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哭了！我才不会哭呢！”杜鹃用力挣脱程名振掌握，快速在脸上抹了两把，然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死小九，醒了就欺负我，你就不会干点别的！”
“那ว是我最擅长的勾当！”程名振死皮赖脸的回应。抓起挂在床边的缣布，轻轻替妻子把脸擦干净。这一擦，却又擦出泪来。杜鹃一边笑着，一边用拳头捶打他的胸口：“就知道睡，就知道睡，怎么喊都喊不醒。有本事接着睡啊，过完年再醒来吃糕饼！”
短短的一年半光景中，这些该死的人和不该死的人都死了。死得稀里糊涂ิ，莫名其妙。他们本来还有更多的选择，没必要将别人逼上绝路，也没必要自己走上绝路，可他们偏偏要往那条绝路上走，义无反顾，永不回头。
药罐上雾气升腾，遮断人的视线。
焦虑、负疚、失望，各种各样的情绪像数万条毒蛇，一点点吞噬着他的和精神。受到เ主将的影响，残存的右武侯弟兄们也都萎靡不振。他们同样看不到生路在何方แ，同样明白，贼军之所以没有攻城，不是因为ฦ畏惧，而是因为有十足的把握吃定了自己้，所以好整以暇地等待最佳机会。
“我不会给你机会！”对着幽兰色的火焰，冯孝慈自言自语。仿佛火焰中有一双耳朵在听，他说的话，可以一字不落地传到程名振那里。
第一次随军出征就踢上了铁板，雄阔海的心口甭提有多憋得慌了。抬头望去，他现朱老根等老绿林的脸色也非常难看，就像被欠了几百吊一般。众人默不作声埋赶路，将战场遥遥地抛在了背后。又走了大约半个多时辰，前方停下来等候命令的袍泽越来越多，渐渐地，自顾ุ逃散的弟兄们全聚起来了。主动按照平时行军的次序跟在王堂主的身后，等待着他给大伙指引新的前进方แ向。
王二毛抬头张望，东南方已经可以看到枉人山估的身影。连绵积雪在山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正雪峰间反射回正午的阳光，姹紫嫣红，绚丽无比。从这座突兀的小山脚汐转，便可以沿着官道直扑黎阳。数日前他和张猪皮两个就是顺ิ着这条道路去偷袭黎阳城的，今天又沿着同一个方向被官军给撵了过来。
雄阔海在队伍第一次改变方向时，就已经坚持不住了。他手中没有横刀，也不知道如何骑马厮杀，只能凭着过人的膂力，把五尺多长的水火棍单手拎着当砍刀使。这种怪异的姿势严重加强了他在马鞍上保持平衡的难度。纵使他的骑术再高明，也不知不觉落到了队伍的后半段。而正是因为落在了冲击队伍的后半段，他才比袍泽清楚十倍地看到战争的另一面。没有百万军中取上将级的快意，也没有让敌人望风披靡的豪情，有的只是血淋淋现实！那些被横刀抹中的，被战马撞翻的，还有不小心被流矢从马背上射下来的，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都红彤彤地搅在一起。马蹄踏到眼前，他们无法躲闪，只能ม用血肉之躯去承受。而他们分明还活着，还会哭喊、还会惨叫。“啊——”“啊——”“啊——”，一声比一声弱，却一声比一声凄凉。
雄阔海不敢停下来，冲锋分为几波，越到เ后面，战马越多，马背上的骑手越少。一旦他停下来对倒地施以援手，就会被陆续冲过来的马群撞到，踩翻，和地上的伤同样变成一堆惨叫着的血肉。然而他亦不忍给那ว些伤头上再补一棍，虽然这一棍子下去，地上的人无论是袍泽还是郡兵，对他都只有感激，不会抱怨。他却本能地将水火棍抬高，抬高，从斜向下举成水平，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慢慢举起来，直到高高地举过头顶。
“睡吧，玄成，你若是再看出一支奇兵来，咱们就都不用活了！”繁水县丞包文升耸耸肩膀，没深没浅地开了句玩笑。如果前几天魏征没识破流寇们的金蝉脱壳之计，说不定大伙现在还跟一群空营耗着呢。那样虽然会被追究罪责，至少祸ຖ事临ภ头前，还能图个乐呵。不像现在，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前途根本看不到任何光亮。
魏征笑了笑，非常耐心地跟大伙解释，“我是怕敌军玩什么เ花样，自从左今天下午在咱们面前出现了几名探子之后，弟兄们就再没现敌军的任何动静。而黎阳城到此地已经不足五十里，对于用兵而言，两军即将交手却把斥候全部撤了回去，绝对不符合常理！”
“请老爷们开恩！”女人和小孩们齐声哭求，悲惨之处令人不忍耳闻。城头的民壮都是本地的苦哈哈，没等张嘴，眼圈先红了。一个个ฐ回过头来看负责守门的班头赵拐子，请他拿个主ว意。众目睽睽之下，赵拐子也非常无奈，又探出了半个身子，柔声劝道，“几位老人家别说丧ç气话。咱们张郡守可是个大好人。为了赈济大伙，他把家产都搭上了。大伙再忍一日，就一日，最迟明天早晨，粮食肯定送到堡寨里去！”
“赵大爷，您看看我们这样子，还能ม熬到明天早ຉ晨么？”一名老认得负责守门的班头，撩开百孔千疮的单衣，指着干瘪的肚皮哭道。
实在连借都借不来的人，只好把孩子卖给大户做奴婢，给家里女人揣上最后的几块干粮，打了包裹让她回娘家。男人们自己则ท磨快了菜刀，仰着脖子大笑出门。或投靠土匪，或投靠官军，反正无论投靠哪一方，战死之前好歹能给口饭吃，不至于守着一无所有的家变成饿殍。
“他爹还是去投官军吧！好歹是正根正叶，日后说不定还能回乡来寻我！”女人们总是心软，哭够了，痛麻了，擦了把眼泪追上来，扯着自家丈夫的衣袖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