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遗憾唐菲说，可惜我没有妈。她边说边伸出只脚，胯ç骨朝边歪着，摆个ฐ稍息姿ู势：我再跟你说遍，可惜我没有妈。
她定是去了医院或者唐医生家里，尹小跳想。她经常在天黑之ใ后出去，很晚很晚才回来。每次出门之前她都要在镜子跟前站很久，梳头，照镜子，换衣服，对着镜子做些愉快的表，照了正面又照侧面。当她在枕头上辗转时她是那么萎靡无神，头篬着，目光迟钝——有时嘴角还有口水，纤细晶亮的，如蜗牛爬过留下的印痕。唐医生见过她这个ฐ样子吗？唐医生若是见过章妩这个样子，他还会来看她吗？而当她站在镜子跟前整装ณ待时她就像换了个ฐ人，她就像根点亮的蜡烛那ว样热烈起来精神起来通体放光。有时候她还要带上两个ฐ菜离开，带给唐医生的菜。为此她必须走进厨房这个她生最不愿意走进的地方。她笨手笨脚地做过炸茄夹胡萝卜烧牛肉。她忍受着尹小跳的嘲笑，她觉得尹小跳是故意的，尹小跳故意说章妩做的菜难吃，故意说胡萝卜烧牛肉里应该放咖喱粉不放就没有香味儿！章妩就低声下气地问尹小跳咖喱粉在哪儿，尹小跳就痛快地说没有而且福安市也买不到，从前家里的咖喱粉是搬家时从北京带来的。粗心的章妩直没有现尹小跳点点滴滴地藏起了很多种调料，她的确把它们给藏匿了起来，她不愿意让章妩找到เ它们使用它们，因为这切与唐医生联得太紧。
很多年之后章妩回忆往事，当思路走到苇河农场时她便刻意略去不想。她无法想像她是因为不能ม两样同时兼得而生了大病：半年之后，她在苇河农场患了严重的眩晕症。有两次她昏倒在砖垛旁้边，她总算被允许在宿舍休息几天，但每晚的学习会必须ี参加——学习比劳动轻松。
他们出了房间，去大堂酒吧喝咖啡。他们选择了个清静的角落，喝着咖啡，他仍然握着他的木烟斗。有个短暂的静默，还是他先开口。他说，你怎么看我这个人？
不过，外省的阳光和都到底是两ä样的，尹小跳又想。
孟由由在仔细研究了上述三种造型之ใ后，觉得“喜庆冷盆”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野禽和大橄榄她就拿不出来，并且整个操作过程也太复杂，杂技似的。她觉得相形之ใ下“小提篮”是切实可行的，黄瓜青葱以及随意的青菜都不难找，她于是开始精雕细刻“小提篮”。
尹小跳对烹饪中ณ属于“刀刻”功夫的这类技艺均不感兴趣。当她成年之ใ后，在宴会上见到เ些用萝卜水果刻得“栩栩如生”的孔雀花朵或用松花蛋摆成的金鱼什么的，她都觉得恶俗不堪，她觉得名厨师在这上边花费如此气力真是大可不必或者简直就是烹饪当中的歪门邪道。因此她不给孟由由á的“小提篮”捧场，虽然孟由á由凭了双充满灵感的巧ู手用削铅笔的小折刀把“小提篮”弄得是那么เ精致。
唐菲在这时也自有她的乐趣，她翻看苏联妇女里的时装ณ：
“这件大衣是用金黄铯印花料é子做的，没有扣子，袖子是连袖。衣裙用豆沙色绸料做；大衣里子也用这种绸料é来做。
“华丽的连衣裙ำ，上衣贴身，长度稍稍过腰。
11้第三章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11
“带有白色和鲜ຒ绿色条纹的毛料做的连衣裙ำ装袖，裙ำ子按条纹打褶子。
“划船装。内衣没有袖子，裤子用豌豆色防水料子做成，外衫用青黑白三色的条纹料子做。”
唐菲贪婪地欣赏着画ฑ报上的时装，觉得哪样自己穿上都将特别ี漂亮。尤其是划船装，她正是从苏联妇女上才初次知道，原来划船还可以有专门的服装，它使划船这种娱乐变得多么เ专业又多么浪漫啊。唐菲把这感想告诉尹小跳，尹小跳也正好这么เ想。在那ว个几乎男ç装女装都分不太开的时代，眼前的切是太奢侈了，太奢侈了。她们痴痴地盯着那些衣裳，恨不得能ม用眼神儿把它们从画报上钩๗下来披挂在身上。有套黑色晚礼服名叫“开罗之ใ夜”，裸肩的模特儿，纤细的腰肢，篬开的宽大裙ำ裾，使唐菲忍不住要模仿。她放下画报，走到门口顺手摘下了挂在门后的件黑色橡胶雨衣，那是孟由由爸爸的。
