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这回杨昭之弟杨暄应试明经科，学业荒陋不及格。主ว考的礼ึ部侍郎达奚珣怕惹怒杨昭，便派儿子昭应尉达奚抚先行告诉杨昭。达奚抚也惴惴不安，不敢直接去找杨昭。他和菡玉有过数面之缘，也听说了她和杨昭的关系，就候在她回去的路上，求她把这个消息转告杨昭，探一探他的口风。达奚抚说得可怜巴巴，菡玉心一软就答应了。
相府前一横一竖两条宽阔的大街，足以四马并辔行走，此时却挤挤攘攘塞满了车马仆从，三边都望不到เ尽头。不仅鞍马车舆饰以锦绣珠玉，光华灿灿，仆从也都着锦缎新衣，穿金戴银。杨氏五家随从各穿一种颜色的衣服，合在一处，红绿黄蓝ณ紫，缤纷耀眼，粲若云锦，光华夺目。
为了她？那ว裴柔又算什么？
裴柔指着池塘边上忙活的丫鬟问：“这是在做啥？清塘自有园丁来做，你们凑什么เ忙？弄得乌ไ七八糟！”
韦见素า脸色一变，急忙打断她：“右相事必躬亲，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不是正好乐得清闲。往年一到เ这个时候，忙得哟，腰都直不起来，如今总算可以松一松气了。”
李林甫除了头几个儿子年纪稍大些，其余都是未成年的幼子，一干姬妾又没什么见识，收到牢里都吓破了胆，不必上刑就什么都认了。李岫是第八子，前面有几个哥哥贪生怕死，也招了供，剩ທ余少数几个ฐ人拒不认罪，也无法挽回局势了。李林甫家眷近百人，全都收在大理寺牢中，是杀是留แ，就等着杨陈二人罗织好了罪名奏上去，皇帝ຓ的一句话了。
莲静立马于山头，望着山下缓缓移动的长龙。队伍的最前方，四名佩刀带剑的士兵骑马领头；其后是两辆带厢的载客马车，前者华贵富丽，后者简单朴素；再往后就是装ณ行李物品的大车，用油布裹得严严å实实；仆役不多，和护卫并行于车辆两旁，疾步行走。
这日莲静去探望时恰逢李林甫醒了过来，李岫扶着他喂了一点稀粥。李林甫勉强喝了半碗，却又全都吐了出来，吐到最后，黄胆水里竟现出丝丝红色。
莲静勉强安慰他道：“尽人事，听天命罢。尽了自己心意，也就无愧了。”
不久罢免李林甫、任命安思顺的制书下来，李林甫借口进宫谢恩，请求再见皇帝。这次皇帝又未准许，高力士还不冷不热地刺了他几句。这样一拖再拖，皇帝总也不肯见他，李林甫竟接连两月多不曾见到皇帝ຓ的面了。
李岫依她所言，果然不一会儿就弄出了沙子。他眨眨眼睛，拭去眼泪，说：“菡玉，你这个法子还真管用，也不必求助他人。”口中如此说，心里却有些奇怪，菡玉刚才怎么那般见外，连帮他吹吹沙子都不肯。要说交情，两人的情份也不浅了，怎么เ菡玉待他总像隔着层隔膜似的。对其他友人也是，热络之余仍保留几分疏离，从不与人亲近，除了……
李林甫一想，这样正能测验出王鉷是否对自己有二心，于是也同意杨昭提议。陈希烈当然附议。
莲静拔出佩剑，策马冲上去阻拦刑é縡。刑縡等人都是徒步，莲静快马奔入人群，把众人冲散开来，但也因此落入凶徒包围中ณ。她仗着马上的优势，左突右奔，连连砍翻几人。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过了风头？”王繇捉住他话头，“过了什么风头？”
莲静策马缓行，在街口处远远望见杨昭于金仁坊新า起的宅第，与虢国夫人宅并排相邻。杨氏五家富豪，杨昭少与之ใ为伍。如今他日趋显贵，也更明白贵妃、三国夫人是他最可靠的倚仗，是李林甫也不能ม撼动的后台，与她们来往渐密切，也附从她们豪奢的习惯作风。
杨昭道：“郡王抬爱，下官品阶不过正四品下，在场诸位大都在下官之上，怎敢造次。”
正在想找谁去办这件事比较合适，莲静却讷讷道：“杨……侍郎，你能ม不能ม……再帮我一个忙……”
