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直在灶下烧火，跳跃着的火光映在他黑而瘦的小脸上，显得他的神情有几分坚毅。看到莫钟书，他站起来招呼一声，又弯下腰去往灶洞里添柴。
他继续信步向前走，便见到一座两层楼阁，上面的匾额大书着“藏书阁”三字，笔迹刚劲。阁前有几排高大的杉树，阳光穿过枝叶在地面上洒下许多斑á驳的小光圈，风吹树动，光影摇晃，有如微波荡漾的湖水，美得就象一幅精心ps过了的风景画。
莫钟书中午和老太太一起吃饭的时候，听丫ฑ鬟们给老太太学舌，才知道自己้无意中又领导了一场逃学、运动，想象着卢先生气得山羊胡子乱ກ抖的模样，自己也笑得喷饭。在这一点上，莫府五兄弟倒真是共同进退。
“小五是瞧上村里哪家的孩子了？这些野孩子，跑跑腿还行，当书童恐怕不合适。”
里正望着一小两ä大的三个ฐ背影，嘴巴张得老大：“原来莫府的五少爷也是个没见过大场面的！”
旁边另一人附和道：“明年咱们也种绿豆吧。”
大富迟疑着问：“不能先借点钱全买下来吗？”村子里的一般人家，买起下等田来都出手就二三十亩。莫府那么เ大的家业，五少爷却只买得起十一亩下等田，也不怕说出去被人笑话。
夏荷拿起剪ຘ刀，咔咔几下，完了递给莫钟书：“可是要这样的？”
老太太叹道：“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偏去做那妄想不劳而获的勾当。赌场那是什么地方？金山银山也转眼就不见影儿了。”
莫荣添听说小儿子如此暴戾，也觉得头疼,刚ธ和太太王氏商量几句,ไ把莫钟书叫到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始责罚呢,ไ老太太就听到风声赶过来了
莫荣添对于前面几个儿子的要求不高,跟先生说只要能认得几个ฐ字不至于睁眼瞎就行了。今天却郑重其事地把莫钟็书托付给先生卢英，再三请他严加教导。
莫钟书草草吃了几个ฐ饺子，喝了口茶，就往翠柏院的大门走。老太太忙叫住他：“外面风大，你就在屋里呆着吧。”莫钟书头也不回的道：“我去院门边侯着，有人来了就说上几句好话，多赚几个ฐ红包回来！”老太太忍俊不禁，让秦嬷嬷和夏荷跟上去。
夏荷来到เ厨房里一个中年厨娘正在一边洗菜,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着:"ิ……也不过是个丫鬟，生了儿子才当上姨ถ娘,就真以为ฦ自个ฐ儿是主子了?今儿要吃这样,明儿又要尝那样,ไ做出来了还要挑三拣四的……”
夏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呆怔怔望着在湖中荷叶间扑腾着的莫钟书,好一会儿才扯着脖子喊叫起来，“来人呀，五少爷落水了……”湖水很深,ไ她却不会水,ไ这可如何是好?
莫钟书跑一会儿,就掉转头看看紧ู追不舍的秦嬷嬷,脚下还不停地向前奔
他有点可怜这老太太。表面上看来，她是这家里地位最崇高的人，说一不二，连莫荣添和太太王氏都不敢明着顶撞她，也许整个ฐ澄州城的人都在羡慕她的好福气。可实际上，这一大家子人，就没一个是她真正可以亲近信赖的，只得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这个ฐ还没满月的小娃ใ娃ใ身上。
他吓得忙闭上眼睛。真是要命啊，他如今虽是个刚ธ生出来的小娃娃ใ,内里装着的却是三十岁大人的头脑,ไ怎么可能愿意去喝她的奶？无奈自己还不能说话,只闭紧了嘴巴,费力地挥挥小手,小脚๐乱踢着抗议
老太太眼睛闪了几闪，猛的一把抓住他:"再叫一遍!小五,你再叫一遍!"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ะ上"ิ砰"ิ的一声巨响,ไ脑แ袋象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的身体就慢慢地倒了下去
最后莫钟书也不记得他们爬上跳下了多少回，直到李长义玩累了，两人才回到河边。李长义伸手去抓鱼，他一双手好像带了粘性，只要有鱼游近，双手轻轻一探一合就能把它牢牢抓住，然后往岸上一抛。不到เ一刻钟，就有十多条鱼儿在岸上蹦蹦跳跳，尾巴重重的拍打着沙地。莫钟็书自知没有他那样的本事，就在岸上捡鱼，把那些个头不大的又扔回到河里去。
莫钟书看出来了，李长义แ这一手工夫起码也练了五六年，他准是在渔岛上长大的，难怪黑成那ว样。
两人捡来干柴就在河边生起了火，一边烤干衣服一边收拾鱼。李长义拿出一柄弯月形的短刀开始剖鱼。莫钟็书身上没带刀，便捡了两根筷子粗细的树枝，伸进鱼嘴里，顺ิ着一个方向绞了几圈，然后将树枝拔出。李长义又瞪大了眼，鱼的内脏竟然被那两ä根树枝都绞了出来。
