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灵珊。你不要再为别人担心了，好吗？她在医院里，有医生护士会去治疗她，有她的父母和家人会去照顾她，你振作起来，别这样忧愁，行不行？”
灵珊大喜，差ๆ点眼泪就夺眶而出了，她忘形的抓住了医生的手腕，一叠连声的叫着说“她活了！是不是？她会活下去，是不是？她没有危险了！是不是？”“等一等！”医生挣脱了她的拉扯，严肃的看着她。“你是她的什么人？”灵珊愣了愣。“朋友。”她勉强的说。
可是，这天黄昏，邵ๅ卓生却来找她了！
“少胡扯！”刘ถ太太插嘴。“乱ກ了辈份了！”
“我不爱吃冰淇淋！”楚楚把头转开。“还有新鲜的樱桃！”“我不爱吃樱桃！”“还有香蕉船，还有汉堡牛排，还有煎饼，还有水果圣代，还有桃子派……”楚楚用双手蒙住了耳朵。
“你清香如茉莉，潇洒如苇花，飘逸如白云！”
“你有什么高周波炉，又有什么เ加热炉、预ไ热炉，你连铁都烧得熔，何况去融解一块小小的冰块。而我却惨了，我从没学过锻造或铸造！”“你学过的。”他正色说。
灵珊是消เ沉下去了。而在这段时间里，韦鹏飞却忙得天昏地暗，自从春节以后，旭伦的营业额提高，生产量大量增加，韦鹏飞主持公司的整个生产部门，又添购了好几部机器，他就从早忙到เ晚，日夜加班，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而每次回家，都累得筋疲力竭，倒在沙发上，他常连动都不想动。但是，即使这么忙，他也没有忽略掉灵珊的消เ沉。一晚，他紧握着灵珊的手，诚挚的说
“为什么？”“因为我爱他！”“灵珊，”刘ถ太太忍无可忍的插进来。“爱情这件事，并不完全可靠，你知道吗？”“我知道。”灵珊坦白的说“可能ม比你们知道的都更深刻๑。”她眼前浮ด起了那本“爱桐杂记”，浮起了阿裴，浮ด起了陆超，又浮起了那条媚人的金蛇。“以前，我总以为爱人们一旦ຆ相爱，就是件终身不渝的事。现在，我了解，爱情也可能转移，要做到终身不渝，需要两个ฐ人充满信心，去不断的培养。爱情是最娇嫩的花，既不能ม缺少阳光也不能ม缺少水分，还要剪ຘ草施肥，细心照顾ุ。”
银灰色的阿裴唱了一支歌，银灰色的阿裴再三叮咛寄语多情人，莫为多情戏！那条金蛇也开始唱歌，陆超也唱，陆超和金蛇合唱，一来一往的，唱西洋歌曲，唱“夕阳照在我眼里，使我泪滴！”唱流行歌曲，唱“你的眼睛像月亮”，唱民谣，唱“李家溜溜的大姐，爱上溜溜的他哟！”
“玩久一点没关系，我知道耶诞节不过是给你们年轻人一个玩的借口，要玩就要尽兴，别ี记挂家里，妈妈不是老古板，回家晚了不会罚跪！”“伯母，”张立嵩笑着说“就是会罚跪，今晚也早不了，我们预备舞会散了之后，再去一个朋友家里闹个通宵！”
“你是不是在骂我？你要他们把我给清蒸了吗？”
“他不是君子！”“何以见得？”“如果他对太太痴情，他不该来挑逗你……”
“我懂了，”她温柔的说“你不满意邵卓生，又没有遇到其他满意的人。邵卓生对你而言，是一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妈妈！”灵珊苦恼的喊了一声，紧锁着眉头。“你能不能不要乱猜？我不是很好吗？”
“白浪ฐ滔滔我不怕，掌稳舵儿往前划，撒网下水到鱼家，捕条大鱼笑哈哈，哎哟咿哟咿哟嗯哎哟，
“哦！”还能ม说话，证明没被吓晕。灵珊吐出一口气来，慌忙把楚楚一把抱住，从地上抱了起来，她轻拍着孩子的背脊ิ，安慰地说“放心，我不走！我陪你！”回过头去，她瞪视着韦鹏飞，问，“她的卧室是哪一间？”
“为什么เ跑到เ楼梯上来？为ฦ什么不在家里等？”她不解地问。
刘太太笑了，用手搂住灵珊的头。
“你骂我？你敢骂我！”那小女孩直冲上去，提起脚๐来，又要踢过去。灵珊忍无可忍，生平最恨仗势欺人的事，没料到一个ฐ小小女孩，竟懂得欺侮家里的女佣。她本能地一伸手，就把那小女孩拉开了，一面嚷着说
“怎么叫就算？”“我说就算就是就算嘛！”灵珊的眼泪又冲进了眼眶，她大声喊着：“为什么一定要苦苦逼我？我不想谈这件事，我不想谈，行吗？”“好，好，好，不想谈，不想谈。”刘太太慌忙说，又低低叽咕了一句：“我不过是关心你，小两口闹闹别ี扭，是人情之常，别把它看得太严å重了！”“妈！”“好，我不说了！”灵珊换了衣服，冲进浴室去，洗了脸，漱了口。镜子里，是一张憔悴的，无神的，烦恼的，而又忧郁的脸。为什么要这样烦恼这样忧郁呢？一切都是你自愿的，你自己去导演的，你让他们全家团聚的！而现在，你干嘛做出一副被害者的样子来？你又干嘛心碎得像是要死掉了？你！你这个ฐ傻瓜！你这个莫名其妙的混球！她对着镜子诅咒。你！你把自己的幸福拿去送人，你真大方，你真伟大，你真可恶！你真是个ฐ——
