是想，后儿请你上我宫里吃点心局，成不成？没有外人，就咱们姐儿俩。你别瞧我是皇后，底下的人敬畏，自己้也得做出榜样来，没法儿和她们亲近。要说相当，还是你我。你是金枝玉叶，又是个明白人儿，往后咱们姑嫂多走动，在宫里也是个照应。”
她一向好脾气，见她这回恼火了，几个ฐ宫人吐着舌头，把毓德宫前的这排窗框都按了上去。婉婉顶着一张浓墨重彩的脸看了半天，觉得她们不会偷懒了，这才转身进殿里。
“阿玛爱重她，一心全在她身上，奶奶别和她为ฦ敌，就是保全自己้的方儿。”
塔喇氏看了他一眼，“我怀胎十月生的你，你可不能在人家跟前几天，就连亲妈都忘了。”
澜舟笑了笑，“我要是连亲疏都不分，奶奶岂不是白疼了我。依儿子看，那ว尊大菩萨搬是搬不动了，您想得再多也是治标不治本。倒不如和阿玛亲近些，只要阿玛心里有您一席之ใ地，长公主再了得，还是空架子嘛ใ。”
这番话简直凿在了塔喇氏心上，谁不知道拢络住了男人就什么都有了，问题的症结在于她使尽了浑身解数，那位主子爷就像块石头，压根儿连看都不看你。那不多几次的接触，回忆起来身上就发冷，心里就打颤。他拿帕子盖住你的脸，不许你出声，也没有任何柔情蜜意，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和女人同房无非为了生孩子，当初ม要不是有太福晋做主ว，她们这些人，连个ฐ正当的名分都没有！说起名分，祁แ人的庶福晋算什么เ，叫着玩儿罢了，不入册，没有冠服，所以见了长公主要磕头，甚至儿子都不管自己叫额涅ื，因为ฦ那个称呼是留แ给正头福晋的。
女人和男人真不同，给他生了儿子，那ว这辈子就认定了这个爷们儿，他不拿你当回事，你对他的情义却丝毫不减，这就是女人的可悲。只是到了儿子这里，一副看戏的架势，叫她心里不大受用。
她低头打量他，“你阿玛什么样儿，你不知道？怎么着，果真向着那ว头了？”
澜舟哥儿俩自小是太妃带大的，和亲妈之间的情义不那ว么厚重，要认真说，母子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及这几天和长公主的多。他自己呢，首要的就是辅佐阿玛开创一番๘盛世大业，女人的勾心斗角他不爱参与，例如长公主万一有了儿子之ใ类的现实问题，也可以留到以后再说。
他给母亲打了个千儿，“儿子想起来了，下半晌要和外谙达练布库，就不在这儿耽搁了。奶奶留แ步，儿子去了。”
塔喇氏气得直瞪眼，“生了你，争如生了个棒槌！你瞧瞧亭哥儿是怎么待他娘的，再瞧瞧你！”
他转过身来，一面倒退一面笑嘻嘻道：“奶奶不是吩咐儿子，要想法子记在长公主ว名下的吗，儿子正按奶奶说的做，奶奶怎么เ不高兴了？”见他母亲哑口无言，三蹦两纵地从院子里跑了出去。
直去隆恩楼，小酉刚ธ从楼里出来，看到他欠身行了个礼ึ，“大晌午的，阿哥爷不歇觉，仔细下午念书打瞌睡。”
他朝里头张望，“额涅睡下没有？”
小酉说没有，“在抄经书呢。”
“你去替我请个示下，就说我预ไ备了风筝，在绿水芳汀那片空地上等她，问她来不来。”
小酉领ๆ命上里头传话，澜舟念着叫长保扎的那个钱串ธ子，说有二十几节，不知道怎么才能放上天，打算先预备起来，回头好逗长公主ว高兴。走过假山的时候兴致勃勃，刚上回廊就被人一把扽了过去，用力之大，把他结实晃了个趔趄。
他不由大怒，扭头要骂，看见的却是他阿玛的脸。
他阿玛面不改色心不跳，“你抱恙了，准你半天假，回房歇着去吧。”
他不屈挣扎，“阿玛，儿子分明好好的……”
他阿玛眯起了眼，“我说你病了就病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荣宝，带大爷回去躺着，他要不听话，传医官给他扎两针。还有这双手，不老实，往后再盘弄熏香塔子，就给他绑起来，扔到เ后头枯井里醒神儿。”
澜舟惊得目瞪口呆，“阿玛……”
他阿玛并不理会他，带上他的笛子，上绿水芳汀赴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