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我说得太激烈了。”灵珍说，沉吟的。“灵珊，你想一想看吧，你对他到เ底了解多少？认识多少？”
“为了谁？”刘太太柔声问，温存的打量着女儿。
“不当工ื务处处长，又有什么不好？”他盯着她问“了不起是穷一点，经济生活过得差一点，我告诉你，在这世界上，没当工务处处长，而生活得比我快乐่充实的人，比比皆是！”
“养不教，父之ใ过。”
楚楚抬起头来看着她，嘴唇瘪了瘪，想哭。
“有什么舍不得呢？女婿是半子，灵珍嫁了，我不会失去女儿，只会多半个儿子！”刘ถ太太笑得更满足了。
“你放开我！你这个坏女人，死女人！死阿香！你放开我，我不要你管我！”那小女孩尖锐地嚷着。
“不是，不是，”灵珊没好气的说“我说的是清蒸癞蛤蟆！”
邵卓生呆望着灵珊，默然沉思，忽然间福至心灵起来，他俯过身子去，低低的对灵珊说
“你是不是在骂我？你要他们把我给清蒸了吗？”
灵珊愕然的瞪大眼睛知道邵卓生完全拐错了弯，她就忍不住笑了，她这一笑，像拨乌云而见青天，邵ๅ卓生大喜之下，也傻傻的跟着她笑了，一面笑，一面多少有些伤了自尊，他半感叹的说“假若真能博你一笑，把我清蒸了也未始不可……”
“卓生！”她喊，心中老大的不忍，她伸手按在他的手上。“你完全误会了，我怎么会骂你？我只是……只是……只是顺ิ口胡说！”邵卓生被她这样一安抚，简直有些喜出望外。在这一刹那间，觉得即使当了癞蛤蟆，即使给清蒸了也没什么เ关系，他叹口气说“我觉得，我命里一定欠了你的！我妈说，人与人之间，都是欠了债的，不是我欠你，就是你欠我！”
灵珊真的出起神来了，看样子，邵ๅ卓生是欠了她的，而她呢？大概是欠了韦鹏飞的，韦鹏飞呢？或者是欠了那个欣桐的！欣桐……灵珊心中ณ掠过一抹深深的痛楚。欣桐，她又欠了谁呢？欠了命运的？欠了死神的？如果欣桐不死，一切局面又会怎样？吃完饭，时间还早，她在各种矛盾的苦恼和痛楚中，只想逃开安居大厦，逃得远远的。于是，她主动向邵卓生提出，他们不如去狄斯ั角听歌。邵卓生是意外中更加上意外，心想，准是一念之ใ诚，感动了天地，竟使灵珊忽然间温柔而亲密了起来。在狄斯角，他们坐了下来。这儿是一家改良式的歌厅，不像一般歌厅那ว样，排上一排排座位，这儿是用小桌子，如同夜总会一样。由于有夜总会的排场，又有歌厅的享受，兼取二者之长，这儿总是生意兴隆，高朋满座。灵珊是久闻这儿的大名，却从没有来过，所以，坐在那儿，她倒也认真的享受着，认真的听着那些歌星唱歌。只是，在心底，一直有那么一根细细的线，在抽动着她的心脏，每一抽，她就痛一痛。歌星轮流的出场退场，她脑中ณ的一幅画ฑ面也越来越清晰；韦鹏飞沉坐在那冷涩的、幽暗的房间里燃着一支里，满屋子的里雾腾腾，他只是沉坐着，沉坐着……。
一位“玉女歌星”出场了，拿着麦克风，她婉转而忧郁的唱着一支歌“见也不容易，别也不容易，相对两无言，泪洒相思地！
聚也不容易，散也不容易，聚散难预ไ期，魂牵梦也系！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语，寄语多情人，莫为ฦ多情戏！……”灵珊心中陡的一动，她呆呆的注视着那个歌星，很年轻，大约只有二十岁出头，身材修长，长发中分，面型非常秀丽，有些面熟，八成是在电å视上见过。穿着件白色曳地长裙ำ，飘然有林下风致。她对这歌星并没什么兴趣，只是那歌词却深深的感动了她。用手托着下巴๒，她怔怔的望着那ว歌星发呆。下意识的捕捉着那歌词的最后几句
“春来无消息，青去无痕迹，寄语多情人，花开当珍惜！她再震动了一下，“花开当珍惜！”她珍惜了什么？她竟在和一朵早已๐凋零的花吃醋呵！转头望着邵ๅ卓生，她说