她拿着雨衣跑进卫生间，当她从卫生间出来时，她就是“开罗之夜”了：她把两条辫子盘在了脑后；她裸露着秀润的肩膀；那黑色雨衣被她卡在双肩之下，围在以上；她露出美丽的锁骨，她双手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因为松手那雨衣就将滑落。啊，“开罗之夜”，尹小跳和孟由á由都为她鼓掌。她就在这时使了点儿小坏：她突然双手松，雨衣滑落，她着站在她的两个女朋友面前。也许她不是故意，她只是很想让她们干净无比的眼光看看她的这个比她们成熟，比她们见多识广的身体。在她的这个ฐ身体上，有多少她们不知道的秘密啊！
孟由由开始尖叫，尹小跳开始大笑，唐菲也笑着从容地穿好衣服，接着她为她们做进餐前的化妆。那也是很简单的，只需把嘴唇点染。她撕块红纸弄湿，让她们把湿红纸夹在两片嘴唇中ณ间紧紧闭嘴，红纸上的红色就印在了唇上。时间她们都变得容光焕了，她们都带着点儿妖气。她们红着嘴唇坐下来进餐，说话也拿腔儿捏调儿。“请给我来份乌克兰红菜汤。”尹小跳对孟由由á说。孟由由立刻๑殷勤有加地照应，脑แ袋上扣着顶她用白纸自制的高高的厨师帽。唐菲则勾着兰花指点名要吃第比利斯ั泡菜，说这话时她手中夹着支烟，支真的烟。她们吃了，喝了，就想听故事了。她们的肠胃得到了滋润，她们的精神也需要填。这讲故事的事多半由á尹小跳承担。
尹小跳看看孟由á由，再看看唐菲。啊，左边个ฐ美厨娘，右边个美少女，她在中间欣赏着美女品尝着美味，她正好该做那ว个讲故事的人。这样的组合是多么完满啊，她简直觉得舍此之外她什么也不需要了。她开始讲苏联妇女上看来的小说，在刊有“小提篮”的这本苏联妇女上，就有篇小说。
其实是个很般的故事：个ฐ名叫热妮娅的姑娘和未婚夫米佳在郊游的时候闹别扭，整整天米佳想尽办法都没能让热妮娅ๅ高兴。他会儿出怪样儿，会儿讲趣闻，会儿唱支歌儿——热妮娅ๅ爱听的歌儿，热妮娅仍旧绷着脸。于是，当他们在家小餐馆吃饭时米佳就故意和邻๑桌的姑娘说笑，和邻桌的姑娘说笑，好引起热妮娅吃醋——小说里是这么เ写的，尹小跳讲道。她边讲边也觉得这小说没什么意思，她只对小说里的“吃醋”产生兴趣。她从这小说里读到了种不直接的感：个男人爱个ฐ女人，有时候他却要去和另个女人说笑，来使他爱的这个女人吃醋。这个女人若是吃醋了那就证明她是爱他的重视他的，个男人有时候要用这种拐弯儿的办法，用和别的女人亲热的办法来爱那个他心爱的女人。这种转弯抹角的对感的验证方แ法，这米佳式的“吃醋法”对尹小跳产生了种朦朦胧胧的吸引力。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是多么麻烦纷乱ກ千回百转啊，可是“吃醋”到เ底又是什么滋味儿呢？
吃醋和有意让人吃醋是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的，吃醋这种尖酸细腻锋利ำ脆ะ弱的感或许还带着那ว么点儿原始的专的冥顽不化的傻气，那本是蒸汽机时代的感吧。吃醋在九十年代已๐经没有活跃的余地了，九十年代什么เ都是副来不及的样子，来不及欢笑，来不及悲伤；来不及恋爱，来不及失恋；来不及倾听，来不及聊天；来不及吃醋，也来不及产生决斗的气概ฐ。九十年代是个没有敌的时代，长大成丨人的尹小跳想。
1้2๐第三章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12
