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各自房间睡了两个小时，起床洗澡，快速吃了些东西就又出了。
13第六章尹小帆13
她醒了，才现自己还在抽噎。而对面床上的尹小帆睡得正香。她睡了整整天，翻过来掉过去的，趴在被窝儿里趴成个ฐ蛤蟆样。她就像要把在美国亏欠的觉全都补回来，就像当年章妩从苇河农场回到家里，要把在农场亏欠的觉都补回来样，又仿佛在美国五年的睡眠本不是睡眠，在中ณ国睡觉才是真正的睡觉，中国人得睡中国觉——那无牵无挂的放松的做了噩梦醒过来有亲人守在床边的觉啊。
她分明知道是谁帮了她。她惊喜着又莫名其妙着，却再也不能走进他的办公室，她不敢对他表达谢意。
方兢有些自嘲地咧嘴笑笑说，离婚和结婚样，都是需要激的，我现在觉得我已经没有了离婚的激。而尹小跳，我觉得她是个内心爆力很强的人。我有种预感：我有点儿跟不上她。表面看现在好像是她在恳求我。你也专程跑来替她恳求——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来替她劝我的吧。实际在我们两ä个人的事上，她肯定是个最终的胜利ำ者，被抛弃的不是她，是我，是我！不信你走着看。我跟她结婚越快，我被抛弃得就越快！我对你讲的都是真话，你不要不相信，时间会验证切的。
那真是个崇拜名人敬畏才气的时代呵，以至于方แ兢所有的反复无常荒唐放纵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撒娇都能ม被尹小跳愚昧地合理化。那ว的确是种愚昧，由á追逐文明进步开放而派生出的另种愚昧，这愚昧欣然接受受过苦难的名流向大众撒娇。当尹小跳怀着类似这样的愚昧向她的密友唐菲讲述和方兢的切时，唐菲却对此嗤之ใ以鼻，“你千万别和有妇之夫恋爱！”从开始她就告诫尹小跳。
后来她看见唐菲，就特别想对她说你知道吗唐菲，是我杀死了你的表妹我杀死了你的表妹！她反反复复在心里狂呼大喊着，不知道是想以这样的告白赎罪，还是以这样的告白谴责唐菲。难道不是唐菲才激起了她明确行动的决心吗？在尹小荃出事之ใ前，唐菲次又次到尹小跳家去看她，唐菲还残忍地说出尹小荃长得像唐医生。唐菲有点儿像这个事件的指挥者，而执行者便是尹小跳。谁的罪过更大呢，尹小跳苦苦地想。最后她只好判定唐菲无罪，因为她至多只向尹小跳提供了个念头。个念头，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你可以听也可以不听。
从海上来。
“华丽的连衣裙ำ，上衣贴身，长度稍稍过腰。
那笑还在唐菲脸上停留着，使尹小跳觉得应该用道歉来打消它。她说对不起唐菲我不知道你没妈。那笑果然收敛了些，只残存在唐菲的嘴角上了，似乎她没有能力将它立刻收回，她还不到收放自如的年龄，毕竟她才十五岁。她说没关系你不用说对不起，你可以换个人来说，你可以说我舅舅。我没妈可是我有舅舅，你可以说我舅舅是个坏男ç人，干脆ะ就说我舅舅是个流氓。你说呀你就说吧。唐菲说着声音开始哆嗦，她那残存着笑的嘴角呈现出种奇怪的扯动，使人看不出是笑的结束还是哭的开始。也许世上真正的笑和哭本是没有区别的，唐菲的哭就在笑当中诞生了。她仍然保持着她那ว昂头挺胸的姿势，但大半天以来那颐๖指气使的神态不见了。她仍然使用了步步紧逼尹小跳直把她逼到เ墙根儿的办法，她流着泪，压低了声音对贴墙而立的尹小跳说，我知道你恨我舅舅，你肯定恨我舅舅，就像就像我恨你妈样。你可以当着我骂他，骂句也行就句，他们他们唉，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懂什么呀你！唐菲用手背抹抹眼泪，与尹小跳并排贴墙而立。她懒懒地歪着头，半眯着被泪水蜇疼的眼，像那ว么种长腿短毛脸儿瘦瘦的常年在屋脊上晒太阳的黄猫。
