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没法脱身，情急之下，脱口道：“老爷明鉴，小人的的确确是祖籍杭州，只是从父辈起便将家安在山阳。前些天金兵过河抢掠，将我娘子掳了北去，小人为了寻回娘子，这才一路沿河西行，想要渡淮北上。方才只怕老爷得知真情，便将小人递解回境，这才出此下策，老爷恕罪！”吕耀武仍是扭住他不肯放松半点，心下细细想了一回，觉得似乎ๆ并无破绽，这才又问道：“山阳县姓甚名谁？”山阳县令叫做文禄，吕耀武虽从来不曾谋面，但他身为一地镇砦官吏，倒也在来往公文牍牒之中ณ见到过这个字眼，听柳维烈自称世居山阳，当下问了出来。这却是柳维烈熟知之ใ事，干脆利索地答了上来。吕耀武再无疑心，松开手放他起身，道：“多有得罪。”候得柳维烈坐定，方道：“榷场重地，没有监当李大人的文书，不能由得你过去。”柳维烈早ຉ知如此，反正他已经打算好夜间偷渡，现下只求这镇砦快快走了才好，当下道：“多承老爷指点，小人就去请李大人开文书。”吕耀武鼻孔中ณ哼地一声，喷出一股气来，道：“请他开文书？你有多少银子？”柳维烈身上莫说银两，就是一个ฐ大子也都没有，只得摇了摇头，问道：“文书须用钱买的么？”吕耀武冷笑道：“不然难道他李剥皮就肯白白送你？”言语之ใ间，似乎颇有怨怼之色，想来是与那李大人十分不对眼。只听一阵咳嗽声响，里屋那麻子老爹拄着拐杖走了出来，果然一条腿拖着不能动弹，似乎是个半瘫子。他在桌旁坐下，对柳维烈道：“小哥若没钱，就莫想打那李剥皮的主ว意。他本来名字叫做李伯辟，因为死要钱，要死钱，大伙便替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做李剥皮。自来万事到了他的手里，都是有钱磨肯推鬼，没钱寸步难行的，你空口白牙去找他要什么文书符契，多半要给一顿水火无情棍打将出来。”柳维烈听着听着，禁不住皱起眉头。照这么说，看来从此光明正大地渡河是不可能ม的了。心下打定了主意，到得晚间，哪怕是偷是抢，也要弄来一条小船过河，若是连船也没有，那就是游也要游过去。吕耀武站起身来，拱手与麻子老爹告辞。走到เ门口，忽然回头道：“北边龟山镇上，每每半夜常有鬼火游荡，人皆以为冤魂作祟，要照我瞧，多半却是私运货物的不良商贩所打的灯笼。”说完这句话，拔腿便走。柳维烈怔了一怔，旋๙即明白他是暗含着给自己指路，心中不由十分感激。向麻子老爹问明了龟山镇的方向，一刻也不肯耽搁，立即上路北去。那龟山镇是夹在盱眙县、淮水与洪泽湖这个三角之间的一个小镇，镇子不大，可是因为ฦ这一带河水流势较为平缓，也就成了往来偷渡者极为青睐的风水宝地，当地居民靠开客栈生理的极多，甚至于还有一些就是专门负责替偷渡人带路，从中谋利的。柳维烈上次南下，经过龟山是在白天，因此并不知道这里还是一处偷渡胜地。来到เ镇口，已经快要入更。柳维烈记得吕耀武说过的话，此地每到半夜时分，就有鬼火出来，当即凝神留意，瞧那黑暗之中有没有哪里出光亮。这一找果然给他找着了，只见远远的矮树丛中，一行火光一跳一跳地渐渐飘近，当真就如鬼火一般。柳维烈自不会害怕，心下略๓一思忖，当即躲在路边，候着这一行人走了过去，这才悄悄站起身来尾随在后，要瞧他们究竟如何过河。这一队人马有的打着灯笼照ั亮道路，有的两两挑着担子搬运货物，也不知道搬的什么เ，一行五六十人，蜿蜒直向河边行去，终于在离岸数丈的地方停了下来。众挑夫将货物堆在岸边，便领ๆ了赏钱离去。剩下两人，大约就是雇主，其中ณ一个道：“老爷，这一次五千斤货，都在这里了。”那给人称为老爷的点点头，道：“你上船去叫咱们的水手下来搬运。”先前那人答应一声，便见灯笼火光一闪一闪地往河中去了。那老爷长出一口气，席地坐了下来等待，不一会脑袋一点一点地，似乎ๆ睡着了。柳维烈灵机一动，伏在地下慢慢接近，终于挪到了货堆旁้边，伸手一摸，却是许多麻包。用手指捻捻，只觉触手坚硬，似乎是一些碎石。他想不通里面装的究竟是些什么，也顾不得想这许多，只是轻手轻脚地搬起最上面一个麻包，摸索着拆开了口，将里面的碎石一点一点掏了出来，跟着自己钻了进去。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那ว客商始终坐在那里打盹，并没察觉半分。