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不好意思，家里有人，所以没下去接你。”韩述笑着把朱小北往屋子里请。
“对啊，宝贝，我以为你会带女朋友回来给我们看看的，听说你又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怎么เ不来？”
“然后怎么样？”
韩述一概ฐ笑着应道，“还没影的事，你们倒比我还未雨绸缪了，你们既然那么เ舍不得，我又怎么忍心一声不吭地走？”
韩述双手一摊，没有再解释，他自己知道，这其实是他第二次出现在女鞋专卖的地方，至于上一次……时间太过久ื远，不提也罢。
韩述深呼吸几下，回过头，果然看到เ了那张熟悉的笑脸。他本来想说，“我更喜欢说一声‘hi’这种打招呼的方式,ไ而不是铁ກ砂掌。”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便笑了笑说道：“你总算是来了，不知道是谁在电话里说的，到得晚的人要请吃饭。”
当然，韩述的这种所谓的“漂”更多是神上的，他现在准备调往市局，还有一个ฐ好老爸，所以仕途大概ฐ是不会输给林静的，每当事业取得进步的时候，韩述也会高兴自豪，并为之努力，但是他努力是为了取得成绩，取得成绩之后事业会步步高升，可高升之ใ后又能怎么样，他要拿高官厚禄来干什么เ呢？他很少想过。
难道做到像他老爸那样，就是他这辈子的目标？如果这样的话，这个ฐ目标对于他而言也没有多少快感可言，老头子现在每日忙于工作和应酬，落下一声的富贵毛病，连沙发坐久ื了都累็，还不如韩述逍遥快活。要论做一个正直的人民检察官，为民除害，伸张正义แ，韩述也不是不想，可是这个追求又过于伟大，伟大到เ他觉得渺茫和遥远，还不如淘到เ自己้喜欢的小摆设的喜悦更真实。
他现在衣冠楚楚，俨然一付社ุ会英模样，他为此所做的一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而不是因为他“想要”这样做。没有人逼过他怎么เ做，但他别无选择，因为ฦ他确实从来没有相通过他心里最终要什么――还有很多很多事韩述都想不通。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好端端地为ฦ什么เ会莫名其妙地重感冒；不知道自己้为ฦ什么เ从父母那ว吃饭回来后忽然觉得自己家里的窗帘无比丑陋招人嫌恶；不知道自己้为ฦ什么เ要发着高烧去挑窗帘；不知道为ฦ什么找了很多家布艺店都没有喜欢的，偏偏在谢桔年所在的地方แ发现了；不知道为ฦ什么เ进店之ใ前他祈่祷她不在，可进去之后她真的不在，自己心里却空落落的；更不知道今天小工来装ณ窗帘，他为什么会觉得这窗帘怎么看都不对劲，莫名其妙地发了顿ู脾ຆ气；还有，他是如此惊讶于那个羽毛球拍的存在，一点也不想看到เ它，可是朱小北说要把它带走，他竟然会觉得异乎ๆ寻常地愤怒。
最后，他多吞了一颗感冒药，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时，似乎ๆ为自己最近的不对劲找到了一丝灵感，可那灵感如电å光般惊魂一现，来不及抓住什么เ，就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甜乡。
“499，500，501้……519，5๓20่，5๓21……23๑4๒，2๐35๓，2๐3๑6……”
韩述数着阶梯，一步一步往上爬，开始速度很快，几步并做一步，很久ื很久之后慢慢地缓了下来，他开始流汗，喘息，觉得疲惫。明明是5๓21级，就要到เ了，为什么又要从头开始，这阶梯的尽头通往云端，真的只有5๓21้级吗？他为什么能ม如此确定？就算是过去，他也并没有一步一声地去细数，所谓的52๐1้，不过是她说的一个ฐ数字，可她说的就是真的吗？
阶梯在眼前延伸，仿佛永无终点，韩述汗流浃背，胜过车轮大战般连打四个小时的球。他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เ他要往上爬，他连等待在阶梯尽头的是什么เ都不知道。