你不能去人民医院！尹小跳像个小疯子似的跺着脚说。
8
因此——他吸了口烟说，因此我是配不上你的。现在看上去好像我在追逐你，我怎么เ可能追逐得到你呢？你是个ฐ追逐不到เ的人——谁也别想。但是你我早晚会在起。
尹小跳从车窗外收回了她的脑袋。车内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支老歌：“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多么เ温暖多么เ慈祥把我们农奴的心儿照亮，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哎，巴๒扎嘿！”这是当地音乐台的个有奖竞猜节目，主持人请听众猜出歌名和演唱此歌的演员，猜中者可得到套佳宝牌护肤品。不断ษ有听众打进电话，操着福安味儿的普通话把歌名和歌唱者猜来猜去，却没有个人猜得对。毕竟，这歌和唱这歌的老演员对于现在的听众是太陌生了，陌生到连音乐台的主持人都觉出了尴尬。尹小跳知道这老歌的名字，也听出了那演唱它的人是谁，这使她无形中似乎也加入了这个有奖竞猜，虽然她压根儿就没打算给这条热线打过去个电话。她只是下意识地在心里把这老歌唱了许多遍——单唱那ว最后句：“巴扎嘿！巴扎嘿！巴๒扎嘿！巴๒扎嘿！”二十多年以前，她和她的同学起唱这歌时，就最爱唱最后那个ฐ“巴扎嘿”！这是西藏翻身农奴歌颂的歌儿，显然那“巴扎嘿”不是句汉语。就为了它不是汉语，当年的尹小跳才会那么起劲儿地重复它吧，带着那么เ点儿不明根由的解放感，像念经，又像耍贫。因为想到了耍贫，尹小跳才强迫自己在心里停止对“巴๒扎嘿”的重复。她回到了现在，回到了外省省会福安市的出租车上。音乐台的节目已๐经停止，安静的出租车座位上铺着块不太干净的棉线割花垫子，像从前北方农村姑娘手绣的鞋垫。这使尹小跳每逢坐进这样的出租车，总有种坐在炕上的感觉。这就是外省了，她感叹着。虽然她在这个ฐ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她还是习惯性地把这里的切和都相比。无论从心理距离还是从地理距离，北京离她都是那么近，直那么近。这似乎ๆ和她生在都她是北京人有关，不过在多数时间里，她并不觉得她是北京人，她也不觉得她是外省人是福安人。她觉得她哪里的人也不是，她经常有点儿赌气又有点儿幸灾乐祸ຖ地这么想。她好像故意要使自己无所归属，仿佛只有无所归属才可能让她自由á而又自在地高于眼前的城市，让她镇静地不事矫地面对所有的城市和生活。而当她想到เ镇静这个ฐ词的时候，她才明白坐在出租车里的她也许不是那么镇静的，她大概要结婚了。
43
在这个ฐ冬天里唐菲的身体直不好。有天她来找尹小跳，进门就直奔客厅，歪倒在那张三人沙上。她掏出包烟来说，小跳，给我拿个烟缸来，我要吸烟了。
她的声音嘶哑，面色晦暗，身子骨显得特别虚弱，她给了尹小跳种不祥的预兆。她在尹小跳家里理直气壮地要求吸烟也是第次，她知道尹小跳是不容许别人在她家吸烟的。她却还是有点儿蛮横地说，你听见没有，给我拿个烟缸来。
尹小跳说你知道我这儿不设烟灰缸，再说看你这副样子还是别吸烟吧。