莲静见他气势汹汹地向自己逼近，后退几步，竟转身想要逃跑。杨昭伸手一抓，正抓住他受伤的肩膀，莲静痛得身子一软，就被他抓了回去，硬拽着往床上拖。莲静拼命挣扎，一边大叫：“不行！放开我！”
莲静心下感激，对那ว美人道：“姑娘深明大义，下官感怀在心。”
皇帝哪管这些，只看到安禄山战功卓著，更加欢喜，不但亲自驾幸东郊望春宫等候安禄山到来，还命有司在昭应、京都亲仁坊分别为他建造新第。杨氏众人至戏水迎接，冠盖蔽野，隆宠逾制ๆ。一时朝中ณ无人能ม比安禄山更得帝心，恩幸冠绝朝野，百官纷纷巴结讨好，与安禄山结交，连原来屡次进言安禄山有反心的太仆少卿吉镇安也借着太仆卿安庆宗的关系和安禄山冰释前嫌。安禄山在亲仁坊的新宅第，从砌房到布置，吉镇安出了不少力气。
杨昭新近兼任了兵部侍郎，一手握财政，一手握刑狱，又开始涉足兵权，权势益重。他下得马来，笑道：“他们也是心系陛下安危，过于谨慎了些，冒犯了太仆卿，你可别ี见怪啊。”
李林甫观察一阵，转问看守的狱卒：“夜间你也在此看守么？他如何在一夜之间伤愈的？”
武司阶摇头叹气，转到隔壁，见王忠嗣仰面躺在空无一物的床上，厚重的苇絮被子扔于墙角，正呼呼大睡。武司阶不由心中叹道：“好一个壮烈男儿！”回头说与韦参军听，韦参军也赞叹不已。
莲静一急，失声道：“杨御史，凡事要有凭有据，别随便猜测揣度冤枉他人！”
柳夫人劝道：“先人墓园中草木流血，实在可怖。换作是臣妾，也会当是祖宗显灵，有夙愿未成，心中有怨，找个道士来设坛作法了却祖宗心愿。杨侍郎此举ะ也是合情合理。”
莲静虽有不平，但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依了车夫，准备静悄悄地从柳宅旁过去了就算。到柳宅前，见临ภ街的高楼上已经把起灯盏，亮如白昼，时不时可见来来往往的人影。其中ณ最前方的栏杆旁站了一人，居高临下地向街上观望。
莲静笑笑，扬起手中长剑：“阿翁不必担心，我带了兵器。”
安禄山追问：“谁能作证？”
后面杨昭听到เ动静赶来，正见莲静被人袭击，忙指挥金吾卫兵上去对付被莲静踢开的大汉。两ä名凶徒见有卫兵，情况不妙，撒出一把石灰，趁众人眼前迷茫时逃之ใ夭夭。
莲静垂：“臣愚鲁，未能ม尽解天机，但愿苍天再加明示，预昭祸患。臣一旦ຆ有所领悟，定立告陛下，只望陛下居安思危，莫失警惕。”
太子讶问：“居士怎会在此？”
王鉷明白皇帝是要替他加官晋爵，大喜过望，连拜呼万岁谢恩。
武司阶明白他是与韦参军对上了，暗暗拉韦参军的袖子，示ิ意他低个头，好声陪个礼也就算了。韦参军却是刚ธ直不阿之人，才不愿向小人低头，见杨昭语气诡异，更是厌恶不已，冷哼道：“既ຂ然有自知之明，为何还在此弄乖๔卖丑，徒惹笑柄，真是面目可憎。”
许娘子垂泪回答：“家父被囚东都，誓死不降，七日后便被害了……贼人贪奴容貌，才得以苟活至今……”
“相爷是什么人物，我还能在他面前耍心眼儿？”芸香一抬下巴๒，“走，去账房吧，杨大哥。”
杨昭闯进菡玉房中，屋里却是空荡荡的，不见她的踪影。笔墨纸砚都还摊放在桌上，镇纸下压着一张荷花诗笺。他取过来一看，只见诗笺上写着“爱身以何为ฦ”等句，字体也是和那ว“采葛”同样的簪花格，确是菡玉笔迹。
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这是他的疑度，还是……他想起芸香说的，“他或许是有苦衷的”，略感疑ທ惑，心头有什么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但他此刻๑一心只想找着她，也未多加思量，把那诗笺压回镇纸之ใ下，出门继续寻找。