“几点钟了？”
邵ๅ卓生看看表。“快十二点了。”她直跳起来。“我要回家！太晚了。”
邵卓生并不挽留แ，顺ิ从的站起身来，结了帐，跟她走出了歌厅。她垂着头，始终沉思着，始终默默不语，始终双眉微蹙而心神不定。到เ了安居大厦门口，她才惊觉过来，对邵卓生匆匆抛下了一句“再见！”她转身就冲进了电梯，按了四楼的键，她站在电梯中，心里模糊的对邵卓生有些抱歉。可是，这抱歉只是一缕淡淡的薄雾，片刻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心中那抹渴切的感觉就如火焰般烧灼着她，在这一片火焰的烧炙里，她耳边一直荡漾着那歌星的句子“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语，寄语多情人，莫为多情戏！春来无消息，春去无痕迹，寄语多情人，花开当珍惜！”电å梯的门开了，她跨出来，站在那ว儿，她看看四d的大门，再看看四aທ的，两ä扇门都阖着。她咬紧乙心里有片刻๑的交战，理智是走往四d，感情是走往四a，而她的脚๐——却属于感情的。她停在四里门口，靠在门框上，伫立良久，才鼓起勇气来，伸手按了门铃。门开了，韦鹏飞站在那儿，和她面面相对。他的脸色发青而眼神阴郁๗，看到门外的她，她似乎微微一震，就直挺挺的站在那ว儿，一动也不动了。“你——”她的嘴唇翕动着，声音软弱而无力。“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他无言的让开了身子。
她走了进去，听到เ他把门关上了。回过头来，她望着他，他并不看她，却径自走到เ酒柜边，倒了一杯酒，她看看那酒瓶和酒杯，知道这决不是他今晚的第一杯，可能ม是第五杯，第十杯，甚至第二十杯！“你又在酗酒了。”她轻叹的说。
他不理她，啜了一口酒，他端着酒杯走到沙发边来，坐进了沙发里，他摇动酒杯，凝视着杯子里那ว浅褐色的液体，冷冷的说了句“玩得开心吗？”她在他对面坐下来。“我并不是安心要失约……”她轻声的、无力的开了口。“是因为……因为一件意外……”
他把杯子重重的往桌上一顿ู，酒从杯口溢了出来，流在桌子上，他抬眼看她，眼神凌厉而恼怒。
“不要解释！”他大声说“我知道我今天的地位，我清楚得很！你寂寞的时候，拿我来填补你的空虚，你欢乐่的时候，把我冷冻在冰箱里！我是你许许多多男朋友中ณ的一个，最不重要的一个！在你心深处，你轻视我，你看不起我，你把我当玩具，当消เ遣品……”她张大了眼睛惊愕的瞪视着他，一眨也不眨的瞪视着他。心里那根始终在抽动的细线，就一点一点的抽紧ู，抽得她的心脏ู痉挛了起来，抽得她浑身每根纤维都紧ู张而痛楚。她呐呐的，口齿不清的说“不，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不像你所想的，我决不会，也不可能ม把你当玩具……”
“不要解释，我不听解释！”他怒吼着，一口干了杯中的酒。“你知道吗？今天工厂里在加班，五百个ฐ工ื人在赶工！有个ฐ高周波炉出了毛病，我带着好几个工ื程师抢修那ว炉子，因为惦记着你，因为ฦ要赶到六点钟以前回来，我差点触电被电死！到了五点钟็，炉子没修好，业务处说，如果这批货不能如期赶出来，要罚一百万美金！我告诉他们说，分期付款扣我的薪水吧，我六点钟有比生命还重要的事！于是，丢下高周波炉，丢下工ื厂，丢下五百个赶工的工人……我飞车回家，一路超速，开到时速八十哩，我到了家，五点五十八分正！楚楚告诉我，阿姨走啦，早就走了！我叫阿香去问翠莲，说是我们二小姐和扫帚星出去玩了，不到เ深更半夜，不会回来！”他喘了口气，盯着她。“玩得愉快吗？很愉快吗？心里一点牵挂都没有吗？为什么เ还要来按我的门铃？你玩得不尽兴吗？需要我再来填补你剩ທ余的时间吗？”
