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良坐在二队的第一辆大车上。他的任务也是照看车辆。其他几个ฐ伙伴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队离去。
明明说：“是秃子告诉我们的。”
马碎牛笑道：“也是在渭河。”说完就斜着眼看了看赵俊良，说：“你刚到马跑泉时曾和秃子比过水性，当时是秃子败了。我留แ下一句话，要和你比一次。今儿一看，我到觉得咱俩是半斤八两。”
赵俊良笑的前仰后合，问他：“车子都成了零件，我还有啥办法？”
“啊。不过不要紧，慢慢养养会好的。”
叔叔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些学生从他身边走过都远远绕开，赵俊良当下就有些心酸。叔叔也看见了他。一边慢慢往起站，一边奇怪地看着他身后的架子车。
箔子棚在椽子上，而椽子却架在原木支架上。支架横成行、竖成列，摆的格外整齐。一块块正在晾晒的棉花构成了一片眩目的白色的海洋。
奶奶心动了，说：“十五里路呢，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让你爷爷到药王洞给吴道长打个招呼，要是有别人去市里，你就和人家结伴去。”
赵俊良急忙冲到跟前，这才看清马碎牛背着的是大队长。随后跑过来的人忙伸手，分别把他俩往起扶。秃子和狗娃去扶马碎牛，明明和怀庆就搀起了大队长。大队长抓着两人的肩头慢慢站了起来；他当时只是被烟熏昏了，胳膊上有一些烫伤，并没有大碍。但马碎牛却怎么เ也站不起来，甚至当秃子和狗娃把他扶起时仍然无法站立。习相远大叫一声：“不要动他！骨折了！让他平躺下来。”秃子和狗娃慌了，笨手笨脚地把马碎牛放在地下，让他平平地躺着。
赵俊良只顾欣赏雪景，脚下就机械地跟着马碎牛走。秃子看他迷迷瞪瞪地不知在想什么，抓了一把雪，悄悄潜到เ他身后，从后边拉开他的领口塞了进去。赵俊良打了个激灵冰的跳了起来。一边骂秃子卑鄙无耻，一边手忙脚๐乱地解开上衣的扣子，把兜在里面的雪团抖落下去，五虎将就哈哈大笑。赵俊良顾不上和秃子计较，问马碎牛：“你不是两个计划吗？还有一个是啥？”
跑动中五虎将调整了队形，赵俊良被马碎牛强行拖了进来。狗娃在前，马碎牛在后，中间夹着四个人就形成了一条直线——确切地说，更像是一柄钢锥。
怀庆笑着说：“你两个人真怪：农村娃一心想进城；城里长大的却能安心住在乡下。”
秃子说要吃猪脸，怀庆说要吃猪肚，明明说想吃猪心，马碎牛说想吃槽口的肥肉，赵俊良想吃肝。问过一遍后，狗娃ใ说他想吃猪大肠。
卖琥珀糖的老汉说：“走遍天下，哪儿有论‘口’卖东西的？”
习相远确定了面前这个ฐ十几岁的孩子是在打抱不平，也有些后悔。仅仅是因为会上人少，一时寂寞难耐，就想拿可继解解闷儿，说到底也并没有恶意，却不料遭人指责，难以下台。但白白让马碎牛骂几句也觉得面子上搁不下，含笑说：“我和他开个玩笑麽，又不是真欺负他。”马碎牛却怒目而视，大声质问：“开玩笑？你看他得是在和你开玩笑？”习相远见马碎牛咄咄逼人，也躁了，耍了无赖，说：“他不开玩笑又能咋？就算他当真，有本事往下唱！唱完了他把牛拉走！”
“至少我要向这方แ面努力。这也是我一生的追求。”
不明所以的五虎将就替那小孩担心。倒好像这孩子要去赴难一般。
随着“执事”一声洪亮而充满权威แ的起灵声，各种招魂幡纷纷举起，像一片落满雪花的树木。一口粗绳困扎的薄木棺材被四个小伙子缓缓抬了起来。撒纸钱的人也早ຉ已๐把手伸进了筐子里。队伍要出发了，但却少了平常起灵时死者亲属突然爆响的生离死别的哭声。