无脑人！你没大脑แ，你连小脑แ都没有！你没思想，没理智，你只配充军到南极去，到เ远远的，远远的南极去！
卧室里的电话铃响了，接着，是刘太太喜悦的、如释重负的呼唤声：“灵珊！你的电话！”她走出浴室，接过听筒。
“喂，灵珊！”是韦鹏飞，灵珊的心脏ู顿时提到เ了喉咙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的声音兴奋而欢快。“阿裴已๐经脱离危险了，她能吃能喝能睡了，医生说，她休养几天就可以出院！而且，她对以后的生命又充满信心了！”
“哦，”灵珊应着，觉得自己้头里空空荡荡的，当然，她没有大脑แ，头里自然空空荡荡的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那儿软弱的，机械化的回答着：“我早就猜到เ她会好起来，这样就大家放心了。”“是的。”韦鹏飞说：“我告诉你，灵珊，我现在不回家了，我直接赶到เ工厂去。楚楚在病房里睡得很好，我顺路送她去上课。一切的事都很好，你放心。”
“我——没有什么เ不放心的了。”她低语。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他在叫。
“没有什么。”“我要赶去上班了。”韦鹏飞的声音里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喜悦，充满了感情。“灵珊，很多事想和你谈，我下班回来，再跟你长谈吧！”“好。”她简单的。“再见，灵珊！”“再见，鹏飞。”灵珊慢吞吞的把听筒挂上，一回头，她看到刘ถ太太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她了解，母亲一定以为，小两口已经讲和了。她在书桌前坐下，整理自己上课要用的书籍琴谱，刘太太狐疑的问：“你今天不是教下午班吗？”
“哦，是的。”她恍然的，用手拍了拍脑แ袋。“我没有大脑แ。我有点糊里糊涂ิ。”她抬头看看母亲：“爸爸上班去了？灵武上课去了？”“当然。我看，你的酒还没醒呢！我跟你去弄点早ຉ餐，吃了东西，精神会好一点。”
刘ถ太太出去了。灵珊继续坐在书桌前沉思。好半晌，她站起身来，打开抽屉，收集了身边所有的钱大约有五千多元，放进皮包里，再把身分证、教员证，统统放进皮包。然后，她又沉思片刻，就毅然决然的取了一张信纸，她在上面潦潦草草的写着：
“爸爸、妈妈：
我很累，想出去散散心，学校里，麻烦姐姐去帮我代课。
我会随时和你们联系，请放心，我虽然缺乏大脑แ，仍然可以照顾ุ自己。
灵珊”
写完了，她又另外抽了一张信纸，写：
“鹏飞、阿裴：
恭喜一家团聚！不要再把捧在手里的幸福，随意打碎！
告诉楚楚：妖怪到เ南极度假去也！无脑妖怪留แ条
分别ี把两张信笺，封在两ä个信封里，一个ฐ信封上写下刘思谦的名字，另一个ฐ写下韦鹏飞的名字，把信封并排放在抽屉里。她站起身来，摔了摔头，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好潇洒，好自在，好洒脱。又觉得自己้做得好漂亮，好大方，好有风度——君子有成人之美！她几乎想大叫几声，来赞美自己！转过身子，她拿了皮包，走到客厅，很从容不迫的，把母亲给她准备的早ຉ餐吃完，在刘太太的含笑注视下，飘然出门。心中大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更有份“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慷慨、激昂之概！去吧！去吧！君子有成人之ใ美！去吧！去吧！不要破坏别人的幸福！去吧！去吧！天地悠悠，难道竟无你容身之地？
叫了一辆计程车，她直奔台北火车站。
到了火车站，她抬头望着那ว些地名站名：基隆、八堵、七堵、五堵、汐止、南港……树林、山佳、莺歌、桃园、内坜、中ณ坜、埔心、杨梅、富冈、湖口、新า丰……竹南、造桥……怎么有这么多地名？怎会有地方แ叫造桥？那儿一定一天到晚造桥！她再看下去：什么九曲堂、六块厝、归来、林边、佳冬、上员、竹东、九赞头……她眼花缭乱ກ了。九赞头？怎么เ有地方叫九赞头，正经点就该叫九笨头！她觉得，自己้就有九个笨头，而且，九个笨头都在打转了，变成九转头了！
