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悦娘知道，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想到这里，圣人的眼神暗沉了些。
联想起太子自尽之后，圣人的反应，秦桢轻轻叹息。
灾祸的降临没有任何预兆，仿佛就在一瞬之间，束缚着灯轮的绳子忽然松开，巨大的灯轮直直砸了下来，里头的千百根蜡烛落在围观者的头上，脸上，身上。火苗舔舐着布料é、绳索、头发乃至人的皮肤，转瞬就汇成巨浪ฐ。
除非，他死。
“曼娘？”秦恪诧异地望着妻子，见沈曼的神情十分郑重，眼中盛满了酸楚与渴求，心中便是一痛。饶是如此，他也不愿麻烦陈留郡主，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桢姐姐的处境本来就尴尬，全赖圣人和穆皇后的怜惜过活，为了咱们的事情，她不止一次去宫里求情，恶了穆皇后，如今的日子指不定多难过呢！”
不能迷失……么？
不必裴熙多言，秦琬也知晓此事的严å重性。
经书无过，却因几代传人的行为，导致了如今截然不同的地位。
新官上任三把火，孙道长和陈三郎既是裴熙弄到大狱里去的，狱卒少不得好好“招待”一番。好在前任父母官刘宽胆小，对狱卒胥吏约束虽算不得严å，却有一条禁令不可触犯，那便是——绝对不能弄出人命！
萧誉越想就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端得是一举两得，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笑道：“伯清兄说得极是。”
沈淮叹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世上从来就不缺少锦上添花之辈，更不乏落井下石之人，雪中送炭，才是真的可贵。
“庶、子？”秦琬对此极为敏感，一听就将眉头皱起，不大高兴，也很不明白地问，“阿耶不是说过，本朝十分重视嫡庶，庶子只能拿着安家费分家么？”
秦琬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看着裴熙，裴熙ກ的神色亦十分柔和，破天荒温和起来：“小娘的想法，也是熙的想法，此事发生得实在太巧ู，若非有人故意布置，那便真是上天恩赐，让大郎君撞破沈家的无法无天。但……”话才说一半，他破天荒地迟疑ທ起来，没往下说去。
秦恪听了，刚要板起脸，见女儿一脸天真无辜，又泄了气。只见他俯下身来，柔声道：“裹儿千万别ี在你阿娘面前说这种话，谯县公府与江南沈家怎么可能一样？你阿娘的家族虽传承不过五代，却有六人上了忠良祠，谯国公更是配享太庙。这样的家族，仰无愧天，俯无愧地，而江南沈家……”秦恪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不屑道，“不过是区区盐商罢了。”
矫健少年不服，还想辩解，孙道长却叹了一声，道：“小老儿走南闯北，总算有几分见识。”
罗家和裴家乃是通家之好，同为世家名门，几百年的交情。罗氏出身名门，美貌贤淑，温存小意，真要算起来，还是裴熙的表妹。不仅如此，她还进门三月就有了身孕，第一胎就生下一个ฐ大胖小子，有功于裴家，哪个长辈不给点面子？这样一位正妻地位无法动摇的女子，只因愚弄裴熙，就被裴熙这样决绝地落面子，将府里的长辈全得罪光了，未来日子指不定如何。自己้算得了哪根葱，哪个蒜，敢让裴熙不痛快？家生的奴才，给不受宠的主子使点绊子也就罢了，裴熙这样正当权的主子，想发落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自个儿服侍裴熙这么多年，好容易混到如今这个位置，走到外面不知被多少人敬着，若是被主子厌恶，那可就真生不如死了。
沈曼微微眯起眼睛，有些感慨地说：“看样子，穆家真是元气大伤。”
“程方แ说，观那两ä个少年的形貌，很是出挑不说，也像懂得一些字，明白一些道理的人。哪怕是豫章郡的郡治南昌县，也未必培养得出这样的人才。”沈曼强撑病体，缓缓道，“他眼力不差ๆ，在这等事情上应当不会出错，这些人的来历，很有问题。”
程方机敏而谨慎，像他这种人，做事周全，却也往往极容易多想。他见此情状，本能地觉得有些太巧，心中感到不妙，却又知道，代王妃沈曼都将压箱底的宝贝给拿了出来，只为救治那些为他们浴ภ血奋战，伤痕累累的兵士们。为笼络这些人，急需儿子傍身的沈曼连腹中孩儿的生死乃至自身的安危都拿来做赌注，若是她那边没出岔子，程方这边却捅了篓子……光是想想那副场景，程方都忍不住打了个ฐ哆嗦。
秦恪听了，不由动容：“旭之高风亮节，实在令人佩服。”
千金易得，好的药材却极为难求，沈曼深谙这个道理，故流放之时，她宁愿少带点金银，也要将这“五品叶”带走。果然，为了生秦琬，她元气大伤，靠着五品叶恢复过来；秦恪刚到彭泽的时候，水土不服，也是靠野山参的效用，好容易才缓了过来的。
这时，唯一一个没拿长枪的矮个ฐ子动了，只见他弯弓搭箭，箭矢有若连珠，一发连着一发，瞬间就将那几个灵活的家伙射了个对穿。
聪慧绝伦，少年老成的代王嫡长子，由于是圣人的长孙，又极为机敏，进退有度，深受圣人的喜爱。七月始终记得，自己陪沈曼抹泪的时候，这位天之骄子握住母亲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阿娘，孩儿一定会好好读书，您在阿耶那里丢掉的面子，孩儿都会给您一一挣回来的！”
