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犯事儿？你给我好好想想，先跪在那，等我办完事再来办你。”我爹凶巴๒巴๒地说。
要是阿宝先不告诉我答案，让我猜或许我还真能猜到是他。他可是我们芦墅不可多得的“人才”。
到家时，早已夜色苍茫。门虚掩着，爹娘好像都歇息了，屋内没有一线亮光。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准备就寝时，突然感觉肚子一阵疼痛，我知道肯定是胃饿了，得喂喂它。于是，我起身下意识地悄无声息地拉开大木门，到厢房里找吃食。我刚掀开锅盖，一阵急促而匆忙的脚步声把我们家的小黑狗黑子惊醒了，接着就听到เ它一阵阵地猛叫。屋外的人说话了：“要死呐，那个ฐ小子竟然做这种事，我要和他爹说清楚，问问他是怎么เ教他宝贝儿子的。”我听得那ว叫个真真切切，没错，是黄毛他娘的声音。我躲在厢房的锅灶后面大气不敢出，更甭说大摇大摆地出去了。爹娘好像听到เ了声音，不一会儿，嘎ะ吱一声——大门开了。
不过细细回想起来，非无意在床上画ฑ地图的行为ฦ我好像也做过，而且不止一次。第一次可能是五岁吧，夏日晚上我正在床上玩耍，娘要我下床喝粥，我说：“您端到床上来，我就吃。”娘当然不肯。我就说：“要是您不端到เ床上，我不但不喝，还把尿尿尿在床上。”娘还是执意不肯。我受了委屈，尿尿从小鸡鸡里蹭的一声就出来了，没有飞远，湿了大片的凉席。后来屁股免不了被我爹一阵爆打，还好我没有哭。我背对着镜子，脱下裤子，在镜子里看我屁股的正面，青两块紫三块的，简直就是血肉模糊，心想我老子的心真的太黑了，有虐待倾向，儿子可是您老人家身上掉下的肉，还真下得了手？不过我也太傻了，老子打儿子没办法，开溜还是可行的。所以后来每次我老爹向我举起拳头欲要对我动粗的时候，我就什么也不说，先夹着“尾巴”逃之夭夭，等他老人家气消เ了冲动退了，再回到家中往床上一躺做悔过状，什么เ事都摆平了。说句心里话，这招还挺灵验，使我免受了不少皮肉之ใ苦。
“娘的，我高兴快乐่得很！”说完，我又向他翻了一下白眼。
“我看不像，究竟受了什么刺激了？哥哥。”
“你娘的，我娘的真的很好。我倒看你好象心情忒爽，你走狗屎运了？”
“狗屎运倒没被我遇上，桃花运倒被我撞上了。”他诡异地笑了笑。
“还桃花运，说说看，哪朵桃花掉在你这坨狗屎上了？”
“昨儿哥们去相亲了。”他满脸灿烂得如瞬间绽放的烟花。
“相亲？胸口上的毛还没我多呢。”
“就是相亲嘛。你多大了？也该相亲娶ດ媳妇了。”
“反正比你老。说说看，你那朵桃花的事。”
“她呀！本来应是我家的童养媳，今年十七了，比我大一岁。我娘说，女大抱金砖呢。还有啊，她长得比我家供奉的观音还要漂亮。最重要的是，我爹说她屁股大，可以生男娃。”二狗子说得头头是道的。
“我说呢，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原来是有机会繁衍后代了。”
“看哥哥你那ว么不开心的样子，做弟弟的看着心里蛮不好受的，要不给你讲个笑话。这笑话是昨晚我爹讲给我娘听的，被我偷听了。”
我没支声。二狗子继续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和尚。”
“应该是三个和尚吧？”我打断了他。
“不是，不是，不是那个ฐ笑话。对了，这样讲。这个故事开头可恐怖了，进展可恶心了，结局可悲惨了。从前啊有个ฐ鬼，放了个ฐ屁，死了。”讲完他独自哈哈大笑起来。
“就这个？真是一堆臭狗屎！”我毫不留แ情地说。
二狗子见他自己卖了乖๔却没讨到好，识趣地莫默不支声了。到学堂的时候，二狗子突然开口：“我讲的那ว个笑话真的不好笑？我娘昨听了那ว笑话可是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啊。”
看在这小子怀疑精神可贵的份上，我回道：“哥们今天没心情听你讲笑话，改天我心情爽快了，就是你放屁我也愿听。”
他一听我这么说，立即手舞足蹈屁颠屁颠起来。看他那神气劲，我心里就觉得不欢快，瞧他是小屁股扭得简直一摇着尾巴๒的狼。