莫钟书笑笑。许多时候船只靠港停泊，船员却因了种种原因不能ม下船，这期间无事可做，钓鱼便是除了聊天睡觉之外最常见的消遣，鱼钓上来之后，海员们出尽法宝地收拾，吃不完就在生活区的甲板上拉起绳子晒鱼干。他就是从一个老轮机手那ว儿学到这手绝活的。
两人又摘了鱼鳃，刮ุ了鱼鳞，然后拿到เ河里去洗。不大一会儿工夫，十几条鱼已๐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李长义又挑了几根长树枝,削尖了一头，穿过鱼肉，然后放到火上烤着。虽然没下任何调料，烤鱼的香味还是渐渐散发出来，不时还听到鱼油滴到火上发出的嗞嗞声。
两人被那声音勾得食指大动，直吃得肚子溜圆，才意犹未尽地站起来。
莫钟书取水来浇灭了火，拎起剩下的两条烤鱼，这会儿天还没黑，苏直他们估计还没吃晚饭，正好给他们加菜了。
两人边往书院走，边兴致勃勃地东拉西扯，又相约着明日再来。李长义แ觉得从悬崖上跳水十分好玩刺激，只是这般跳下来，不能象在河边那样脱衣下水，上岸后还得烤干衣服，有些麻烦。
莫钟书给他出了个主意：“你去找周奎，每次给他十个铜钱，让他申时末刻把咱们的干衣服拿到河边。这样上岸就可以有干衣服换了。”他其实是想照顾ุ苏直，但拿不准苏直是否会拒绝，谢一鸣那种人更不象是个能ม接受别ี人好意的，唯有周奎，比他们大了两三岁懂事许多，相信他不会曲解自己的善意。
十日之后书院里休沐，回到莫府，老太太已经知道莫钟书让苏直也进书院读书的事了。她强压下心头的不愉快，叫秦嬷嬷找出苏直的卖身契，递给莫钟书：“拿去吧。”
事情太过顺利ำ，倒叫莫钟书愣了一下，呆呆地望着老太太。他本来以为得等上一段时间找准机会方可和老太太提这件事，甚至要费上好一番๘唇舌才能说服老太太。
“你回来不就是想和我要这个吗？”老太太神色落寞，心底蔓延着孤苦的无力感。这就是她费心费力养大的孩子！可是这能怪他么？是刘姨ถ娘和林嬷嬷想方设法地把苏家推进他的视线之ใ中，只为了叫她们祖孙离心，妄想让莫钟金取而代之。一想到这，老太太又咬牙切齿起来，就算没有这个孩子，她也不可能ม接受那些白眼狼。唯一让她安慰的是，这孩子和他姨娘一样善良，她顺了他的意帮了苏家，他总不能ม舍却晚年无依无靠的自己吧？天意，这都是天意！要是自己้还有一儿半女在这世上，何至于要如此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身上。诸般念头走马灯一样连番闪过，老太太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莫钟็书望着老太太失落的眼睛，很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嗫嚅好一会儿，最后却还是闭上了嘴巴๒。这些年来在莫府里与老太太相依为ฦ命，老太太的心思他清楚。到书院的第一天，他打开带去的包裹，发现除了换洗衣物之外，里面还有一沓小额银票和一大包的碎银铜钱，当时他心中ณ真的很感动。老太太有的是钱，虽是个女流，却极讨厌琐碎的事情，平日只在月初交给管家的几张银票就诸事不管，他毫不意外老太太会给自己้银子，但料想不到她会细心周到地换成小额银票和铜钱，只是为了让自己花用起来更方แ便些。其实书院位于半山之中ณ，里面有吃有住，老太太给他准备的银子完全找不到花费之处。
但他不是老太太养的宠物，不可能ม象小猫小狗那ว般毫无主ว见完全听命于主人，他有自己的思想意志，只愿听从自己心灵的支配。
莫钟书到底不是个ฐ善于辞令的人。他是真心不想和老太太作对。可是苏直身上背负着苏姨ถ娘一家的希望，只有帮助苏直站到一个ฐ起码要衣食无忧的位置，他才能放下苏大山那个ฐ大包袱。帮苏直，其实是在帮他自己。
老太太只淡淡问道：“苏直去读书了，谁来照顾ุ你呢？把二柱或阿贵带去书院吧？”
莫钟็书陪笑着摇摇头，他不是莫钟宝莫钟银那ว种富家少爷，连梳头洗脸穿衣吃饭都要人伺候，心里想着，嘴上就说了出来：“我是去书院读书，又不是去享受的。再说，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挨饿受困的苦我受不了，但照ั顾自己的能ม力还是有的。要是连这么เ点事都做不了，还能做什么เ？”
二柱和阿贵，他早ຉ有安排，自己้在书院里抽不出身，田à地却越买越多，大富一个人忙不过来，只能派这两人去给大富打下手。
老太太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越来越有主ว见，已经开始脱离她的掌控了。虽然只不过离开了十天，这孩子一回来，她就已察觉到เ他气质上的变化，也许他早就在为ฦ这一天做准备。她忽然就很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受制ๆ于任何人，将会是如何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