唐菲冷笑着说我这副样子是不怎么好，我哪儿有你这副样子好啊。我知道你现在哪儿哪儿都好，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你看你的脸色，你看你眼里射出来的光，你的眼睛潮乎乎的，睫毛都给打湿了，有男人爱着宠着疼着的女人才会像你这么水分充足。你看你的嘴，比从前都显出厚实来了，让陈在亲的吧，肿着胀着好着还有你的手，过来让我摸摸你的手心，你的手心肯定是热的，有人疼的人，手心都是热的。过来，过来呀让我摸摸你的手心。你不过来？你怕什么เ？怕我不干净，怕我有病传染你？从前你怎么不怕我呢？那ว时候，你想进出版社，让我找那个王八蛋副市长卖身的时候你怎么不怕我呢？我看看你现在有多好吧！我呢，也就是八个大字：不学无术，醉生梦死。小跳你觉得怎么样，我还配得上这八个字吧。从前我趁点儿美貌，现在我趁的是病。我不怪你怕我，我的确得过很多种病。现在我要告诉你我最喜欢得的种病是什么，我最喜欢得的种病，最让我高兴的种病就是性病。你看现在的大小报纸，上和报缝儿里介绍罗列的那些性病我差不多都得过回。开始有点儿害怕，后来就不怕了，治疗性病的药物和诊所太多了，全中国的诊所恨不得都是为了性病而开设。我不怕得性病还因为ฦ我用不着偷偷摸摸去治病，我大摇大摆去治病。有两次我正输液ຂ的时候有人呼我，我给他们回电话，就当着医生护士和同屋输液ຂ的性病患者们对电话里说，你们说的事我这两天办不了啊，我正在性病防治所治病哪！我知道病人和医生都在支着耳朵听我的电å话，即使在那样个顾不得羞耻的地方แ，他们也还是有点儿为我感到惊愕，为我频频๗交换着眼色。在那样的地方แ我也是个ฐ出众的人，我出众是因为ฦ我不像他们那么谈性病色变。那时候我甚至还生出了这样的愿望，病对人有着如此大的威แ力，就让我活得像病样吧，让我像病样地活着不，也许活得像病样是不确切的，应该说我就是病，我就是病！
唐菲显然缺乏็大段讲话的气力，她额上出了些虚汗，蜷缩起身子，用消瘦的膝盖顶ะ住肚子。她却还要继续说下去。尹小跳坐在她的单人沙上望着唐菲，少年时光凸现在眼前。她想起当她们三个ฐ人：她唐菲和孟由á由在品尝了自己烹制的美食，讨论了关于“吃醋”的苏联小说，欣赏了唐菲的“开罗之夜”表演之后，当孟由á由无限感慨地说着渴望活得像电å影样的时候，唐菲是怎样骄傲地宣布：我就是电影！
我就是电影。
现在她病了，电影又算什么？现在她是病，她就是病啊。尹小跳为ฦ唐菲的这个宣布感到辛酸，她疑疑惑惑地注视着沙上的唐菲，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为什么她非说这样的话不可。尹小跳不愿意听见这些话，这些话让她的心理和生理都不舒服。她给唐菲打岔，她说我给你倒杯水来，你闭上眼呆会儿。
唐菲火气很盛地说你瞎打什么岔，你以为ฦ我会喝你的水用你的杯子？我要吸烟，我让你拿烟灰缸你为ฦ什么เ不拿，你想憋死我呀你。
尹小跳从厨房找了只盘子权做烟灰缸，放到เ唐菲眼前说，来，我给你点烟。她拿起唐菲的打火机，笨手笨脚地打着。火苗儿照耀着唐菲的脸，她满脸病态的亢奋。她从烟盒里抽出支烟，凑到เ那朵小火苗儿前点上，贪婪地猛吸几口，然后把身子往沙上仰，条腿平伸着，条腿抬起来搭在沙背上，她这姿ู势邪恶而又放荡。她吞吐着烟雾说，我就是病。后来我得了性病时就不那ว么急着治了，我要先把他们传染上再说。我要把这病传染给那些有身份爱脸面的臭男人，再让他们传给他们的老婆。我的业余爱好就是躺在窗帘紧ู闭的黑暗的大床上想像他们被我传染上之后的倒霉样儿。我知道这病难不倒他们，他们有治这种病的秘密渠道，进口针ฤ剂价格昂贵的药他们都不会缺的，自有人向他们提供，说不定在家里轻轻松松就治好了你信不信？我只是愿意想像他们那难受的样儿狼狈的样儿，难受着狼狈着还道貌岸然着的样儿，真他妈过瘾——我也就配过这点儿可怜的瘾吧。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我不比他们低下，我比他们坦然得多。你说是不是我比他们坦然得多？你别老那么瞪着傻眼看着我好不好，嗨，嗨，你倒是说话呀？