一出房门，正看到旁้边奴仆房出来一个ฐ小丫ฑ头，便叫过来问道：“吉郎中人呢？”
小丫头战战兢兢地回答：“郎中去花园散步……”
十一月底，又是大晚上的，去花园散步？他转到屋后花园中去寻找，夜色晦暗，花园里只有亭台廊阁挂了灯盏，其余地方都黑漆漆的。他几乎ๆ将整个ฐ花园寻遍，才在离菡玉院子最远的东北角听到เ低缓的笛声。
他心中一喜，顿住脚๐步，分辨出那声音就在数丈之外。隔了一片树丛，笛音断ษ断续续，低沉幽远，如泣如诉，却是那支“镇魂调”。他取出自己的玉笛想和上一曲，笛子到了唇边，想想又放下了，怕惊动了她。于是手中拿着那管玉笛，轻手轻脚地向树丛那ว边走去。
还未看清她在哪里，笛声戛然而止，一团耀眼的白光突然从声音来处向他袭来。那ว白光度之快竟让他来不及躲避，霎那ว便到เ了跟前，焰光暴涨，化作巨เ大的光团。眼前瞬间一片亮白，刺得他睁不开眼，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觉得手那里热度急升高，像被投进了熔炉一般。他吃痛缩手，“啪”的一声，笛子掉在地上，白光骤然熄灭，消เ失于无形。他一时适应不了光线的剧变，眼前仿佛还有一团一团的银白色光晕忽闪。
他闭上眼缓了一阵，才慢慢恢复过来。刚睁开眼，就看到她急匆匆地跑过来，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焦急地问：“相爷，你怎么样？要不要紧ู？伤到哪里没有？”
他心里一暖，忍住右手手心里传来的钻心灼痛，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就是手被烫了一下。刚刚那ว团白光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回答，执起他的手来查看，黑暗中看不清楚，正碰到他灼伤的手心。他痛得闷哼一声，又立刻咬牙忍住。
“相爷，你的手……”她小心地抬起他的右手来，四周实在太暗，黑乎乎ๆ的什么也看不清，她便拉着他往旁้边有灯的长廊边走去。
“菡玉，我的笛子。”他拽住她，一边蹲下身去捡掉在地上的玉笛。
“我来。”她抢先一步捡起那笛子，谁知碧玉雕琢而成的短笛竟滚烫如烙铁，手一触到立刻被烫伤。她低呼出声，急忙缩回手来，把烫痛的手指放到唇边。还未放入口中，他突然也蹲下身来，抓过她的手去将手指含进嘴里。
她身子一晃，几乎站不稳。全身的毛孔好像一下全闭合了，紧ู紧地屏着，身周冰冰凉的，甚至感觉不到衣料é的触碰。她屏住呼吸，用力地屏住，心口紧ู得仿佛绞到เ极限的绳索，再紧一分就要崩裂。
然而不管她如何努力，指尖向来迟钝的触觉却灵敏得仿佛紧绷的琴弦，任何一点触碰都能带来深远的回响。他口中温暖柔软的肌肤贴着她，那伤处不因灼烧而麻痹，反而好似脱去了坚硬的外壳，脆弱敏感得让她直想尖叫逃跑。他的动作极尽轻柔，却仿佛最强力的磁石，牢牢地将她吸住，直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吃进去。
去年的除夕夜也曾有人这样将她的手指含在口中，但是那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吉温，和杨昭，他们俩到底还是不同的，不同的啊……
“相爷……”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却虚弱地像是告饶，“我没事……你放……”