她这句话说得异常冰冷，不带任何感情，七月竟有几分胆战心惊，下意识就走出门，不安地看着秦琬，不知这个小姑娘要说什么。
赵肃早知秦琬聪明，却未曾想到她小小年纪竟能ม窥破这其中ณ的玄机，想到这个孩子是由他看着长大，感情谈得上不错的，不知为何，他心中ณ忽然松了一口气，头垂得更低，语气中除却满满的羞愧外，还有一丝难以抑制的羞愤：“周队正与卑职几人，日夜兼程，赶往军府。因周队正的面子，卑职方喝到了军府的茶水，可……”
秦恪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裹儿，咱们先走，阿耶有些事和阿娘说。”
刘宽诺诺应下，心中叫苦不迭——他本有心与这一家子撇清关系，眼下来这么一出，实在是……但若直接拒绝，岂非多年苦心付诸东流？既然要得罪，为ฦ何不早早得罪个干净，何苦临走时来这一遭？思来想去，他竟将原定去迎接继任者的计划取消เ，称病不出，将事情扔给了手下的主簿和功曹。
她的缠功多强，秦恪心中ณ有数，见状忙不迭告饶：“好好好，我告诉你。”
沈曼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多了一些。”
他弄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得含含糊糊地说：“大概是在西边……吧？十年前便有了。”
赵九见秦琬一本正经地和自己解释这些地名的来源，出处，掌故，看那架势就知道不是胡诌的，问题是自个儿越听越迷糊，几乎像在听天书，纠结了好半晌，方颓然道：“属下，不知。”
她的夫君，人自然是极好的，但在政治眼光和看人的方面，却实在是……若非他们的处境窘迫，无人可用，沈曼当真不想重用赵九这般心机深沉的人，更不想为ฦ他煞费苦心地铺路，可……唉，不知长安究竟发生了什么เ事，若真如她所想，那ว可就太糟糕了。
“啊？”那个未曾见过面，听说是阿翁和阿婆唯一儿子，乃是当今太子的九叔？
沈曼叹了一声，握住秦恪的手，柔声道：“大郎，你莫要妄自菲薄，这地方既ຂ远又偏，人们见识也少，哪懂得你的好。”
秦琬为何与赵九熟稔？说起来也不算奇怪——一心投诚的赵九遇上不通俗务的秦恪，那可真是万般苦涩在心中，对牛弹琴说不通。加之ใ彭泽县实在太小，人口连万都没过，又靠着长江，百姓不至于落魄打一出现天灾就活不下去的程度，周遭连个山匪流民也无。哪怕赵九一身本事，在这种地方，除了上山打点野味之外，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沈曼面带微笑，静静地等严å氏找理由，听见对方这般说，便温柔地摸了摸自己逐渐显怀的小腹，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属于母性的慈爱，柔声道：“娘子也见着了，我身子有些不方แ便。娘子身边的砚香姑娘温柔又聪敏，十分得我的喜欢，不知娘子……可否割爱？”
“闹腾了一天，睡得很香甜。”提及女儿，沈曼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却渐渐化作怅然，“今儿见着她，我忽然想起来，大娘子和二哥儿也到了快说亲的年纪。”
沈曼板起脸，盯着女儿，一字一句，神情严肃：“听着，你只有一个娘，就是我！你阿耶其余那些乱ກ七八糟的女人，你连正眼都不必给，更不用喊她们叫娘！”
最大的……小阿婆？
再说了，先帝的嫡长子心胸气量实在有些狭窄，一直对这个受宠的嫡亲弟弟横挑鼻子竖挑眼，哪怕弟弟半是甘愿半避嫌地娶了亲表妹，自愿放弃有力姻亲，也不能打消他的疑虑。先帝ຓ为ฦ稳固嫡长子的地位，避免兄弟倪墙的悲剧，索ิ性默认了次子过继皇孙的事情，便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婉皱皱鼻子，不高兴地问：“大家都能吃肉了，为什么เ我们不行呀！”
对裴旭之来说，皇室是君，他是臣，故诸皇子的争夺牵连到他，永远只会是他错，那ว我们一家呢？对外人来说，我们是君，可对圣人来说，这全天下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臣子，除了远近亲疏外，没有太大的分别。
既是如此，与其用血脉相连，能名正言顺夺取他椅子的自家人，还不如用没有血缘，注定只能ม做一辈子臣子的外人。
阿耶明明没有错，但圣人为ฦ了太子，硬生生听信了一个拙劣的，谁都知道是攀扯污蔑的谎言，让他们一家在外流放了十年。偏偏他们还不能有任何怨怼之ใ言，否则就会有性命之危。如今圣人好容易想起了他们，他们必须对圣人感恩戴德，用十二万分的热忱和孝心去回报圣人的宽容体恤，这岂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再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这般，让秦琬认识到圣人的绝对权威，正因为如此，她的喜悦被冲得半点不剩，手脚已๐然冰凉，但她的心却如野火过境，熊熊燃烧。
那ว是一种……对权力的渴望。&!--over--ๅ&&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