九十年代是个没有工ื夫吃醋的年代。连敌都没有了，这醋又该到哪里去吃呢。
此时，七十年代的这几个用红纸染着红唇的女孩子还在大谈着吃醋。
你会吃醋吗孟由á由？
你会吃醋吗尹小跳？
你会吃醋吗唐菲？
唐菲说，我不会吃醋，但我会让她们吃我的醋。
17๕
唐菲总是显得非同般，她就是非同般。当尹小跳她们讨论自己会不会吃醋的时候，她想的是让别人吃她的醋；当尹小跳她们艳羡电影里的生活，感叹着要活得像电影样的时候，她对她们说：我就是电影。
我就是电影。
我就是电影，真是气壮山河艺高人胆大啊，这世界上似乎ๆ就没有什么เ值得唐菲害怕的事。当个ฐ女人有了心爱的男ç人，是不是都会像唐菲这样如此仗势又如此任性？
她喜欢男人，她喜欢让男ç人喜欢。十五岁的她已经有了固定的男朋友，是本校高二个绰号为ฦ“白鞋队长”的男ç生。这男生手下有几个追随者，他们都喜欢剃๙光头，穿白色回力球鞋，经常统着装，在校园内扰乱课堂，同老师作对；在社会上蓄意闹事，打群架。人们称他们作“白鞋队”。
白鞋队长结识唐菲是用了半绑架的方式。在个傍晚，在唐菲回家的路上，他和他的几个“队员”用骑慢车的办法跟着她，逃不脱也甩不掉地跟着她。她假作镇静地走着，知道自己้正被几个高班男生跟着。虽然他们把车骑得很慢，对她却有着更大的威แ胁。他们用慢速度警告她，别妄想用快跑来逃脱，她的腿赛不过他们的车轮。她就不跑，故意走得更慢。她用眼的余光看了白鞋队长，他的光光的脑袋，他的强健的躯体，她甚至能ม听见他的略๓显紧张的呼吸。在学校里他是个人人害怕的人物，女生们见了他便低头躲避仿佛他立刻就要往她们的身上扑。他没往谁的身上扑过，他看上了唐菲，竟还是真心真意。唐菲慢慢地走着，不知将要走出什么样的结果，却并不十分害怕；不知将要生什么，却又感觉生什么都能在她的预料之中。他的紧ู张的呼吸使她的心有些混乱，也许早就该生点儿什么了她的心说，可是她不知道她弄不清。眼看着快到เ人民医院了，路灯亮起来，便道被树阴遮着反而更黑。他们在便道上用自行车圈个半圆把她围在当中。他开口了，对她说，哎，坐在我的车上让我带着你走吧。
他的声音并不凶恶，她就歪屁股坐上了他的车。他们飞也似的在马路上字排开狂骑起来，他大声吼着对坐在后座上的她说：“搂着我的腰！”她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结实的腰，只觉得阵阵头昏目眩。这是她第次搂住个男人的腰，个陌生的男人，这使她显得放肆而又无耻。但她似乎就乐意这么放肆下无耻下，这狂奔的自行车，这非常的速度和骑车人精力充沛的腰腿呀，竟都让她有种措手不及的欣喜，竟都让她有种茫然而又清明的快意。不这样又能怎样呢，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她从来就是穷极无聊的，她已๐经穷极无聊得太久了。
他们狂骑着自行车来到片灰秃秃的居民楼前，其余的人就停在栋楼下不走了，白鞋队长锁了车带着唐菲上楼ä。他用钥๓匙捅开扇门，进屋就把门锁上也不开灯。然后他把抱住她，逼她后退着步步随着他的意思走。他逼她退过了小段走廊逼她退过了厕所厨房，逼她进了类似卧室的个房间，他把她逼进这房间的个ฐ墙角。她的心“咚咚咚”地放声跳着，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使她产生种说不出的刺激。她似乎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于是她就开了口，她想用这开口来平抑她的喘不过气，她说你要干什么？