四个人曲着双臂，每人手里都捏着两ä只癞蛤蟆。半斤重的癞蛤蟆披着一张疙瘩皮，鼓着两只公牛眼，四爪划动着企图挣脱桎梏。四人得意洋洋，一过桥就呈扇形走开。一边走一边挥舞着向人炫耀，惟恐“牛郎”“织女”们看不见他们手中的宝贝。那些沉浸在柔情蜜意中的青年男女乍一见到这些疥犊子都吓了一跳。但让马碎牛始料é不及的是，这些丑陋的怪物不但没有起到驱散人群的作用，反而把他们拉的更近了。尤其是女娃们的表现让他困惑。她们中有许多人或真或假地装作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借机躲藏在属于自己้的“牛郎”背后，两只手却悄悄地揽在他们腰间，只把头从侧面伸出来观看。那动作看上去是那样的自然、不着痕迹，但却是无师自通的天才表演。“牛郎”们则一个个豪气万丈，虚假地质问：“干啥呢？”英雄气十足，面无惧色地瞪着那几个ฐ正在挣扎的疥犊子，眨着眼，赞许地微笑着，却并不对滋事闯祸的“罪犯”表示丝毫的不满。
马碎牛说：“让你出个主意咋样看戏，你却说了一大堆歪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过去的事一律怂管！你现在说，咋能挤到里边看戏？”
马碎牛打断ษ他说：“没地要牛干啥呢？”
马碎牛说：“站到เ这儿又别扭又着气，走，到เ桥东边去。”说完猛地一个转身，却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两ä人都打个趔趄。马碎牛抬头一看，原来是油灯；急忙收回了自己้的拳头，嘿嘿一笑。
上课铃响了。进来的是屈老师，他也是这个ฐ班的班主任。他先介绍了学校概ฐ况、课程安排，接着讲学生应遵守的各种规章制度。
叫街的也是翻过山、淌过河的，走南闯北啥样的人没见过？今儿遇见个ฐ硬骨头反到เ激起了他的满腔豪气。一种职业的自尊使他笑的更甜、拍的更猛、走的更近，两ä把大刀只在他的胸腔和王师的头顶之间翻飞舞动，将一个ฐ瘦弱的腔子硬是击打出了鼓一样的巨响。两人一坐一站、一恼一笑、一静一动，僵持着互不相让。有人想买农具，一看这架势，无奈一笑，转身就走。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情绪就更加高涨。人越来越多，圈子越围越大；慢慢地就有人起哄。
马碎牛满意地说：“好了。不虚此行。看来天示下让咱马跑泉的英雄好汉名扬千古呢！武器都给咱准备好了。等以后人多了，咱就再来-ๅ-----”
马碎牛一连串的疑问只换来了算卦老汉神秘的笑容，他反问道：“你就说，我说的对不对？”
“你就说逃跑的时候不会给人抄了后路！”马碎牛把话说的更明白了。
“逛会？逛会是干啥呢？”
马碎牛正发感慨，忽然发现地洞在前方分岔了：一条窄而矮的小洞走向了左前方แ，而另一条宽阔高大些的洞子却转向了右前方。整个地洞至此成了一个y字形。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赵俊良的手电筒一会儿照ั照左边一会儿照照右边。大家的目光就随着那道明亮的光柱左顾右盼。
赵俊良说：“既然大家态度如此坚决，算我没说。准备走吧。”
赵俊良听完就笑，说：“全是废话。”
“有两节备用的，你爷放在他的工具箱里了。你等一下，我给你拿。”奶奶颤巍巍地打开了爷爷的工具箱，从里边拿出来两节电池递给了赵俊良。她问：“你要这么多电池是去啥地方แ呀？”
大青蛇慢慢地张大嘴巴，那ว嘴巴就有一根白萝卜般粗细。它不慌不忙，很优雅地一点点把青蛙吞进了肚里。它吞的很慢，吞吞停停、停停吞吞；它并不着急，也许它比青蛙聪明的多？也许它更了解“中立”的真谛？当青蛙只剩下两条腿还露在外面时，它那ว覆盖着肉蹼的张开的五指抽动了一下后整个身子就滑进了蛇的腹腔。一个比蛇粗壮数倍的团状疙瘩在蛇的腹腔内迅速向后移动，旋即停止不动了。