不知不觉陈马脸已站在了讲台上。我抬头看了一眼他下巴的几根阴阳不协调的胡子，忽然想起他布置的家庭作业——背《论语——学而篇》。虽然那篇文章我以前上私塾的时候背过，但是现在已基本全部如数奉还给那ว位业已作古的张老先生了。所以在看到那ว在透过学堂的门进来的风中ณ飘摇的陈马脸的胡子，我的心里就打了个ฐ冷颤。缓过来后，我忙不迭地推了推阿宝，问：“那个ฐ你会背啊？”
“哪个？”
“那个ฐ‘子曰’。”
“我最怕背书了，背那ว些书上的字好象虫子在我身上爬一样。”
“那这次不是挂啦？凶多吉少啊。”我自言自语。
陈马脸站在前面像数牲口一样环顾了四周，张口说道：“今天哪位主动站起来背《论语——学而篇》？”
底下鸦雀无声，一潭死水。我看了看前面，前面的小子个ฐ个头底得看上去都快要掉下去了。我心里想，你老人家千万别ี喊我，我在这方แ面也是小菜鸟一个，站起来挂着肯定丢â人啊。
这世界有的东西你越怕，它越找你。真是越怕越被撞。
“周朗，你背背看呢？”我的名字被他喊得特矫情，好象我是他亲戚似的。我抬头看了看他，他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笑容，两颗黄黄的门牙外露着。叫我背，其实是让我崩溃。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绞尽脑汁回忆以前学过的《论语》。空气好象凝固了般，前前后后几十双眼睛齐唰唰地朝我看。阿宝见我没反映。于是他就低着头轻轻地说：“子曰，学而时习之ใ，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แ来，不亦乐乎。”
因而我“背”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ๆ。”然后我就闭口不语了。
“没了？”陈马脸一脸严肃。
“昨天我说的话今天还是要兑现。周朗，你回去把《论语》抄两ä遍，明天交给我。”
“没学过的也要抄么？”这次我真是倒了大霉，要知道《论语》可是一本孔子及他的弟子和再生弟子花了几千个甚至几万个ฐ日日夜夜说出的话的菁华，现在要我一夜之ใ间把它抄完，而且是两遍，简直就是要人命嘛！
“当然要抄。你们这帮小佬，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孔老先生毕生的思想精髓，以后你们怎么เ在世上立足？苟不教，父之ใ过；教不严，师之惰。你们全给我到前面来。”
“惨了！今天又要吃棒棒了。”阿宝底声说，“这招实在忒毒辣。”
我愣在那，半晌说不出话。接着，下面坐着的一个ฐ个ฐ都从座位上起来走到เ前面。我完全蒙了，太阳打哪边升起的似乎都不晓得了。这时，陈马脸大声吼道：“周朗，你先来！”陈马脸边吼边甩了甩手中的戒尺。
这回真他娘糗大了。我无意识地走到前面，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了手。那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晃动的戒尺就像冬天的冰块把我的心凉到เ了极点。最终，我没有叫，更没有喊，就更甭提哭了。被打完了后，我的手背红了整整一大块。在我后面的那些小子，边被抽边喊，喊什么的都有，“娘啊”、“先生你轻点啊”、“这次你饶了我吧”，还有像猪一般嚎叫的。
在这些喊叫声出来的时候，我的心疼疼的，心里愧疚得很，要是我能ม出口成章，也许他们就不会被马脸蹂躏受皮肉之苦了。不过，陈马脸这招实在太阴险，被抽的人眼神里都有像狼一样怨恨的光。后来，书房在一阵阵狼嚎般的叫喊声中安静下来。
抄两遍《论语》这个ฐ苦差事，我分了一半给阿宝。我抄一遍，阿宝抄一遍。夜里我抄书的时候，书上那些字犹如魔咒的字符使我不得安生。抄到เ一半的时候，我已基本不认识我所抄的那些字了，只想着快点上床焐被褥。而且，那时天寒地冻，肚子爆饿，害得我直骂陈马脸那ว个乌龟王八蛋。抄到เ最末时，我看了看上面的字，简直可以和天书媲美，然后顺手一滩鼻涕๓被我擤在上面。阿宝的情形和我差不多，不过那小子使了坏，回家后对懿儿说我要她抄半本《论语》，她义แ不容辞地抄了，我估计她也够受的了。我拿到懿儿的半本《论语》手抄本，感动得无地自容。大气娟秀的字字如其人。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懿ງ儿的温存善良美丽大方本分立刻闪入我的脑海。
