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姑一连气走了四个保姆。她似乎ๆ已经变了，从那团团蒸汽中出来以后就只是形似幺姑的另外一个人，连目光也常常透出一种陌生的凶狠。我对此不寒而栗，怀疑这不过是造物主的险恶阴谋，蓄意让她激起一切人的厌恶，把人们对她的同情统统消เ灭掉，非如此不离开人间。我感到这个ฐ阴谋笼罩天地，正在把我死死地纠缠，使我无法动弹，只能一步步顺着阴谋行动下去，却不知将走向何方。一只乌鸦总在窗外叫，一只蝴蝶总是飞入窗口，一个卖冰的老汉常常朝门里探一下头，这一切隐含着什么意义แ？上天的神秘启示ิ，我无法猜破。
也许，幺姑在蒸汽中那个反倒好了。我一想到这点就怵然心惊，就想去洗菜或扫地。其实老黑在一个月零三天前就说过类似的话——一个ฐ月零三天，就是我与老黑的区别么เ？
“你这话是什么เ意思？”
“我们弄出个自杀的现场，根本不成问题。”
我自然大声吼出我的附和。
我没有太多工夫去理会她。倒是老黑细心一些，以干女儿的身份依偎在她膝边，大声向她讲解高尔基的《母亲》和雨果的《九三年》，有时也说说知青点的趣事，还说未来一定是美好的，只要革命胜利了，就会有洗衣机、电å视机、机器人，人人都享清福，家务也无须幺姑干了。
“三分钱卖了它，她肯定要。”
“你肯定？”
“那个人，说是三十六，我看起码有五十大几了……”
“那ว个人，肯定没个正经的工作……”
前辈们总是把往事说得很含糊，好像这就显示了教导孩子和维护社会的责任感，就能使我们规规矩矩地吃完红萝卜和阿司匹林。直到那年我第一次回到老家，在渡船上，在山水间，我才现往事并非迷雾，而是一个个ฐ伸手可触的真切细节。
在一片肥厚的山脉里，有很古老的深绿色河流，有很古老的各色卵石。据说以前河边都是翳暗的林木，常有土匪出没打劫商船。不知什么时候，官府派人伐倒沿江的林木，铰掉土匪的屏障，才有了一条谨慎躲闪的官道和车马的通行。又不知什么เ时候，官府派人在这里建起了一道边墙，分隔苗汉两区，图谋阻截匪乱。这道南方的小长城眼下当然已经荒废，只留下几截废墟，一些披着赭色枯苔的砖石，像几件锈物遗落在茅草丛中。还有几条土墩被风雨磨得浑浑圆圆，看上去像牙齿脱落的牙龈
“你还好意思问。”
“怎么啦？”
“是蛮毒辣，没听见过的。”
“熊头也遭孽，挨了他两巴掌。明明是几管颜料é，吾视过的，染不得布，油不得桶，只在纸上画得菩萨。他硬说是国民党的炮子。”
我又不是一条毛虫，他惊恐什么？以至出这样的尖声？
当他转到火塘边，侧面被镀上了一层光亮，我这才看清是一张笑脸，有黑洞洞的大嘴巴，有满嘴的胡桩。
很多人说过，他们有时第一次到了某个地方แ，却觉得那地方很眼熟ງ，奇怪之余不知道是何原因。
现在，我也得到这种体会。我走着，看到เ土路一段段被洪水冲过，冲毁得很厉害，留下路面一道道深沟和一窝窝卵石，像剜去了皮肉，暴露出人体的筋骨和脏器。沟里有几根腐竹，一截烂牛绳，是村寨将要出现的预告。路边小水潭里冒出几团一动不动的黑影，不在意就以为是石头，细看才现它们是小牛的头，鬼头鬼脑地盯着我。它们都有皱纹，有胡须ี，有眼光的疲惫，似乎生下来就苍老了，有苍老的遗传。前面的芭蕉林后冒出一座四四方方的炮楼，墙黑得像经过了烟熏火燎。我听说过这地方以前多土匪，还有“十年不剿地无民”一类说法，怪不得村村有炮楼。民居房屋也决不分散，互相紧ู紧ู地挤靠和纠缠。石墙都厚实，上面的窗户开得又高又小，大概是防止盗匪翻爬，或者是防止瘴雾过多涌入。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