一支烟的时间，疯狂的大雪厚厚地掩埋了马碎牛，此刻๑他全身都冻僵了。抖落掉身上的积雪，仅仅为ฦ了能站起来，就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他用冻僵的手揉遍了全身，略感到血脉流畅，这才缓慢向前移动。他沿着列车左ุ右巡梭、爬上爬下。为了找到一节装有毛竹的车厢，居然把一整列ต拉煤ศ的货车从头到尾爬了个遍。但他没有气馁，转身又爬上了另一列ต货车。直到เ后半夜时，他才在最南边的叉道上找到了四五节装着毛竹的敞口车皮。
“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狼剩ທ饭”明白马垛的意思，果断ษ地打断了他，不容置疑地说：“现在一定要团结一心建抽水站，至于谁家旱地多、谁家旱地少，等水泵房建起来后临分水时再说不迟——话说的太早ຉ会影响大局。”
马碎牛围着一匹骟马跑。他沿右侧跑到马头前，一个急转身又沿着马头左侧向后跑。那牛公子眼看要追上了，忽然失去了目标，收蹄不住，在地下蹬出两米多长的蹄沟。等到เ转身找到马碎牛再回头追过来时，却又发现马碎牛已从骟马身后绕到เ了右侧。牛公子被连番捉弄后愈加狂怒暴烈，它迁怒于那ว匹影响战局的骟马，低着百多斤重的牛头飞奔而来，“嘭”的一声巨เ响，一头就撞到了马肚子上。那马竖着两耳，身陷战局中心本就心神不安、不知所措，被那ว蛮牛猛然一撞，直疼的一个趔趄，旋转了九十度。它飞起后腿“咴”的一声长嘶连连向后踢去，像是发泄满腔的恼怒。马碎牛恰恰跑到骟马身后，好在离那匹骟马不近，只是被马蹄子扫到เ了右臀上。只见他飞起一米多高，空中打了几个ฐ滚，啪的一声摔出去两米多远，这才落在了地上。赵俊良以为ฦ他被踢死了，吓的失魂落魄，却见马碎牛敏捷地站了起来，抱着弓又跑！
马碎牛一愣神，突然“哈哈哈---ๅ---”爆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在黑夜里听起来很糁人。他一会儿工夫就笑的流出了眼泪，笑的岔了气。
黑蛋和狗娃都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和不安，两人都强装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带着蔑视和挑衅的眼光面对面站在了跤场中间。
四队在街道南边圈出了一亩多地，盖了一溜五间的大草房，给本队社员建了个ฐ娱ຉ乐่室。男ç人们农闲时在里边下棋，青年人就打扑克；一些老汉老婆们就经常在里边掀花花、聊天。时间不长，四队人的业余活动就丰富和活跃了起来。队上有事时，马家富也利用这里开大会。“狼剩饭”觊觎这里的环境，一心想把大队部搬到这儿。他先是对马家富暗示，希望他能主ว动相让。但马家富装聋作哑的本事实在是炉火纯青。他哼哼哈哈地装ณ听不懂；“狼剩饭”虽不高兴也没办法。二次见面就给马家富明说，让他把这几间房让出来。没料想马家富反而做起了他的工ื作，说自古官不修衙，你把你那门面整的那么เ漂亮，不但不符合勤俭节约的精神，而且还容易让别有用心的人去争你这个ฐ大队长的位子。“狼剩饭”悚然一惊，当时也是频频点头，但事后回过味来就暗骂马家富奸诈。马家富也知道大队长难缠，就躲着他。今天一听会议的内容，就知道大队长是有备而来的，甚至把所有大队干部的工作都做通了，目标就是四队那几间房，心里就愁的不得了。及到看见马垛和大队长闹撑了，觉得有机可乘，连忙抛出了这个ฐ自救方แ案。