过了不久，许多水手跟着那管家赶来，一趟趟地将所有麻包搬了上船，黑暗之中看不真切，连柳维烈也一同扛了上去。他缩在麻包之中，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蠕动半分，只怕给人看出破绽来。过得好久好久，直到身边再没半点声音，柳维烈这才敢弄开了包口，探出头来，四下一望，只见一个狭窄的空间之中货物堆积如山，却似已经给装在了船舱底下。舱中并没有人，柳维烈慢慢爬了出来，拍去身上碎屑，心想至多一个时辰，就可以抵达对岸，那时再想法子逃走就是了，或者在岸边跳水游过去，那也未尝不可。正动心思间，蓦听得脚步声响，似乎有人从上面走了下来。柳维烈吃了一惊，再要重新钻回去已经来不及，当下急忙拉过一旁้的麻包，匆匆盖住自己身子，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只是留心下来那人的动静，但觉他脚๐步不停，一直走到了麻包堆旁，良久良久，却只站着不动。柳维烈正自憋得难受，忽听他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么多，一硝二黄三木炭，五千斤ภ硝石，就是五千斤霹雳火药，唉！”柳维烈心想原来这船上运的是硝石，怪不得不敢光明正大地走盱眙榷场，却要从龟山这里偷偷摸摸地过河。只是谅那客商也不会想到，他千防万防，就是没能防到装硝石的麻包钻进了一个ฐ人去。又是一阵脚๐步声响起，比方才那人的步子却沉重许多，这次来的人不是体格魁梧，就是身材肥胖了。偷眼从麻包的缝隙之ใ中瞧去，只见一个四十五六岁的矮个子从舷梯上走了下来，生得一张白净面皮，身材微微福，绷在一领褐色毛衫之中，恰把小肚子凸了出来。头上却戴了一顶蹋鸱头巾，巾下垂了数条辫，辫梢点缀着许多金玉之ใ属，右边耳朵更挂了一个金光灿灿的大耳环，足能套进男子手腕去。柳维烈在中ณ都时候见过正统金人的相貌打扮，知道面前这个并非纯种的女真人，却只是一个ฐ抄袭了女真服饰的汉人而已。只听那矮个子道：“米先生，咱们这一次又能赚几贯钱？”米先生见雇主亲来，连忙答道：“若是将这些硝石全卖给兵部都作院，约莫每百斤ภ只有十贯纯利可言。”那矮个子哼地一声，道：“百斤十贯，五千斤ภ便是五百贯。为这五百贯钱卖命，当真不值得。”米先生不明其意，道：“咱们以往不都是这样的么？”那矮个子微微一笑，道：“以往如此，未必今后也是如此。”却不继续说下去了，只教米先生摸不着头脑，想问又不敢问。过得片刻๑，眼见得气氛很是尴尬，米先生撇开话头，道：“船已经走了这么些时候，怎么เ还没靠岸？”那ว矮个子一拍脑门，道：“却忘记告诉先生，咱们今次不走老路，我已经吩咐下去，教顺着淮水东下入黄，再折而北上了。”米先生奇道：“这是什么走法？”那ว矮个子轻笑道：“咱们经黄河走下邳、徐州，再进南北清河，一路走到济南府上岸，然后由6路往恩州，下运河，便可径自北上到中都了。”米先生沉吟道：“如此确实快了不少，可是……”想了一想，道：“可是这一路沿途多有湖泊，难免遇上水贼拦劫，咱们只有三条船四十来人，恐怕对付不得。”矮个子笑了笑，更不答话。两人又说几句闲话，便一同上舱面去了。柳维烈听得一清二楚，这船要去的目的地正是中ณ都，何不索ิ性跟着它算了？这个念头在他脑แ中ณ也只是一闪即逝，现在能藏得住已๐经是天方夜谭了，一个大活人总要吃喝拉撒，到中都少说也得个把月，这货舱之ใ中就那么巴๒掌大的地方，如何能够躲得过去？还是等船一停，便设法溜走的好。好在船儿顺ิ水顺风，走得很快，不过大半日，就在渡头停靠了下来。柳维烈瞧准机会，从船舷上跳了下去，泅着水爬到了岸边，喘几口气，坐起身来，只见不远处一个渔夫手提竹篓，正呆呆地望着这个从水里爬出来的怪人。当下走过去拱手道：“借问一声，此地是什么所在？”那渔夫有些害怕地望了他一眼，道：“这里是山阳。”说罢，一溜烟地逃走了。柳维烈目瞪口呆，自己千辛万苦地跑到盱眙去上了一艘贼船，满以为ฦ可以顺利过河，没成想兜兜转转，竟然始终离不开这山阳县，难道这就是命？难道命里注定，他柳维烈就非得跟山阳这伤心之地扯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