他猛地用身体紧紧挤住贴在墙角的她，咬着牙说我要操你！我他妈看见你我就你早ຉ就知道我想，你说，你想不想呀你说呀你他边说边去找她的嘴，她却拼命晃着头躲他。他这满口裸的“黄话”如滚烫而又粗壮的闷棍般打蒙了她的头，但她却能清醒异常地守卫着她的嘴。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她的嘴不论从前或以后，终生也没让男人碰过。
13第三章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1้3
他伸手扳稳她那ว晃来晃去的头越急着亲她，她就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胸ถ脯上。他果然不再找她的嘴了，他的双手开始撕扯她的上衣。对待女人他不是老手，他哆哆嗦嗦把她的上衣弄得乱七八糟。后来他终于摸到了她温暖的紧绷绷的小，他激动地胡乱抓弄它们，疼得她嘴里“咝咝”着。这时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把她揪到床边把搡在床上。他边脱裤子边说没事没事这是我爸妈的床他们不在家。他脱完了自己又去摸着黑脱她，他没有想到เ她已经自动把裤ไ子脱了，他伸手就摸到了她那光腻腻的微微颤抖的大腿。他没有因为她主动脱裤子就瞧不起她，日后他也永远没有为此瞧不起她，相反他有点儿对她心存感激。和那ว些半推半就忸怩作态的女孩子相比，他更喜欢唐菲这直来直去的真，只可惜以他十八岁的年龄，他是多么不懂得珍惜啊。
那时她的确是真的有了，被他的野蛮和激动深深地勾引着，她的身体膨胀起来，无所顾ุ忌地迎接着他鲁莽的重量和令她疼得出汗的坚硬。她不知道什么เ是爱，她其实从来没爱过这白鞋队长。她只是有点儿愿意他对她这样，这仿佛能使她坏得更加透彻，同时也能ม使她更彻底地扬起她的头。
学校里都知道她和白鞋队长的关系，为此她更加坦然地坐他的自行车搂他的腰，还跟他要烟抽：毛七分钱盒的“巨เ轮”。班里女生都不理她，她们从外班听来消เ息，说唐菲是狐狸精变的，她有条粗大的尾巴就藏在裤子里。那ว夏天呢，夏天她把尾巴往哪儿藏呢？有人追问着。传递消เ息的人说她的尾巴是可以放大也可以缩小的，夏天她就把尾巴缩小了缠在腰上。于是她们就尾随着她上厕所，恶意而又惊恐地偷看她，幻想着看见她那ว条藏匿在裤ไ子里的狐狸尾巴。
班里的男生也不理她，有个男生和她是住同院儿的，曾经在她椅背上贴过张纸条，纸条上写着“私生女”三个字。当她和白鞋队长好了之后她想起了这件事，她指使白鞋队长手下的人把那男生痛打了顿，打掉了他颗门牙，从此没人再敢轻易惹她。她是不能被惹的，她被女生嫉妒，她被男生害怕。
她继续指使她的“相好”为她干这干那。有天，她突然想要给尹小跳和孟由由á个出其不意，她指派白鞋队长夜里去偷学校的食堂，他们就真去，偷出瓶豆油，几斤咸带鱼，小半袋富强粉，二十个鸡蛋和些花椒大料é什么的。她带领着他们骑着自行车，浩浩荡荡把这些食物送进了孟由á由的家。尹小跳和孟由由á高兴得直在床上打滚儿，她们摸摸鸡蛋，闻闻花椒大料é，用手指捻捻高贵的富强粉，又抱起豆油瓶子舍不得放下。在那ว个鸡蛋和食用油都是凭票供应的时代，她们简直是财了，她们大财了，她们是地主ว，地主也不过如此！孟由由á手心里攥着把富强粉，立刻宣布她要用鸡蛋和富强粉制ๆ作萨其马。唐菲说你们做吧你们吃吧今天我不参加了，我和他还有别的事哪。说着她就走了。她们出来送他们——唐菲和白鞋队长，看她扭着屁股坐上他的车，搂住他的腰。这美人儿和这“英雄”啊，双双在设计院的小马路上骑车招摇。那时候全福安，全外省，全都，全中国，又有哪个女生敢公开坐在男生自行车上搂着男生的腰呢？惟有唐菲敢这么坐这么搂，这么惊世骇俗这么奋不顾ุ身。