陈马脸检查所抄的两本《论语》时，眉头紧锁，继而问：“这些都是一个ฐ人抄的？”我当然不能说实话。我毫不思索地说：“是的。”陈马脸的下巴๒上胡子微微动了两下，说：“抄的时候睡着了吧？”然后整个ฐ书房里一阵爆笑声。我差些被羞得想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要不想个法子整整他？他太嚣张了。”阿宝想给我出气。我问他为何有这种想法，他却对我讲起很久以前在这书房生的一件事。以前在这私塾上的娃儿，叫赵大宝，那次也是被陈马脸惹火了。第二天早ຉ早就来到学堂，那ว时陈马脸还沉浸在睡梦里。他不曾惊动他，另劈蹊径，行至私塾后的茅坑前，伸手握住茅坑前的扶手，用两脚拼命使力地蹬，直到เ扶手被拧起来。尔后，他将扶手轻轻照原样插入原来的地孔里。陈马脸有个习惯，每日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茅厕出恭，他睡意朦胧提着裤ไ子直向茅坑走来，照例抓住扶手，不料想却人仰马翻地落入其中。幸亏头部ຖ没落入坑中，不然就要出人命案了。遭遇如此“厄运”的陈马脸不管三七二十一匆匆跑至后面的小河前，纵身一跃，跳将开去。阿宝绘声绘色讲演的同时，一个个赵大宝英雄形象齐唰唰地抚过我的脑แ际。
这件事闹腾了好几日。先是我感觉受了天大的待遇不公，为ฦ了除去心中ณ的所谓的那ว口恶气，我在陈马脸的康熙字典的某一页ษ，写下“吾者，王八蛋也”。后来被陈马脸现，现的线索ิ是王大水向他举报。陈马脸对我拳脚๐相加后，还跑到我家向我爹告状，当着马脸的面，我又被我爹狠狠地扁了一顿。我娘见我这个儿子这么不争气，在我爹掴了我两ä个耳光后，又脱下鞋子打我屁股，边打边骂：“平时都怎么教你的？平时都怎么เ教你的？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脸上和屁股上被打得青红交错。在咬牙切齿疼痛难忍的同时，我对陈马脸就更加恨之ใ入骨了。
后是我和阿宝在半路上拦住了准备回家的王大水，他小子见情况不妙，想开溜的时候一把就被我抓住，我左右开弓掴了他两ä耳光，学我娘边打边骂：“你他娘大嘴，你他娘大嘴，你他娘大嘴。小王八羔子。还真把自己当根葱啊。”阿宝顺势踹了他一脚，后来，我两手一推，他就下了河，别看他长得圆不溜秋的，照ั样被我一推就下去。落河的王大水苟延残喘地爬上岸，边跑边哭：“我回去告诉我爹，我回去告诉我爹。”
再后是，王大水那个ฐ开药材铺的爹联合陈马脸，在学堂里准备揍我，可我又岂是那ว么容易俯帖耳伸出左脸又伸出右脸让别人办的？青春焕朝气蓬勃觉着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我一拳就打中王大水他爹的左眼，打得他左眼浮ด肿。王大水眼睁睁看着他爹被我打了一拳，愣愣地站在那ว手足无措。我跟王大水他爹正撕打着，陈马脸拿了戒尺就冲过来，边跑边骂：“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阿宝见陈马脸冲了过来，上去一把就抱住了他……
整个学堂就这么乱ກ成了一团。
好事不久ื传，坏事传千里。早ຉ上生的事，中午我爹和我娘就知道了。下午庄头庄尾的大娘大婶就议论开了，说我在书房里是调皮王，上课不认真，腿搁在课桌上听课，更离谱的是说我把陈马脸打了一顿，他媳妇来拉架也被我踹了一脚，肚里的孩子流产了，并说陈马脸再也不要去私塾了。我当时听得目瞪口呆，怎么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况且我有那么大胆么เ？敢和先生顶ะ真办架。搞得我整个ฐ一长不大的青涩流氓。也不知道哪个该万人揍的第一个ฐ传开的。
回到家，家里出奇地安静。波波自个摆弄着爹给他造的木船玩具；爹忙着围门前的篱笆院；娘忙着挑水浇屋后的地。我在家若有若无般，没人搭理我，更甭说要我帮忙做事了。他们不理我，我的心里反而毛，最好劈头盖脸把我骂一顿ู或打一顿，那样我也许会舒坦些。现在他们都不理我，我空落落的心犹如漫天飞舞飘扬的蒲公英没了依靠。