2第八章肉麻2
尹小跳叹了口气说，唐菲，你别这样折磨自己了，你到เ底怎么了，你肯定生了什么大事，天大的事吧。最近你跟谁跟哪个ฐ男人住在块儿你能不能告诉我？
唐菲说我呀，我已๐色衰，色衰你懂不懂。最近我跟谁也没在块儿，我就是个人呆着，个人在家呆着，在我那个家深圳那ว个王老板临走给我买的那套单元房里。但是我确实生了天大的事，我越来越怀疑个ฐ人。我跟你说过俞大声这个ฐ人吧，就是现在咱们这儿的副省长，二十年前他在我们铸机厂当厂长，我跟你说过为了能调换工种，我用我自己和我的宝石花手表勾引过他，我坐在他的腿上被他拎了起来，他把我轰出办公室，却又违反常规地调我进厂办公室当了打字员。我这生从来没遇见过像他这样的人，他使我特别ี畏惧又特别想亲近，可我却连句感谢的话也不敢对他说。我觉得他是个不喜欢表达个ฐ人感的人，他不冷漠，但是很强硬，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当我离开铸机厂时我渐渐忘掉了他，后来还是小崔提醒我又把他想了起来。去年小崔和二玲突然找到我，小崔的侄女——小崔都有了那么大的侄女，他的侄女考大学只差两分没过分数线，他们想求我找关系疏通疏ຕ通。我想不起我能ม有这方面的什么关系，小崔说得找大领导从上边说句话。我说我不认识什么大领导，小崔说副省长俞大声你不认识吗，从前在咱们厂呆过的。他说完和二玲对视了眼，那是种不太光明的对视，显然他们如既往地认定我和俞大声有过某种关系，就像小崔毒打我时臆想的那样，就像小崔趴在我身上臆想的那ว样。对这类眼神和小动作我早就不把它放在眼里了，让我感兴趣的是俞大声现在是副省长。你知道我这人对国家大事从不关心，从来不看电视新闻不看报纸，我这么晚才知道俞大声是副省长简直显得可笑。我莫名其妙地冲动起来，痛快地答应小崔我可以去试试。我按照小崔提供的电话号码给俞省长的秘书打通了电话，自我介绍说我是从前俞省长所在的铸机厂里个工ื人，个普通女工，个被俞省长帮助过的普通女工，为孩子的事想耽误省长几分钟时间。
两天之后我在省长办公室见到了俞大声。我从来没有像这次和俞大声会面那样地拾掇过自己，修饰过自己，如此地对衣裳挑三拣四，如此地对自己的脸不满意。我知道我这是老了，我已经对自己失去了自信。我的下眼皮是青黑的，我的食指和中指叫烟给熏得焦黄。我在化妆之前做了个面膜，想提提精神，但是没什么作用，我的肤色简直难看透了。我望着镜子里的我，现我两ä颊๐的皮肉居然都有点儿下垂了。我左右开弓连扇了自己้好几个ฐ嘴巴๒子，促进血液循环吧让我的脸鼓峥起来红润起来。我这不是疯了吗我简直就是个疯子。我浓妆艳抹走进了俞大声的办公室，顿时感到腿脚๐软。后来我现那是因为房间太阔大了。如此阔大的房间就是为了把人衬托得渺小，我就像比往常矮小了许多。我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他坐在桌子后边没动地方，指给我桌前的把软椅让我坐下。他说唐菲，咱们可是有很多年没见面了，秘书说你是为ฦ孩子的事找我？你的孩子多大了？我说是这样，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前夫的侄女。