广袤的原野笼罩在湛蓝的天空和身披彩霞的浮云之下，景色绚丽的过分浓艳，浓艳的失真。威风凛凛的马碎牛和他的欢声笑语的伙伴们也被涂抹上了一身橘红，往日破烂的服装神奇般变成了色彩艳丽、布满飘带的霓裳๙。甚至秃子头上那ว几块斑秃也七色斑斓地像钧窑的彩瓷。冢疙瘩的雄伟和原野的广袤使这些走在清晨下的少年人显得十分渺小而美丽ษ——但却更加活泼而可爱——像山野的蝴蝶，像花丛中的金龟子。低矮的棉苗像一畦畦的鲜ຒ花，齐腰高的早玉米陶醉在微风中轻轻抖动着长长的绿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苍穹空阔广大，清晨的空气香甜凉爽，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เ自然、和谐，都是那么เ亲切、生动。
前面有一个分岔，马碎牛毫不犹豫地向左面那条更加狭窄的沟道走去。沿途的草依然是那么密实，而且沟道也越来越窄了。就在他们绝望地认为ฦ前面不可能有路、大家可以体面地退却的时候，草矮了下来，而且越来越矮，几个急转弯后前边忽然出现了一块方圆十丈的开阔地。
“那叫瘰疬。”赵俊良说，“也叫大脖子病。”
城里的老鼠不是被猫吃了，而是饿死了。赵俊良曾听说过广东人吃老鼠，可在眼下的大饥谨年代，北方人是宁可饿死也不吃老鼠的。
秃子一声惊叫就捂住了脸。他大闯了进来，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个耳光。打完了，对马垛点点头，舒舒服服蹲在地上，点上旱ທ烟，猛抽一口后开始盘问事件经过。秃子夸张地揉着脸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在他最新加工ื的故事里，前一半是关于他如何勇敢地走在大家前面而一再遇险的可怕遭遇，那始终没有露面的胳膊粗的大蛇和长着毛绒绒尾巴的狐狸也多次在他的讲述中频频๗提及。而后一半就把五个人逃跑的位置调了个ฐ儿，他成了断后的英雄。故事紧ู张精彩，他成了这次历险中的唯一主ว角。看到他毫不知耻当面撒谎，怀庆和明明龇牙咧嘴地笑了。
“咋了？不认识我了？”马碎牛提不起兴趣地说：“叫我看，续家谱这事一点意思都没有。就是续到一块又能咋？还不是各过各的日子？谁碗里也多不了一块肉，谁也把谁家的小麦灌不走。顶多就是闲的没事了，大家坐到一块比一下班辈，看是你把我叫爷还是我把你叫爷！还有那ว个老祖先马钧，我觉得他也没啥。搞个发明创造算个啥吗？还不就是个匠人！你看人家曹操，啥也不会发明，却带领八十三万大军杀到江南，那多威风！——可惜就是失败了。”
“那咋不见了？”赵俊良问。
“行！”马碎牛第一个积极响应。赵俊良就从“桃园结义แ”讲起。这是他最熟ງ悉的一个ฐ故事。他讲的节奏明快，要紧处又掌握的极妙，尤其是讲到เ张飞井中ณ悬肉那段，只听的马碎牛坐立不安，以至于他脸上的表情忽喜忽怒忽惊忽悲；看的出来，他完全被赵俊良的感情语言控制了。
秃子一句追着一句地说：“耳朵背是你说的，耳朵不背也是你说的；到底他们耳朵背不背？”
马碎牛五指当空一抓，抓住了并不存在的惊堂木，虚拟向下一拍，高叫道：“衙役，将这番帮奸细打一百杀威棍，让他知道犯上作乱的后果！”
“你看，是有钉冠蝥蝥吧？”马碎牛得意洋洋地说，“我一夜没睡，我就不相信找不到它！我让它们表演给你看。”马碎牛解开了捆绑蝥蝥的绳子，那只钉冠蝥蝥依然绑着。
马碎牛只要把手伸进水里也能感觉的到。但他此刻๑什么感觉也没有。
赵俊良凄然一笑，说：“我觉得世上最好吃的就是软蒸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