哪个男生不想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露手呢；哪个女人不想指使爱自己้的男ç人为自己打抱不平扬眉吐气呢。你却不能用互相爱慕来形容唐菲和白鞋队长，他们根本就不会说那个“爱”字。这两个身体的强烈吸引是出于生理的本能，再加上点儿青春的虚荣，点儿无处宣泄也无处填充的寂寞。细细观察这对男女，他们其实不像人，他们互相都是粗心的，从不卿卿我我，也不会打骂俏。大多时候他们更像对拜了把子的兄弟或兄妹，整天盼着谁有什么เ事另个站出来两肋插刀。在床上他们也是单调简易的，粗糙幼稚的，尽管时间充裕。唐菲在床上从来也没有得到过快乐，白鞋队长从来也没有使她满意过——满意不满意，这是她后来的回忆。在当初她是不懂得她还可以快乐满意的，就像她不懂得什么เ是爱。她还以为事就是这样：她盼望，然后忍受，她是个忍受的角色，她只须把双唇闭紧，把两腿分开就可以开始忍受。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那ว切切不可告人的神秘吗？相形之下她倒更愿意穿起衣服和他起上街游荡，至少她可以从街上收获各种惊羡的憎恶的或是不解的眼光。至少她还可以让人知道身边有这样个威风凛凛的男人正护卫着她。她迫切地需要被护卫，被个威风凛凛的男人，而这威风凛凛的男人是可以被她指挥操纵的，这男人就愿意看她蛾眉倒立怒目叉腰的样儿。无聊的日子因此而有了滋味儿，这就是滋味儿，看上去和性紧密相连，看上去又和性丝毫无关。
1้4第三章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14๒
他们两人就这么混着，唐菲经常夜不归家，有时候和他睡在起，有时候也要求在孟由由á家和孟由由做伴儿睡。有晚她和尹小跳孟由由三人正在孟由由家会餐，尹小跳正绘声绘色地给她们讲莎士比亚的个名叫艾美莉亚的故事，那是她新近刚看的本旧小人书，个失宠的妃子的故事，惊心动魄的。白鞋队长来了，他要唐菲跟他走，唐菲不走，他伸手就给了她个耳光。他的这个耳光与这房间的温暖宁静气氛，与她们多愁善感的心是多么不协调啊。尹小跳气愤地说你，你凭什么打人呀？白鞋队长搂住唐菲的腰，边往门口走边对尹小跳说：“你懂个ฐ屁！”
她们目送他们离开了孟由á由的家，她们想，也许她们真是“懂ฦ个屁”，因为唐菲好像点儿也不憎恨白鞋队长的这个ฐ耳光。这耳光只引得尹小跳记起了她与唐菲的初次见面，那天她就在胡同里如此这般地接受了唐菲这样个“见面礼”。
他们两人就这么เ混着，直到白鞋队长高中毕业去了乡下插队，唐菲又认识了福安市歌舞团的个舞蹈演员。那演员是被学校请来教舞蹈的，学校思想宣传队正在排练藏族舞蹈洗衣歌。唐菲不是学校思想宣传队的成员，她的作风不好她不配，唱歌跳舞她也不喜欢。但只要她在校园里出现她就是惹人注目的，她被歌舞团的那舞蹈演员所注意，她也注意着那演员。他那俊美的面孔让无数个女生倾心，他身上洋溢出的那种散漫而又随和的热即便男ç生也乐意亲近。但他只注意唐菲，他只愿意认识唐菲。唐菲心里这么想，唐菲心里这么猜。
18
听我说，你的身体条件实在是好，为什么你不参加思想宣传队？我觉得你来做洗衣歌的领舞肯定合适，我直在注意你。有天那ว舞蹈演员在校园里截住唐菲对她说。
他终于和她说话了，为此她心里有几分得意。她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对男人她初ม步积累了那么เ点儿经验。她冲他笑笑，对他说我叫唐菲。他说我早就知道你叫唐菲。她说是啊，学校里说我坏话的人多着呢。