我尽可能ม简明地说了孩子的事，因为ฦ我现他就像从前样，不喜欢唆和过多寒暄。说完我把那孩子的有关材料递给他，我感觉他对我的双手格外注意。这时我忽奇想，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又次大胆冒了出来，我把只手——就是我这只让烟熏黄了手指头的手伸到他脸前，简直快要触到เ了他的鼻尖儿。我说您尽可以随便看我这只手，您还可以可以摸它。我边说边准备好他像许多年前那样把我轰出办公室，那ว我也不后悔。我没有想到他竟然非常专注地观察起我的手，他并且真的伸手握住了它。有那么小会儿我有点儿感动了，因为ฦ我立刻现他握住我的手并非男女的，他是把我的手拿在他的手里，像是拿着件既烫手，又易碎的东西。他的眼光里没有也不猥亵，相反他的眼光是遥远的，落在我的手上又似乎根本不在我的手上。我无法解释我当时的感受：当他观察我的手时我也观察了他的手，我现了件奇特的事：我和他的手非常非常相像。当时我肯定是有点儿失态了，心灵深处有个东西指引着我特别想扑进他怀里痛哭场，不是个女人哭给个男人，而是个孩子哭给个ฐ大人你明白吗。这时他似乎ๆ意识到了我的想法，立刻松开我的手说，我没想到个女孩子吸烟吸得这么เ厉害。
3第八章肉麻3๑
切又归于平静，他把我规范在法定的距离之内，我没有勇气把我的手再次伸到เ他鼻尖儿底下。很快他就下了逐客令，他说孩子的事我尽量想办法，会儿我还有个会，你可以回去了。后来他说话起了作用，小崔的侄女被咱们这儿的工学院录取了。只是我再也没见过俞大声，每次打电话秘书都说他不在。我感到这位副省长知道我的切我所有的不体面，我还有什么เ必要无端地去耽误他的时间呢就算他有可能是我的他有可能ม是我的父亲。小跳你永远也不会理解，当我的手被他拿起来的时候这种感觉是多么不可阻挡是多么强烈。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天大的事吗？尹小跳问唐菲。
不！唐菲剧烈地咳嗽着，她脸怒火地对尹小跳说我想告诉你我恨你我讨厌你，因为你太健康了我受不了你的健康。
尹小跳跪在那ว三人沙跟前她想要去握唐菲的手，她说你也会健康起来的只要你不这么无度地抽烟喝酒。唐菲打掉尹小跳的手说你少碰我，我会传染你的你知不知道，我得的不是性病，这次不是性病，性病算什么！我是肝出了问题，是肝肝肝，是肝癌，晚期！啊，让我像病样地活着吧，让我活得像病样。我就是病。我就是病
尹小跳眼前模糊了，沙上分明是个放大了的尹小荃在那里手舞足蹈。她跪在那ว里，既不敢鼓动，又无法制ๆ止。
44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话了吧？我就要死了，可是我还没活够哪我。沙上的唐菲哼哼唧唧地对尹小跳说。
尹小跳拿来条毛毯给唐菲盖上，她说我给陈在打电话，让他开车过来，咱们现在就去医院。唐菲摆摆手苦笑声说，我就是刚从医院出来的，诊断已经出来，我不想再回去了。哼，医生捂着盖着还不想告诉我。几次三番叫我的家属来，我的家属！小跳这就是我最难受的时候，我哪儿有家属啊我的家属在哪儿。我实在是需要个家属的你说是不是？哪怕就是为了能替我听听这肝癌晚期的诊断书吧。
