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改工作队下乡之前，小菲回家看望母亲。一进家门她现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坐在屋里缠裹脚布，见她进来，人一抖，像是躲揍。母亲从井台上拎水回来，对小菲说：“喏，那时候把我逼出门的，现在又认她女儿来了。”
老太太看看小菲妈，又看看小菲，赔着笑脸把一只耳朵偏过来，说：“啊？”
总是会碰到相骂的男人或女人。田à苏菲反正是要革命去，今晚就走，翻窗子走，和巷子口伍老板的女儿一道。谁也没把革命这个事情给田苏菲讲透。街口那一对相骂的男人在早些年会把“革命”拿来骂人。1927๕年之后这座小城的人骂街添了个ฐ毒词：“你个革命的”比“你个ฐ挨枪冲的”，“你个杀千刀的”要时尚。
小城的人特别怕大地方的人误认为ฦ他们不摩登。大地方的人物事物他们倒很不以为ฦ然：大地方แ的旗袍开衩高，他们觉得不像样，就来个改良，在旗袍里穿条裙ำ子。他们的城市常有大地方แ人，日本飞机炸公路了，火车道上有共产党破坏了，大地方的人都会逗留แ在小城。小城的人就对北方人撇撇嘴，叫他们：“侉子！”小城人也对南方人白白眼，叫他们：“蛮子！”田à苏菲从此以后再不用跟他们一般见识了。她今晚要革命去。她得把什么话都瞒得紧ู紧的。尤其不能对她妈有一点流露。至于明天一早ຉ，妈从街上买菜回来，手里拿着糯米团子滚着才炒的芝麻来叫她起床，现人去床空会怎样反应，田苏菲一点儿没去想。她不像伍老板的女儿伍善贞做事有头有脑，该偷的钱偷好，该要的账要回，该灭迹的日记情书灭掉。伍善贞十七岁，比田苏菲大一岁，大人面前懂事体贴，背地是天大的胆，什么书都看，就是看书看革命的。伍善贞前天在学校门口等人，天快黑了，看见田苏菲没心没肺地走出来，她等她走到跟前，嘀咕一声：“走，革命去。”田苏菲说：“去哪？”“皖南，革命去。”田à苏菲是后来才听说，假如那天伍善贞等到了她等的那个ฐ人，革命伴侣就不是她田à苏菲了，一九四九年霍霍然随解放大军进城，四面八方向人挥手，接受人们夹道欢迎的队伍里，也就没她田苏菲了。“你要不要革命？”伍善贞在一九四七年九月这天黄昏问田à苏菲。“要。”她就是这么个人，从来不说“不”。她紧接着问：“孙小妹去不去？”她坚信人多的地方แ不会太错；人去得多，闯祸大家闯。“不叫她，叫她干什么？！”伍善贞说。这又给了田苏菲一点“友情特别ี招待”的感觉。伍善贞不是谁都瞧得上的。也是后来田à苏菲才现，伍善贞等的就是孙小妹。孙小妹一个小时前败露了，此时正在家里挨审，很快就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她们革命的预ไ谋出卖给她父母。只是她父母是那ว种市井中的市井，从不多人家的嘴，问他们小事大事，不是枪杆子抵在脊梁上，坚决不知道。
巡回演出是小菲也是其他年轻同事最快活的时候。他们又成了学生，或者又成了野战的男女战士，整天出、乘车、装舞台、卸道具、睡大通铺、吃大锅饭。他们可以不停地打嘴仗、恶作剧ຕ、闹别扭、和好、唱歌、朗诵、调情，个ฐ个都尽情浪漫，尽情地人来疯。男男女女都无伤大雅地让荷尔蒙弄得有些忘形。小菲若不是时不时生奶胀，几乎忘了自己้是个母亲。
临出前母亲坚决驳回了她带孩子上路的谬误决定。就那一群疯疯癫癫的男女？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孩子虽然小，两三个月回来也学成个ฐ挤眉弄眼的。于是就找奶妈。奶妈是这个ฐ时代的时髦事物，新女性胸ถ口上不能ม吊个孩子。在出前的三天，小菲已服了回奶的药，不过她太年轻血旺，奶汁还是常把那件流浪儿的海魂衫洇湿。小菲对自己是下得了手的，又拿出勒腹束胸ถ的布条来，把自己缠成个棒槌ຄ，上厕所也得扶稳墙直起直落。她不但要做个省城观众的红人，她要红到城外、省外，最好让她从未见过面的公婆知道儿子娶ດ的不是个ฐ白丁，让那些知识分子气十足的表姐表妹们终于承认，欧阳萸艳福不浅。
一个ฐ月过去，话剧ຕ团到เ了一个部ຖ队驻地。鲍团长干巴巴地对小菲说：这是都汉的部队，不过见面别叫人家都旅长，叫都师长。小菲头一个念头是，这一场让给B角去演。可后面还有三场呢？冤家路窄，小菲在都汉心目中做了两年坏女人，今天要在他眼前手舞足蹈，上蹿下跳，他会冷冷一笑，心里想，怎么เ瞎了眼，会看上这样的轻浮ด东西？看她讨厌的！她不和人私通就见鬼了！
鲍团长在小菲化妆时又跑来，告诉她都汉师长的夫人也会来看戏。夫人是个护士长。好了，他一定会和护士长说，看看这个ฐ贱女子，把我坑苦了。所有人都看我笑话！还算她自己识时务，我从广西回来她已๐经下了地方，不然我饶不了她！护士长会用鼻子笑笑，意思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你都不知道。动那ว么大气，犯得着吗？偏偏这天的妆也化不好，化妆员先是给她粘错了睫毛，颜色和头不一样，揭下来重粘，又把眼皮涂花了。一个妆化得处处纰漏，处处补救，怎么เ看怎么可怖。缠胸ถ时她现怎样狠也藏不住软扑扑的两团，上了台又后悔缠太紧，气全憋在上半段喉管，声音出来成了耗子叽叽。
台下第一排空了两ä个座位。小菲稍微松弛一些：都汉可把她饶了。不过演着演着，观众反应那么热烈，小菲又遗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