时间过得飞快而漫长。天，暗了。浓郁的黑幕在天空仿佛一张开的网笼罩着大地。晚饭过后，爹点了烟，不言不语地吧啦吧啦抽起烟来。我坐在条凳上一动也不敢动，我看他看我的眼神，估计把我弄残的心都有。
当他第二次点烟时，他终于开口了：“我说，朗子啊。”今天月亮打西面出来了么？以前我爹开口都是说“你小子啊”。“不是爹说你，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什么เ事都要我们操心，把什么都弄好放在你手里，你才稳稳当当的么เ？做事前要考虑清楚，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做事之前一定要考虑前因后果，这样你自己้才不会吃亏。今天陈先生又到咱家来了，听他把你说得狗屎都不如一无是处的样儿，我都想揍他。爹还是相信你，你是爹的骨肉，爹也不可能生出那ว么个东西。可爹娘相信你有什么用呢？旁人可不这么เ想也不这么说。人言可畏啊！你今年也老大不小了，快二十了，这样下去你能娶到媳妇么？人家来访亲的时候，那些庄上的老娘们会说你好么？再说了，爹娘的面子也没法放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和你娘的这张老脸该往哪儿摆？爹娘就你和波波两个儿子，波波他还小不懂事，难道你也要我们哄着你骗着你么？”我爹第一次和我这么เ严å肃地谈话，我听得心潮澎湃，血液好象都往上涌了。
“你爹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要说产业，没有；要说声名，也没有。但我有个基本原则，从不去妨碍别人的生活，实实在在地做事。在这一点上，爹觉得挺对不住你，没有给你置办一个ฐ大产业，可以让你过公子哥的生活。可爹不希望你走爹这条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路，更不希望你种田生个ฐ娃儿再种田再生个ฐ娃ใ儿再种田。你懂ฦ我的意思了吗？”我只知道以前我是个ฐ快乐的孩子，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我爹吸了口烟，继续说：“我相信你挺聪明的，打你小我就看出来了。”爹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动听？“还记得你七岁那年，我叫你去田à里捡麦穗，你却说你肚子疼，我当时想我的乖乖啊，怎么着也不能让你有事啊，所以我带你去看赤脚医生，走到半路上你又说你肚子不疼了，等到我们回去你娘已把地里的麦穗全捡好了。我知道你肯定使了坏。所以，我真的希望你把那ว股聪明劲放到เ学业上。可你目前该怎么เ办？陈先生今天那毅然决然不要你的样儿，估计你读书没戏了。”“没戏了”三个字我听了就觉得心里生疼生疼的。“总之ใ呢，你可要学点好，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打明儿起你先在家跟我学种地，以后等找到师傅了，再学门手艺，咋样？”还能ม怎样呢？我只有点头应允。
之ใ后，爹又和我聊了很多，我开始暗暗佩服起我爹来。你说一个ฐ日日和泥土打交道的农民对自己的孩子咋这么เ能说会道呢？多少年后，我终于明白，那是普天之下做爹娘望子成龙望女成风的期盼的迸。没事的时候，那ว些话语是声响萦绕在我的耳旁，如昨日重现。
躺在床，我左挪右移上下翻滚，就是睡不着。明天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我全然不知。也许又要重复以前的故事，整日做做家务，领领ๆ小宝。
我整胡思乱ກ想为我爹的企盼而忧愁的时候，刘阿宝却挑着夜色出现在我面前。
“哥，你没事吧？扛得住么？你看我带谁来了。”
他说完，我才现懿儿站在他身后。懿ງ儿今晚很靓丽，着一身天蓝ณ色的旗袍，穿着一双红色的布鞋，头散开着没扎，好象刚洗过，弥漫着皂角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