看来他不想把话题往这方面引，他愿意说和他的专业有关的话。他说你，你练习过舞蹈吧？她告诉他说没有，她从来没跳过舞，她也不喜欢跳舞，今后她也不打算学跳舞。出于对自己美貌的自信，唐菲故意把跳舞从自己身边远远地推开，她用不着拿假装ณ喜欢跳舞来吸引这舞蹈演员，用不着拿瞎编自己跳过舞来和这舞蹈演员套近乎。整个儿的人就在这里摆着，从来没跳过舞还有这么好的身材呢，要是再受过几天舞蹈训练还不就成了天仙，天仙啊。唐菲有些孩子气地想。
他又说那ว你，你父母肯定有方是从事艺术的，不然你不会出落得这么เ，这么美。美，你懂吧？
她对他提到父母明显地有些烦躁，但他对她的夸奖是那么让她爱听，尤其他用的“出落”词，竟让她的心猛跳了两下。“出落”，她是把它当做种绝美的景象来看待的，如晨曦中轮娇嫩的红日喷薄而出，如团毛茸茸的小鸡顶破蛋壳无忧无虑地与世界谋面，如支荷花卓尔不群地独立于污泥之ใ上，还“如”什么呢？其实什么也不“如”，出落就是出落。“出落”，这让人心疼的意犹未尽的景象啊，唐菲当真配得上“出落”这词儿吧？她望着眼前的演员半天没有说话，因为她既不想回答她提出的父母问题，也不想跟他讨论什么เ是美。
演员说，不管怎么样，我觉得你稍加训练肯定就能跳得不错。唐菲说舞蹈是从小练的，我都多大岁数啦。我的腰腿已经太硬了，她说着晃晃腰，故意僵硬地踢了下腿。
也不定。演员说，你，肯定还不到十七岁吧？抽时间我可以帮你看看你的腰和腿。对了，星期天怎么เ样？星期天在你们教室。唐菲说就咱们俩？演员说就咱们俩。
星期天中午，唐菲按约定时间走进教室，舞蹈演员正坐在黑板前的讲桌上等她。她喜欢看他坐在讲桌上的样子，两条灵活的长腿悬着，胳膊抱在胸前。在她的印象里，教室里永远是嘈杂的气味难闻的，她不愿意在教室呆着，更没有单独在无人的教室里呆过。今天她走进她的教室，心里有种暧昧的向往在涌ไ动。她喜欢此时此刻๑这间安静的教室，只因为讲桌上坐着演员，排排课桌后面再也没有别人。
15๓第三章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15
看见她，他就从讲桌上跳了下来，从手腕上捋下手表放在讲桌上说，来，咱们开始吧。
他走到她跟前，要她靠住第排课桌，手扶住桌沿儿使身体稳定，然后他扳起了她的条腿。他的手握住她的脚踝，把她的腿侧举ะ起来，点点向上抬着向上抬着。这条腿毕竟是没有练过功的腿，他还没举ะ多高她就说不行不行太疼了。他于是让这腿落了下来，而他的手却不离开她的脚踝。她倚桌站着，他跪在地上轻轻地抚摸她的脚๐踝，他的手势是小心绵软的，又是果断的依依不舍的。他的手直向上摸去，摸过了她的小腿大腿，他说我是在看你大腿和小腿的比例啊多么合适多么合适，还有这小小的膝盖骨。他的手捏着她小巧的膝关节，然后那ว手继续向上触到了她的腰，接着那手轻易就钻进了她的被皮带束住的内衣它直奔她的胸脯而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เ时候躺在课桌上的，总之ใ她平躺在了课桌上，她的胸ถ上伏着他那ว颗黑浓密的脑袋。他伏在她的胸上贪婪地嘬她咬她，这时他那ว只从她脚๐踝升上来的手又向下滑去，滑向她平坦的小腹她的腿间。他的手指就像他跳舞的腿样灵活，使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扭动。她扭动着以示他就这样下去直下去，她渴望他就这样拨弄她又刺探她，刺探她的潮润也捣毁她深深的抽搐。
唐菲爱上了舞蹈演员，尽管在教室里他们初次的亲热仅仅展到此为止。