不知道过也多久，也许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韩述听到了前面的争吵声，一低头，还有几步就已经快要登顶。一个女孩背对着他，看不清脸孔，她就是谢桔年，韩述知道。
“谢桔年……桔年。”韩述艰涩地开口。可是喉咙里如堵着棉花，她并没有回头。
“快走啊，马上走，你想坐一辈子牢吗？”
“桔年，你别ี傻了……”
“滚啊！”
“你们干什么？谢桔年，他……他怎么เ会在这里？”
“放过他，放过他！”
“别拉着我。”
“不行，他不能ม走。”
“快——”
“桔年，拜托帮我告诉她……”
“啊……”
乱纷纷的声音在韩述耳边盘旋，他头痛欲裂ฐ，眼前越来越模糊，他分不清说话的人是谁，哪句话又出自于谁的口，只听见谢桔年最后那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他脚๐下一空，顿时沿着往高而陡的阶梯往下滚落，她后来喊什么เ，哭什么เ，统统像从另一个ฐ世界传来，听不清，什么เ都听不清。最后一切安静下来，他没有感觉到เ一丝的疼痛，只是不能ม动了，黑红色的血静静地弥漫开来，覆盖整个ฐ天空。
他面朝上地以一个诡异的姿ู势仰倒，视线尽头最后一抹亮色，他知道，是那一年开得特别盛的石榴花，桔年说，也许这一次它会结出果实的，可是他再也看不到了。
桔年在那ว棵树旁与另一个ฐ人拉扯纠缠着，他看得见她张合的唇，看得见她腮边的眼泪，可是听不见声音。终于，制止桔年疯狂扑过来的那ว个人在朦胧中隐约露出了半张脸，多么熟ງ悉，熟ງ悉得好像每天清晨照ั镜子。啊，他是韩述，拉住桔年那ว个ฐ人是韩述，他穿着当年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白色的t恤，一脸的不敢置信和惊慌。
如果那个人才是韩述，那他是谁，躺倒在血泊里的又是谁？卧倒在阶梯上的韩述无限惊恐。终于，桔年扑到เ了他的身边，他从桔年的泪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张不属于他的脸庞！
他把自己丢了！不不不……
韩述大汗淋漓地醒来，昨晚睡得太仓促，窗帘ຈ都没有完全拉上，阳光已๐经洒在了床角。韩述第一个动作就是喘息着用双手去索自己้的面庞，还好，原来的轮廓都在，什么เ都没有多，什么เ也没有少。他还不相信，翻身冲进浴ภ室，终于在镜子里看到เ属于自己้的容颜，他还是他。
用冷水洗了把脸，韩述才想起了自己先前的傻气，一个人怎么เ可能ม变成另一个人，何况是变成那ว个ฐ人，自己究竟在想什么？然而即使清醒过来，这样的一个ฐ梦毕竟让人背脊ิ生凉，他坐回床边，才知道身上的t恤汗湿了一大片。
蔡检给韩述打电å话，对他的病情甚是关心，还直说下班后自己要煲汤来探望。韩述直说自己没事，因为一林妹妹虽然芳龄已๐经五十，但煲的汤委实恐怖，她会出于“科学”和“营养”的考虑凭空造出许多让人冒冷汗的搭配。
蔡ກ检大概ฐ已经习惯了韩述对自己้肠胃的保护，也没再坚持，听他提起昨晚出了身汗，就说出汗对感冒的人来说是好事，末了，还提醒他好一点之后尽快跟他新接的建设局贪污案当事人进行一次正式的谈话。
生病让韩述的工作热情空前低落，他垂死挣扎地再问了一次，“案子有没有可能转给其它检察官？”得到蔡ກ检断ษ然的否定回复后，才恹恹地答应
洗漱完毕，梦里的阶梯还在他脑แ海ร里不断闪回，结合起老头子之前透露烈士陵园即将搬迁的消息，韩述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种体会让他连早上的药都忘记吃，换了衣服，抓起钥๓匙就出了门。
市里的烈士陵园原本是在郊区，这几年城市发展得快，一不留แ神就变成了一个新城区，那ว里现在被几个ฐ大的社区楼ä盘包围着，一是住在陵园附近，心里总有不安，其次附近太喧闹了，烈士也不得安生，这大概ฐ就是整个陵园要搬迁的原因。
韩述把车停在下面，自己้徒步而上，就像他昨夜的梦一样，然而阶梯远没有他梦中ณ那么漫无终点地长，他还年轻，爬上去并没有消耗太多的体力，只不过这里比他记忆中要颓败了许多，水泥砌就的阶梯缝隙里，满是落叶、青苔和叫不出名字的生植物。台阶尽头那株石榴花居然还在，花朵一如既往地血红绚烂，在满目的苍松翠柏里格格不入，那ว万绿丛中ณ一点红，太过触目惊心。韩述想不通这么เ多年了，怎么เ就没人想起要砍了它。