尹小跳咬住下嘴唇，有点儿要哭的样子，她说是我不好唐菲，这么เ长时间我都没给你打电话。咱们去医院吧，咱们现在就去医院。唐菲说别ี哭哭啼啼的，我理解你也嫉妒你，恋爱中的女人谁不自私，除了陈在，切不都退位了吗。我生怕惊扰了你，从来不给你打电话也是这个意思。老实对你说我还想过自杀呢，跳楼闻煤气用刀片割手腕这些都不行，太痛苦，叫人下不了手。惟有吃安眠药，不知不觉，安安静静地你就到另个世界去了。我去了两家药店，买了两ä瓶舒乐安定，两ä百片，足够了。回到家来香汤沐浴，盛装打扮，换了新า枕套新床单，把房间也清扫遍。劳动的时候我净想些死后的场景，想那些跟我在块儿住过的男人谁会在听到我的死讯时最痛苦呢？谁会后悔他当初ม没娶我呢？谁会忏悔自己曾经对我多么残忍，多么不像对待个人，而像对待头牲口呢？总之我的死能ม震动他们的心灵下子，我的死能让他们有些人后悔和内疚。有部分自杀的人，最高目的就是让活着的人后悔和内疚吧。我躺在床上，把两ä百片安眠药倒在张白纸上，我说我要吃了我要吃了，然后我便狂热地想像起那ว些男人的种种表，眼前就像在过电影。后来我才悟出，个太狂热地想像她死后别人的各种反应的人是不会真死的，我越是盼望得到别ี人的内疚和后悔我就越不想自杀了，最后我干脆ะ把安眠药全倒进了马桶。我的死不会震动任何人的灵魂的，我才不自杀呢，我要活到生命的最后分钟。心中只剩下了个ฐ愿望，我想请你帮我调查下或者说帮我了解下俞大声的过去，我知道他的青年时代是在北京度过的。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就是我的父亲。唉，除了我们俩的手特别相像，我拿不出任何证据。我母亲我舅舅什么也没给我留แ下。
尹小跳违心地点着头，说我会设法帮你了解的你就放心吧。她的心却在说着这太荒唐了，这是唐菲想父亲想得出了格。但是此此景之中她不愿意破坏唐菲的臆想。
4第八章肉麻4
岂料é唐菲忽然又自嘲地说，小跳，有你这句话我已๐经知足了。你以为我真会让你去打听去调查？我算个什么东西，还妄想高攀副省长，别说他不是我父亲，万要真是，他会认我这么个东西？送我回家吧，给陈在打电话送我回家吧。
第二天，尹小跳和孟由由á遵照唐菲的提议，到唐菲的那ว套单元里去会餐，她要尹小跳和孟由由亲自下厨，菜谱也是她定的：烧粉条儿炸肥肉猪皮冻儿木樨肉，还有道甜点烤小雪球。她们记起了，这就是许多许多年前她们初次聚会的菜肴，这就是当年的孟由由花五毛二分钱巨款摆下的盛宴。如今，这些“大菜”孟由由á都还会做，她和尹小跳在厨房忙活着，唐菲又要吃卤兔头。尹小跳想起来了，那是许多许多年前她和唐菲在看电影回来的路上，唐菲请她吃的好东西：三分钱个的卤兔头，肉的品质小豆冰棍的价格，又脆又响又香啊。她要陈在开车出去买，遗憾ย的是如今的福安再也没有这种东西了。即使“由á由小炒”也不会制ๆ作这种东西。
她们坐下来进餐，照例要喝些酒的，她们喝红酒。被疼痛折磨得浑身汗湿的唐菲从床上起来，步态飘逸地走过来落座，扫满面晦气。她眼波流动，顾盼生；她神态秀敏，千娇百媚。你不能不信，大美人儿唐菲又回来了，她会用红纸为尹小跳和孟由á由点染嘴唇把她们收拾得妖妖冶冶，接着她就会披起橡胶雨衣表演“开罗之夜”。你看她端起红酒饮而尽，她不是已经醉眼蒙了吗，这醉生梦死的唐菲啊，这不屈不挠的美人儿。
她们谁也没有吃出“大菜”们的味道，却都神夸张地点着头，表示ิ她们找到เ了从前找回了从前，从猪皮冻儿上，从炸肥肉上找回了她们那永不再现的清白的欢乐。只有眼泪不听从她们的吩咐，不配合她们的夸张，她们的眼泪跌进她们的酒杯，酒是咸的，她们笑着。
她们笑着。
半个月之后唐菲死在医院，尹小跳和孟由á由守候在她身边。没有别人来医院看过她，尽管她的眼睛老是下意识地瞟着病房的门。那些男人都到เ哪儿去了？那ว些享用过唐菲戏耍过唐菲，也被唐菲戏耍过的男ç人们。后来唐菲的眼就不往门口瞟了，她没有瞟的劲儿了，她次又次地昏迷。