她日日夜夜渴望着和他见面，他就趁妻子不在家时把她领到家里去。他是个ฐ结了婚的人，她知道，可她连想也不想这些事。她就是愿意跟他好，愿意听他在耳边说她是他的小嫩猫，小肉鸽子，小不要脸甜蜜语他有的是，他还给她梳头编辫子。他给她编辫子，弄得她心潮澎湃。自从母亲唐津津死后没有人给她编过辫子，这是种伺候，她想不到个如此俊美的男人会为她献上这样的伺候。那时他从她身后包抄着她，她坐在他前边，后脑勺吸吮着他的气息，她心醉神迷地幻想就这么เ坐下去，生世让他这样编着辫子坐下去，直坐到他妻子回家她也不走，她真想恳请她同意让她和他们起生活。后来她就怀孕了，她竟点儿也不害怕。她天真地想着我的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啊这下你必须娶ດ我了，娶了我吧。让我跟着你走，离开福安离开这所有的污秽语。正因为ฦ和他好了，她才变得看重自己的形象，变得忌讳冲她而来的污秽语了。这其实也不是看重自己，而是珍视他，她愿意自己对得起也配得上他。
她去找他说了怀孕的事，把他吓坏了。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他口气说了大串ธ不行，说完了不行他又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叫她坐下。他说不行啊，你应该知道你还是个ฐ孩子。她反问他说我还是个ฐ孩子？你把我抱在课桌上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还是个孩子呢？他就说怨我怨我，谁让我这么เ喜欢你呢谁让你这么招人喜欢呢？她泪水涟涟地说那你为什么还不要我呢？他就开始给她律，讲婚姻ี法。她脑แ子里没有法，从没有人郑重其事地给她讲过什么法律。她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个连白痴也明白的法，可她既ຂ没想过杀人，也不欠谁的钱，法律和她的生活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十六岁的她怀着舞蹈演员的孩子，她还得听他给她大讲特。照他的说法他们是犯了法的，她感觉到那ว么点儿害怕。她说那ว我怎么เ办呢？演员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你得把这个孩子打掉。她说她不敢她也不能个人去医院，她要他陪她去，他说那是不可能ม的，团里刚交给他个重大的任务。他给她讲起遥远的四川：四川ษ有个著名的泥塑展览收租院你知道吧？是控诉大地主ว刘文彩欺压农民的，团里准备把这个泥塑展改编成舞剧，舞剧收租院，派我去四川ษ观摩，回来好进行编导。舞剧收租院呀，搞好了没准儿能ม轰动全国。这不是般的编导这是政治任务，政治任务你懂吧？她不懂什么政治任务，好像在哪儿听说过刘文彩，收租院，但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只关心他什么เ时候回来。他含糊其词地说可能要很长时间，十天或者三个ฐ月，政治任务是不惜时间的。他又车轱辘转地说了半天刘文彩和收租院，叫人觉得唐菲要恨也应该恨这两样事，是这两ä样事弄得他不能ม和她相处，不能陪她去医院。
16๔第三章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16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这时他从手腕上捋下了手表，他把手表递到她眼前说，这表送给你作个ฐ纪念吧，是名牌，上海宝石花。他拿起她的左手，把手表套上她的手腕。这块配有不锈钢表带的男ç表套在唐菲秀气的手腕上显得松垮而又沉重，她想起了那个星期天，那天在教室里，他们的事就是从他捋下手表走到课桌前开始的。她记起了那天他捋下手表的姿势，现在她又看见了这个姿势，他们的事怕也要从这次捋下手表就结束吧。她看到了结束，虽然她的脑袋有些木。她不记得是怎样被他轻轻推出家门的，是轻轻的，却不由分说。她只记得她又次推开门无望地问他：那我怎么办呢？他用身体死死顶住那扇半开的门，在门里小声而又小声地对门外的她说：你们家不就在医院里住吗，你应该去找你舅舅想想办法。