他站在石榴树的边上往下看，空而冷落的阶梯在他脚๐下如此寂寥，虽然这里没有远离市区，脚๐下不远处就是人群，但是爬上来之后，总觉得特别的安静和清凉，阳光也好似躲在了角落里。高处的风声总是要急一些，不知道为什么เ，风带来了松枝和落叶特有的味道，他站得如此之ใ近，那一树繁花竟然半点气味也无，这花和人一样，盛时太盛，就少了余香。
四周一个ฐ人都没有，到เ烈士陵园来怀旧ງ的人大概不多，这里如果真有魂魄，恐怕也是寂寞的吧。他踩着脚๐下的青草，绕着烈士碑徐徐走了一圈。还记得小的时候，差ๆ不多每一年清明，他都会在学校的带领下到这里来缅怀革命先烈，好几次他都是在石碑的台阶下带领ๆ同学们慷慨激情宣誓的学生代表，那ว时他们总说，“我们前飘扬的红领巾，就是烈士的献血染红的。”那ว时他回去之ใ后，总是把红领ๆ巾嗅了又嗅，生怕闻出了血腥味，直到后来，他也是在这里知道，真正的血迹干涸了之ใ后，哪里还会如此鲜艳，不过是一滩褐色的污痕罢了。
停留了一会，韩述忽然感觉自己้来的这一躺是没有什么เ意义แ的，他留在这里的回忆是苍白的，假如真有什么เ值得记起，那也不一定要靠眼睛。拆了就拆了吧，有多少东西可以恒久ื，他用当初那ว把老肯尼士球拍打赢中ณ学时代最后一场比赛时，曾发誓要把它珍藏一辈子，可是现在，如果没有朱小北的东翻西找，大概ฐ下一次搬家前，他都不会想起它。
想到这里，韩述苦笑一声，原地打道回府，他从烈士碑的另一面绕出来，才发现石榴树的旁้边，已๐经多了一个人。
韩述匆促地退了一步，鞋底踩在滚动的小石块上，险险站稳，好在草地丰ถ厚，没有发出什么เ声音，背对着他的那人也未曾被惊动。他昨天还想尽了理由去找，可现在她就站在那里，韩述却发现自己害怕了。害怕她怪她，也害怕她不怪他。
她没了及腰的长发，韩述觉得有些不习惯，但是还是一眼认得出这个背影。他看着她半蹲了下来，不知道用手在石榴树上做了什么เ动作，良久ื才站了起来，手臂微微摆动。韩述忽然明白了，她在把杯里的酒往阶梯的方แ向挥洒，周而复始三次，以祭长眠此处的魂灵。
这么多年了，她果然忘不了。假如真如梦里所示，从高处滚落的人是他，她会不会每年来此？
韩述在石碑的后面藏身许久ื，她也在石榴树边的第一级台阶上席地而坐了许久，太阳的方向都开始悄悄地偏移，他们谁都没有动，好像天地间就该如此静止。
韩述是个好动的人，他闲不住，可是这一次，他竟完全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等到เ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慢慢小时在阶梯下，他挪了挪自己้的脚๐，好像有一万只蚂蚁游走一样的麻，他这才皱着眉头抱脚“哎哟”了一声。
他没勇气跟得太紧，估量着她已๐经走得很远，才小心地走了出去。果然，陡长的阶梯再一次空无一人，他往下走了一步，又回头去查看那ว棵石榴树，她刚ธ才在做什么เ，可是那ว里什么都没有留แ下。
韩述试着像她一样，以同样的角度半蹲了下来，凝视这颗树的时候，她脑海里会有什么เ样的影像，他完全猜不出来，最后，只有伸出手，摩挲了一下糙的树干，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然而就在这一触之下，他的指尖感觉到เ了一样的触感，他低头凑近了一些，原来手腕细的石榴树主干的侧面，有人用小刀或是别ี的利ำ器刻下了一些痕迹。也许当年这痕迹相当之ใ深，可是年月已๐久，树的自愈能力让它越来越浅，如今只剩下淡淡的一圈。
韩述吃力地辨认那几个字母样的笔画，“h……j……n”他不记得有这样的一个ฐ单词，直到终于认出了中ณ间的那ว个“”符号。
h……s…………j……n
hsjn，hsjn……
韩述在嘴里反复默念，如同一个魔咒。
忽然，他懂了。这颗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石榴树上，剜刻着两个ฐ人的名字。
韩述桔年？！
真的是这样吗？韩述大惊之下，如蒙雷絷。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猛地记起，这一天是8๖月14๒日，已经整整11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