在个ฐ太阳很好的下午她醒了过来，她看清了守在床边的尹小跳。她抬抬胳膊说过来，过来。尹小跳说我就在你眼前呢唐菲。她仍然坚持说着过来，过来。她指指自己的嘴说，也许你不相信吧小跳，我经历了很多男人，但是谁也没有碰过我这张嘴，任何个人也没碰过我这张嘴，我不许他们碰。有回县里个倒腾汽车了家的土财主请我吃饭，在饭桌上冷不防伸手钩住我的脖子就要亲我。我扭扭脸说干什么呀你。他说你说干什么呀。我说你要想干什么用不着这么เ费事，咱们现在就可以干。土财主嬉皮笑脸地说：“还当是你得过会儿才说这话呢，没想到เ这么痛快。我见过两种女人，低级点儿的上来你就能碰她的下半部分；高级点儿的你只能先动她的上半部ຖ分。我把你划ฐ到高级点儿的那边去了，你看看你看看”小跳，你过来你过来呀，你听我说。我的嘴是干净的，这是我身上惟还拿得出手的东西。让我亲亲你吧，让我亲亲你。
唐菲顽强地支起身子抱住尹小跳，用她的苍白而又冰冷的嘴亲了尹小跳的左脸。
尹小跳的左脸渐渐觉出了灼热，她感觉她的左脸上肯定有个轮廓清晰的唇印。几天之后当她去殡仪馆为唐菲送行时，她觉得那ว唇印还在她左脸上贴着。个陌生的花白头的男人站在殡仪馆门口紧盯着尹小跳的脸，使她很不自在。她猜测他看见了她脸上的印记，那是件有形有状有生命的东西，它并没有随着唐菲的离去而离去，它留了下来，是唐菲栽种在尹小跳脸上的个活物儿，这活物儿使尹小跳的左ุ脸阵阵地肿胀。那ว花白头的男人盯着尹小跳的脸说，你刚才送的是唐菲吧？尹小跳说您是谁？男ç人说我是，我是从前她在铸机厂的同事。尹小跳注意地看着他的装束，他穿件深蓝卡其布面，咖啡色的长毛绒领子的半大棉袄，过时的样子，却很干净。她说您是戚师傅吧？他说我是姓戚。你怎么เ猜出我姓戚？她说从前唐菲告诉过我。他说你是她家里她说我不是她家里的人，我是她的朋友。他说这么เ多年没见过她了，她家里的人呢？尹小跳望着远处说，她家里没有什么人了吧。他说，噢。
5第八章肉麻5
他转身去推自行车，辆老旧的瓦圈上已๐有锈斑的凤凰18型锰钢自行车，个当年中国人家庭财富的象征。尹小跳望着这辆造型依然显得古典和舒展的老“凤凰”，心中漾起股莫名的柔。她就像看见了个失散多年的老熟ງ人，她就像看见了个唐菲那ว段故事的活见证。唐菲给她讲过的往事由á于这辆老“凤凰”的出现变得那么真实和确凿，她想像着当年在他们的校园里，当戚师傅骑着它进来，把它锁在教学楼ä门口时，唐菲是怎样趁人不备拔了它的气门心。尹小跳望着老“凤凰”上那只凤凰的标志，它那柔美俊秀的体态，它那高高竖起的三股婀娜凤尾：鲜ຒ红的金黄的和碧绿的，让尹小跳永远对它心生好感。
戚师傅骑着老“凤凰”离开了殡仪馆，他骑在车上的背影落寞而又规矩，使尹小跳很想断ษ定，这个老工人，这个头花白的老工ื人，也许是对唐菲有过真爱的惟的个男人。她相信他在她的脸上看见了唐菲的嘴唇，也许他还幻想唐菲的嘴唇能在尹小跳的左ุ脸上开口说话。也许这不过是种错觉，是尹小跳的多心。
4๒5
沙还是那套没动地方的沙，灰蓝色织贡缎面料，柔软而又干净。
她拉着他的手朝那ว张三人沙走，边竖起耳朵谛听。这时他的手在她手里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谛听，此时此刻她看重的是她的耳朵。房间里也不开灯，黑洞洞的，过了会儿他们的眼睛才渐渐习惯了黑暗，原来这黑暗也不那ว么密实，对面楼房的灯光透过没拉窗帘的窗子射进来。四周片寂静，她什么也没听见。她没有听见唐菲，也没有听见尹小荃，那ว三人沙声不响，没有尖叫声。这使她有种揪心的空洞感，也使她有种不敢承认的轻松。当她想念唐菲的时候她也终于放心了她的离去，从此尹小荃仿佛才彻底从沙上消失了，只有唐菲的死才能证实尹小荃的消เ失。三人沙声不响，没有尖叫声。