他这才放了她。她取出汗巾把那滚烫的玉笛包了，两人一同走到廊下灯亮处。他又问：“菡玉，这笛子怎么เ回事？怎会突然变得这么烫？还有刚刚那团白光，你看到了么？”
她含混地摇摇头，捧着他的右手凑到灯下去看。整个ฐ手掌心几乎ๆ全被烫坏了，通红好似烧熟了似的。指根处和四个手指的指肚最为严重，皮肉都烂了，稍微一碰就能带下一块来。但凡是直接碰到那笛子的地方แ都被灼得不成样子。“居然烫成了这样，必须ี立刻๑看大夫才行。”
“没事。”
“这还叫没事？”她忧心如焚，拉着他往南面厅堂去，“你先去屋里歇着，我立刻去找大夫来。”
“别去，菡玉。”他拖着她不让走。
她拉不过他的力气，气急败坏：“你……难道你又不想要这只手了？”
“我……只是不想离开这里。”他固执地坚持。
她气得跺脚๐：“要留你自己留แ，我去找大夫来！”说着放开他就要走。
他跨上一步，左手一抄揽住了她的腰，把她拉了回来，就势搂进怀里紧紧ู抱着，再不肯放开。宽大的披风将两ä人都包住，围成一方小小的天地，只有他和她，两ä个人的世界。
“你放手，我要去叫大夫！”她扯开嗓门嚷道，生怕声音太小了会抖。
“不放。”
“你！”她不知说他什么好，又不敢去掰圈在她腰上的手，也不敢挣扎，只怕自己一用力，他的手就会被她扯下大片的皮肉来。
“菡玉，”他埋在她肩上，嗅着她上颈间的馨香，那香味如梦似幻，氤氲漂浮，就像这动人的夜晚，美好得太不真实，“我只是不敢相信这都是真的，我怕我只是身处梦境，明朝醒来就什么都没了，一切还是原样。这梦太美，我不愿醒，不愿改变梦的场景，你就让它再停留久ื些，再久一些。”
她几乎脱口说出安抚的话来，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去。既定的事实，已๐经定下的决心，也不会因为手上的那点烫伤而改变。
“就算是梦，我也心满意足了。”他贴着她的，双手更楼ä紧ู了些。
“相爷不顾惜自己身体，不肯治伤，”她低着头，伸出手来，“我却还想要自己的手，请相爷容许我去看大夫。”
他瞪着她指尖上那一点红痕，她又道：“我怕疼。”
他无奈道：“好罢，我这就派人去请大夫来。”
两人一起出了花园，先到杨昭书房。杨昌正在那里候着，一看相爷的手伤成如此模样，连忙使人去请大夫来。很快消息就传出去，裴柔也赶了过来，看到杨昭的手，简直就像天塌了似的，弄得全府一阵忙乱。
不一会儿大夫请到了，为宰相治伤，又伤得严重，不敢疏忽，诊了又诊才开出药方แ，内服的外用的，早上的晚上的，初期的将愈时的，林林总总有十来样。而菡玉不过是手指上烫红了一小片，连个ฐ水泡都没起，也就给她一盒药膏了事。
满屋子都是人，菡玉拿了自己的药便悄悄退了出去。杨昭碍于当着这么เ多人的面，裴柔又在场，不好挽留แ，只得眼看着她离开。
一直忙到亥时，把汤药喝了，好说歹说把裴柔劝走，只留杨昌在身旁伺候，才重获清静。他坐在榻上想着今晚生的事，还觉得自己身在梦中，不敢置信。他了无睡意，又把藏在怀里的荷花笺拿出来，看了又看。
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从明天起，还是去文部坐班罢……
他反反复复地看了无数遍，又让杨昌找来个锦囊，收在其中。
而那支玉笛，菡玉放在了他身边的案几上，还包着她的汗巾。他拿过那ว管玉笛来查看。当时脱手掉在地上，脚๐下是石板路面，不知可有摔坏。
笛子带孔的那一面还完好无损，翻过来却有一道细长的裂痕，从中ณ段延伸到末尾。他试着吹了吹，笛音低沉，不复原来的清亮，就像菡玉的笛子一般……
他恍然想起，她的那支玉笛，背面也有一道这样的从中间延至末尾的细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