唐菲离开歌舞团上了街，走到เ护城河边坐下。那时福安市的护城河还没有污染，徐缓的河水也不像后来那么臭。虽然桥栏上糊满了层层叠叠的大字报大标语，河还是那ว么百年不变地淌着。从前唐菲看电影或小人书，见其中ณ有个遇到想不开的事总是往河边跑，她觉得很不真实。现在，当她自己也在河边坐下时她才现这是可能ม的，人遇到想不开的事有可能会往河边跑，假如你所生活的城市有这样条河。河水是公平沉静的，河水从来也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河水能够清洗你的眼，淘刷你的心。唐菲坐在河边想心事，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她还是想到了那个同班男生往她椅背上贴的小纸条：私生女。她就是私生女，她不能再让肚子里这个生命成为私生女，她没有这个权力，她必须打掉她他消เ灭她他。她想舞蹈演员的话也许有道理，为什么她不去求她的舅舅呢？她都快忘了她舅舅就是医生，她的家就住在医院里。
几点了？她问自己。她看看手腕上的“宝石花”男表，知道时间已经不早。因为ฦ她有了这块手表，她才想起很奢侈地问自己声几点钟็了。她把“宝石花”从手腕上褪下来，用手绢裹好装进衣兜，即使最悲伤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要把这该死的手表扔进护城河。毕竟这手表对她是有吸引力的，块宝石花手表，在当年就算对个ฐ大人，也可说是笔财产了。护城河边的苦思冥想就这么结束了，她把自己的些事想得细致入微又简单明了，想到最后，她和舞蹈演员的关系几乎ๆ就剩下了两个动作：他第次捋下手表放在讲桌上和他第二次捋下手表套上她的手腕。
她自嘲地笑笑，从河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就回了家。
19
唐菲揣着手表回到เ家，进门，就摆出副很凶的样子跟唐医生说话。她的凶相儿把她的五官都给扯歪了，她想用这凶相儿来掩盖心中极度的害怕。她搞不准舅舅对她这件事到底会怎么样，说不定他会把她赶出家门。
唐医生听了唐菲的话半天也没吭声，他只是用那双弹丸似的小黑眼珠死盯着他的外甥女，就像要从她脸上身上验证出她是在胡扯还是说了真话，最后他断定她说的是真话。他本是个沉默寡的人，平时和唐菲就没什么话说，现在他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有些神经质地握紧两ä只手，把指关节握得青白青白。
唐菲说舅舅你说话呀？
唐医生说你，你让我说什么呀你！你，你想过没想过大人的难处？
唐菲说您呢，您想过没想过我的难处？
唐医生说你有什么难处？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学念书，把你从北京接来住在我的家里我对得起我死去的亲姐姐！可是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还有没有尊严你还有没有自尊？
没有。唐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