她凝视他，一时间，心里像打翻了一锅沸油，烧灼、疼痛，而又满心都热烘烘的。她竟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เ，或该做什么。他站起身子，冲到酒柜边，他把整瓶酒拿了过来。她立即用手按住杯口，瞪着他，拚命的摇头。
“你不能ม再喝了，你已๐经喝得太多了！”
“关你什么事？”“怎么不关我的事？”她眼里蒙上了一层泪雾，视线完全变得模糊一片。“你喝酒，只为了和我呕气，你用糟蹋自己来跟我呕气，你妄下断ษ语，自以为聪明，你甚至不问我，为ฦ什么不等你？为ฦ什么要出去？”
“我何必问？”他挑起了眉毛。“我被人冷落到这种地步，难道还不够？还要多问几句来自讨没趣吗？”他用力从她手底去抢那ว杯子。“给我！”“不！”她固执的，用力抓住了杯口。“听我解释，你一定要听我……”“我不听！”他涨红了脸，怒声大叫，酒气在他胸中ณ翻涌。“我以前等过一个女孩子……”
“从她十五岁等起，等她长大……”灵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的声音发颤，喉头发哽，胸中发痛，她重重的呼吸，胸腔不稳定的起伏着。“一等就等了好多年，而今晚，你没有耐心去等几小时？”“哦？”他的眉毛挑得更高，怒火燃烧在他眼睛里。“你是有意的？有意让我等？有意折磨我？你以为你和她一样……”“我当然不如她！”她叫了起来。“我用那ว一点去和她比，既不像花蕊夫人，更没有冰肌玉骨！既ຂ不会弹吉他，也不会写什么大傻瓜的歌……”“你……”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你……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爱桐杂记！”她冲口而出。“既ຂ然天下只有一个欣桐，既ຂ然爱她爱得刻骨铭心，何必又三心两意，再去找补上一个刘灵珊？你就该殉情殉到底了，你就该把你所有的感情，整个陪葬给她……”“灵珊！”他白着脸大叫“住口！”
“你怕听吗？你越怕听，我越要说！”她仰起了下巴，挺起了胸，大声的说“欣桐！她是人间的仙子，她爱穿白衣服，夏天清凉无汗，冬天呵气成霜……你再也不会爱一个女人，像爱欣桐那样！上帝只造了一个ฐ欣桐，你心里也只有一个欣桐……”她越叫越响，手就下意识的握紧，忽然，“豁啷”一声，她发现手里的酒杯，被握成了粉碎，碎玻璃四散溅开，而她手上，却一手的鲜血。她怔了，呆了，注视着手，那滴着血的手。她停止了吼叫，有一瞬间，心里没有思想，也没有意识。然后，她看到韦鹏飞一下子扑了过来，捉住了她的手，把好几片碎玻璃从她手掌上拿开，他抬眼看她，脸上毫无血色。
“别动！”他哑声说。奔进了浴室，他取出一条干净的白毛巾，把毛巾压在她手掌上，那毛巾迅速的变成了红色。他的脸更白了。“我要送你去医院！”他说。
“不要小题大作。”她说，走向浴室。他跟了进来，打开柜子，取出绷带和药膏。她把毛巾拿开，把手送到水龙头底下，打开龙头，水冲着血液，一起流进水池里。她举起手来，看了看，伤口有好几条，很细，很长，很深。韦鹏飞站在她面前，他的眼光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望进她的眼睛深处去，他眼里充溢着惊痛、懊悔和怜惜。这眼光述说出太多太多心灵的语言，诉说了太多太多深切的挚情。她的眼眶在一刹那间湿了，泪水疯狂的涌进了眼眶中ณ，她扑进了他的怀里，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我不好，”她喃喃的说“我不再去和她比，只要……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不敢要求像她一样多，只要……只要有你对她的十分之一……”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吻去了她面颇็上的泪痕，他的嘴唇干燥而发热，他的声音沙哑
