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เ，每当夜深入静，书房里传出来水草的呻吟和叫喊，将他惊醒时，李洪恩就想哭。他不知道男女风情，老觉得曲先生在欺负她。有一天夜里，听到尖叫声，李洪恩忍不住就真哭出来，当然没敢出声，咬着被角，只让眼泪打湿枕头和被头。
李洪恩的眼泪传达出他对二太太的关心和同情。由于都是受苦人出身，他当长工，他把水草也看成了长工。他觉得自己是干活的长工，水草是专给曲先生睡觉的长工。他卖力气她卖身体，他们都是为了吃饱饭来扛活的穷人。
其实可以换一种说法，诗歌型人不过是无事找事和自己้过不去，一生都在折腾自己。小说型人喜欢和别ี人过不去，想方设法把别人折腾。
曲书仙要算小说型人，这比说他好坏要有趣许多。他收丁三娶ດ水草养李洪恩，看着都精心操作，其实并没有投入太多精力，只能算是他即兴表演的小品，顺手捡起来的贝壳。他更关心外部世界，在外部世界他才呼风唤雨和推波助澜。
“月亮河的。”
“你叫啥？”
水草是明媒正娶当了二房的。曲先生先请人做媒给水秀送去了丰厚的聘礼。接到这聘礼ึ，水秀才回想起那ว个雪大路上的预感。她本来已经忘记了这个预ไ感，就像我们平常忘掉偶然看到的一棵小树，等再次看到这棵树时，就现这棵树已๐经长大并且开花结果。既然如此，水秀马上鼓励自己往好处上想，这就看重了曲先生的名声钱财和人品。很快就说服自己忘掉他一大把年纪，把他想成了好女婿。最终为这件事兴奋起来。她觉得无论如何，大女儿总算有了一个ฐ美满归宿。
只有水草对明媒正娶这种大礼不感兴趣，那么多人来祝贺，婚礼ึ非常隆重，她都高兴不起来。像参加和观看别人的婚礼，与她自己无关。而且坚持不去住新房，婚礼过去，当天晚上她就回到เ书房来住，把那新房剩成摆设。这就使那间新房成为ฦ放过婚礼的箩筐那ว般，婚礼ึ过后就永远把这只箩筐挂在了墙上。
因为受到เ母亲的影响，使她忽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回忆到曲先生家开始，如今走到这个ฐ夜晚的床上，这个过程让她害怕。她开始时并没有多想，后来就生了变化，她多少个夜晚睡不着觉时在思念曲先生那只手，还有那脸上的笑。特别是这个夜晚，是她脱了衣裳๙睡到床上的，并不是曲先生强迫她。他在吻她时，她自己一动不动，人家没有威แ胁和强迫，像是自己้送上去的。她害怕这就是人们说得那ว种贱，那ว种女人的不正经。她为这个而感到恐怖。她在这种恐怖中委屈地等待着曲先生的态度，像一个受害者等待着凶手对自己้的盖棺定论。像有人卖了她，而她还要盼着帮助人家数钱。
为了捡起这难堪，曲先生连忙笑着说：“这我就明白了，水草是跟娘怄气跑出来的。这可不奇怪，孩子跟娘怄气是常事儿，谁叫你把她养大哩？”
这句话把水秀说笑了，解脱了她的难堪。她连忙说：“俗话说得好，儿大不由娘。”
“去吧去吧，一会儿再说。”
“你先去看看人。”
脚๐步声踩碎了他们单独谈话的时间，郭满德连忙把那个红布包包塞给她，她连想都没想就接了下来。她就这样接下了这个红布包，接下了走进婚姻的入场券่。一步就跨进爱情骗局里。
面对婚姻，有的人是精打细算，把各种条件放在一块加减乘除，甚至放进电脑里去精确运算，把自己的选择计算出来。那时候婚姻ี就像一个方程式被解开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我把这种理智选择的婚姻，叫作数学婚姻。另一种人凭感觉，不大讲究各种各样的条件，完全凭自己找没找到一种对婚姻ี的感觉。如果没找到这种感觉，条件再好也不行。一找到这种感觉就一头扎进去不问黑白。我把这后一种凭感觉选择的婚姻，叫作文学婚姻。水月显然是后者。软弱的人凭理智，勇敢的人凭感觉。水月是个ฐ勇敢的女人。
其实，人都生活在两ä难之中，没有人能够逃脱。
这大概就是生的苦恼。
“我不会喝酒，但今夜黑我要喝下这杯酒。我喝了这杯酒、就算谢过曲先生养我，水草姨疼我了。”
他喝下去，呛出他满眼酒泪。放下杯子，他离开书案，要跪下去磕头谢恩，被水草拦住搀起来。
“不用多礼了，”水草说，“又不是外人。”
“我今夜黑就走了，我走之后，还望您们保重。”
曲先生挥挥手，不让他说这些话，他对这些话不感兴趣。他起身去书柜里摸，摸出一个ฐ布包包，放在书桌上，一层层打开包布，里边是两支亮汪汪的手枪。曲先生把枪往李洪恩眼前一推，说：
“带上吧，这年头，枪是人胆。往后你要好好干，要钱要枪，我都帮你。”
李洪恩想了想，把枪收起来。
屋外是秋雨，绵绵地感动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