她呆立在那儿，望着那形形色色的地名，心中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一件事，天下之ใ大，自己竟无处可去！
可是，即使无处可去，也非要找个地方去一去不可！或者，就去那个九笨头吧！再研究了一番，九笨头还要转车，没有车直达，又不知是个ฐ什么荒凉所在。虽然自己้一心要去无人之处，却害怕那ว无人之处！咬咬牙，她想起仅仅在昨天，韦鹏飞还提议去阿里山度假，真的，在台湾出生，竟连阿里山都没去过！在自己找到เ“南极”以前，不如先潇洒一番๘，去阿里山看云海，看日出，看原始森林和那神木去！
于是，她买了去嘉ล义แ的票，当晚，她投宿在嘉义一家旅๓社中，想像着韦鹏飞一家团聚的幸福，想像着那三口相拥相抱又哭又笑的情景，一再对自己้说：
“刘灵珊，你没有做错！刘ถ灵珊，你做得潇洒，做得漂亮，做得大方！刘ถ灵珊，你提得起，放得下，你是女中ณ豪杰，值得为ฦ自己慷慨高歌！”
第二天一早，她搭上登山火车，直上阿里山。
她看了神木，她看了森林，她看了姐妹潭，她看了博物馆……别人都成双成对，有说有笑，唯独她形单影只，一片萧然。当夜，她躺在阿里山宾馆中，望着一窗皓月，满山岚影。她再也不潇洒，不漂亮，不慷慨，不大方，不自在……她提不起，也放不下，她不要风度，不想慷慨高歌，也不要做女中豪杰……她想家，想鹏飞，想自己所抛掉的幸福……她哭得整个ฐ枕头湿透湿透，哭得双眼又红又肿，哭得肝肠寸断寸裂ฐ。她觉得自己不止是个“无脑人”，也成了个“断肠人”了。她哭着哭着，哭自己้的“愚蠢”，也哭自己的“聪明”，哭自己้的“大方แ”，也哭自己的“小器”，哭自己的“洒脱”，也哭自己的“不洒脱”，哭自己的“一走了之”，也哭自己้的“魂牵梦萦”。她就这样哭着哭着，忽然间，床头的电话铃响了。她本能的拿起电å话，还在哭她的声音呜咽：
“喂？”“灵珊？”是韦鹏飞！
“喀啦”一声，听筒掉落在桌子上。好一会儿，她不能思想，也没有意识。半晌，她才小心翼翼的坐起身子，瞪视着那ว听筒，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ม？他怎会知道她在这儿？慢慢的，她伸过手去，小心翼翼的拿起听筒，放到耳边去，再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喂？”对方一片寂然，电话已经挂断ษ了。
她把听筒轻轻的，慢慢的，小小心心的放回到เ电话机上。她就坐在那ว儿，一动也不动的瞪着电话。心里是半惊半喜，半恐半惧，半期待半怀疑……只等那铃声再响，来证实刚ธ才的声音，但是，那铃声不再响了。她失望的闭上眼睛，泪珠又成串的滴落，怎么了？自己้不是要逃开他吗？为ฦ什么又这样发疯发狂般的期待那电å话铃声？
有人在敲门，大概是服务生来铺床了。她慌忙擦掉脸上的泪痕，走到门边去，所有的心思都悬在那电话上，她心不在焉的打开了房门。蓦然间，她头中ณ轰然一响，全身的血液ຂ都凝结了。门外，韦鹏飞正挺立在那儿，眼睛亮晶晶的，直射在她脸上。她呻吟了一声，腿发软，身子发颤。韦鹏飞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件红色的小棉袄，他把门关上，把棉袄披在她肩头，他暗哑的，温柔的说：“以后你要上阿里山，务必记得带衣服，这儿的气候永远像是冬天！”她闪动着睫毛，拚命的咬嘴唇，想要弄清楚这是不是真实的。然后，一下子，她觉得自己被拥进一个宽阔的、温暖的、熟悉的怀抱里去了。他的声音热烈的、痛楚的、怜惜的、宠爱的在她耳畔响起：“傻瓜！你想做什么？做大侠客吗？把你的未婚夫这样轻易的拿去做人情吗？”她把头埋在他的肩里，闻着他外衣上那ว股熟悉的气息，她又止不住泪如泉涌。她用手环抱住他的腰，再也不管好不好意思，再也不管什么南极北极，再也不管什么เ洒脱大方แ，再也不管什么漂亮潇洒，她哭了起来，哭得像个小婴儿，哭得像个小傻瓜。他让她去哭，只是紧紧ู的抱住她。好一会儿，他才轻轻推开她，用一条大手帕，去擦她的眼睛和她那红红的小鼻头。
“你整晚都在哭吗？”他问。“你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喂！”他故作轻快的：“无脑แ小妖怪，你怎么有这么เ多眼泪？”他在笑，但是，他的喉音哽塞。
她用手揉眼睛想笑，又想哭，她一脸怪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