“你不懂，灵珊，你不知道……”他困难的、窒息的说“你不懂，灵珊！你不要和她比……我……我……”他推开她，凝视她的眼睛他的眼珠深邃，眼白里布满了红丝。“我说过，我要为你重活一遍！我是真心的，灵珊，真正真心的！让我告诉你……”“别说！”她用手指按在他的唇上，慢慢的摇头。“别ี说！我一度很幼稚，很幼稚，我不会再幼稚了。”
他握住她那受伤的手，血又从伤口沁出来。他拿了消炎药膏，细心的为她搽抹，再用绷带把她的手掌牢牢绑紧ู，用胶布贴牢了，他看着那绑着绷带的手。忽然，他放开她，转过身子，把额头抵在橱上，他苦恼的说
“灵珊，在你卷进我的生活里以前，我已๐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我是个ฐ空壳，是个机器！我整天面对那些剪切机、加热炉，我自己้也成了机器的一部ຖ分！我以为，我这一生，是不会再爱了。我写爱桐杂记的时候，我也以为ฦ，我这一生是不会再爱了。可是，你来了，带来了活力，带来了生命，带来了力量，你使我再活过来，再能呼吸，能思想，能希望。使我又有了梦，又有了歌。灵珊，你不能了解，你给了我些什么！你不能了解，当我飞车在高速公路上，要赶回来见你时，我的血液是怎样沸腾着，像高周波炉里烧熔了的铁浆！”
她拉住了他的手，用自己้那受伤的手去握紧他，那ว粗糙的绷带碰到เ了他的皮肤，他抓住她，惊呼着
“你干什么？当心你的伤口！”
“我需要痛一痛，让我弄弄清楚，我所听到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要弄明白，我是不是很清醒？”
他的眼眶发红。“灵珊，你——你——好傻！”他把她一把抱起来，抱进客厅，放在沙发上，让她横躺在沙发里，他跪在她身边，检视着她的手。还好，血是止住了，绷带是干的。他捧着那ว手，眼睛不敢看她，他把嘴唇轻轻的贴在她的绷带上。“每一个人都有过去，”他低语。“如果你这么介意的话，躺在这儿，别ี动！”“你要干嘛？”她问。“躺着！别动！”他站起身来，走进屋子里面去。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狐疑的躺着。一会儿，他出来了，手里握着那本“爱桐杂记”。走到她身边，他掏出打火机，打着了火，把册子放在火焰上。她惊叫一声，立即伸出手来，一把抢过那ว本册子，说
“烧得掉这本册子，也烧不掉你的过去！不许烧，我要它！”
他盯着她。“你整个看过？”“没有，只看了两页。”
“那么，我还是烧掉的好。”
她握紧册子，抱在怀中ณ。
“不！不许烧。”她深深的注视他，语重而心长。“人，不能ม忘旧，假若你能ม很容易的烧掉欣桐，说不定有一天，也很容易就烧掉灵珊。不，你不能烧它，留แ下来，最起码，为了——楚楚。”他怔怔的凝视她。“为了楚楚，”她重复了一句“她有权该知道，她有个ฐ多么เ美好的母亲！”他更加发怔了，凝视着她，他一动也不动，像是被什么魔杖点过，整个ฐ人都成了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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