她忽然泪流满面，像是浑身解乏之ใ后的大松懈า；像百年没睡过觉之后，终于被告之ใ可以安睡时自在的昏沉。这时的眼泪就是这样的眼泪，它不急不缓地打通着她灵魂深处的种种梗阻，不急不缓地涌上她的眼。他立刻觉她在流泪，就着窗外射进来的花花搭搭的灯光，他亲着她潮湿的脸。
他定以为她这是过度悲伤所致，从殡仪馆回来的人，多半都会有些浮想联翩的悲伤。他用亲吻来安慰她，他还想要打开客厅的灯。但是她不让，她既不让他开灯又不让他亲。她在这时又心生烦躁了，因为当他亲着她的左脸的时候，她再次觉出了她左ุ脸上有个ฐ赘物，这赘物便是唐菲的嘴唇。这使他的亲吻改变了性质，好像他亲的不是尹小跳，他在尹小跳的脸上亲着唐菲的嘴唇。于是尹小跳成了陈在和唐菲之ใ间的外人，虽然她和这男女那么亲密，但他们对她却视若无睹，只忙着自己的交流。她之于他们，就好比床之于对正在的男ç女：他们离不开床，却又根本没把床放在眼里。这感觉弄得尹小跳特别ี气闷，她躲闪着陈在的嘴，把他弄得手足无措。他就揽住她的腰，要她去床上躺着，他觉得她应该休息。
她躺在床上，却不松开他的手。他就像得到了暗示样开始为ฦ她脱衣服。他差ๆ不多快要把她脱光了，她的胳膊和腿顺ิ从着他，似乎很乐意这样。她被脱得只剩下了条窄小的内裤，纯白的，正面是镂空绣花，四周饰以蕾丝的那种。这小小的内裤让他激动，比面对她的更能ม勾引他的。他的手触到了内裤的底部ຖ，那里有小片柔软的潮湿令他浑身阵战栗。他伸手便去扒她的内裤，她却拼死拼活地不让，她强硬地指示着他引导着他从内裤的侧进入，他边觉得有些不舒服，边也体味着种新奇的野蛮。他弄不明白她为什么เ要这样，仿佛偏要让他不那么เ顺畅，偏要让自己้也不那么เ顺畅ม。太顺畅了就是不顺ิ畅ม吧，好比大自由就是大不自由。但是很快他就厌弃了这种新鲜ຒ感，因为他定是给勒疼了。他三下两ä下扯下那小小的玩意儿，痛快地撞击着她。她好像渐渐地从左脸的别扭当中ณ逃脱了出来，他的专注和心意的力量也让她感动，她愿意配合他的节奏，她愿意那ว快乐的极致在她和他体内同时到เ来。她愿意他爱的真是她而不是别的什么เ，她愿意别的什么เ真的已๐经过去了。
6第八章肉麻6
她却越来越觉得乏็味和神不守舍，她很干涩，左ุ脸又开始火辣辣地疼起来，分散着她的注意力。她知道时是不能分神的，皮肤上米粒大的疙瘩痒痒下有时候都能影响你的绪。现在她的左脸疼着，可是他却什么เ也没看出来，还个劲儿地动作着。她忘记了是她抓住他的手不放的，她忘记了她正盼望着用他的动作扫除她的不安。此刻她的思维有点儿出尔反尔，她不讲理地想着为什么他定要在这个时候和我这样！这样想着她就再也不能ม继续下去了，她有些粗野地说咱们能ม不能停止啊我想停止，说着就动手推他，她把他从身上推了下来。接着她抓起件浴衣就进了卫生间。
她草草冲了个ฐ澡，站在镜前观察自己的脸。她看见左脸上分明是有记唇印的，轮廓清晰的淡红色唇印，让所有认识唐菲的人都看得出那就是唐菲的嘴。她用毛巾蘸着清水擦脸，又用从国外带回来的种杀菌液ຂ体香皂洗脸，她没能洗掉脸上的唇印。她望着镜子里的脸想，她其实没有逃脱这关，她应该开口说话，她必须ี开口说话，不管陈在对她会有怎样的看法。
她穿好浴衣走到เ门厅，就像刚从外面回来，她从门厅起步，依次熟络而又准确地打开着所有的灯，壁灯，顶ะ灯，镜前灯，落地灯，大台灯，小台灯她让她的房子灯火通明。然后她把陈在让到เ客厅小沙上，自己้在他对面坐下，她说我要告诉你件事。
他望着对面有些狼狈的她说，是今晚必须要说的吗？
她说是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