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静时常过来看一看，但她毕竟是外人，不好守着别人家的病榻，李岫又坚持不肯离开父亲的左右，所以每次都是探望一下、说几句话就走。李林甫是没有指望了，她心里清楚得很，但他是毕竟是她的上司，曾经提拔过她，李岫又是她的好友。每每看到李林甫呼吸微弱、面如金纸的衰弱模样，她便心里什么怨言都没了，无法把他和昔日骄横跋扈、谄上欺下、为所欲为的宰相联系起来。她总记着那日在花园里李林甫说起夭折的小女儿时的情态，那情景挑起了她深远的记忆，让她心头又酸又软，几次几乎忍不住陪着李岫滚下泪来。
这条走廊边有一间是李林甫的书房，莲静往那头走时，李岫和司勋员外郎崔圆一同从书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奏折。崔圆在李林甫的众多党羽中ณ本排不上号，但如今李林甫旧部纷纷作墙头草，剩下的里头崔圆就算是职位较高的一个了。李岫和他说了几句话，把手里的奏折递给他，崔圆点点头，拿着奏折从另一边走了。
李林甫深感自己้抱病这段时日朝局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杨陈二人得志更让他倍感危机重重。好不容易能ม下床走动了，就坚持要上朝。谁知轿子走到宫门口被高力士挡了回来，说陛下念在右相年迈体弱，大病初愈，特恩准一月内不必上朝，好生歇息将养。
李岫皱眉，赶过来与她并肩：“菡玉，你最近是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我刚ธ才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杨昭趁机奏道：“王銲往来凶人图谋不轨已๐是罪证确凿。不如让大夫亲自治王銲的罪，若大夫不曾与谋，必能大义灭亲。”
莲静勒住马，越过围墙向院内楼台观望，不期然看到เ围墙上隐蔽的一角有人躲在树丛中向外张望，好像在观察贾季邻๑人马的布置。他看到莲静向他藏身之处望去，脑袋一缩，退了回去。
沉默片刻，他突然问：“菡玉是你的本名？”
李岫讶道：“为什么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是什么要紧事？”
杨昭，他是真与李林甫对上了么？
六品文官道：“虽然只是一个ฐ人，却比一帮人分量还要重。我哪敢去和他抢？”
他用力嗅了嗅。青楼里的熏香多少都有点额外的效力，闻多了甚至会让人慵懒โ乏力，只想缠绵床榻。如此……他心中ณ有了主ว意。
杨昭把他的官服撕得七七八八，零零碎碎地抛在床前地下，又把自己的外衣也脱下来扔在床前。莲静跟在他身后问：“到เ底是什么办法？我要怎麽做？”
莲静尴尬无比，右侧的美人挥手拍了一下她，娇斥道：“这年月如此洁身自好的少年郎去哪里找？你还笑话人家！”神色间颇็有些倾慕，柔声对莲静道：“公子莫惊慌，各人自有各人的品格坚持，公子洁身自爱，此次必是身不由己，我姐妹俩绝不会为难公子。”
莲静略一颔：“下官必定小心谨慎，仍有疏漏，就要靠杨侍郎指教帮忙了。”
莲静被人群一挤一扯，冠带歪斜ฒ衣衫凌乱，十分狼狈。他踉踉跄跄地挤出人堆，整了整衣裳，对马上人谢道：“多谢杨侍郎解围。”
不一会儿街上便静悄悄不闻人声，只听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响和轿子晃动的咯吱声，到近处时停了下来，几个人模模糊糊地说了些话，便往推事院中来。
李林甫诬告王忠嗣拥兵欲尊奉太子，可谓一箭双雕，若是成功，一来可以除去王忠嗣这个有能力可以入朝为相的对手，二来可以动摇东宫，最好扳倒太子，他就能安枕无忧了。韦参军因是王忠嗣旧ງ部，王公入京后与他颇多往来，也受牵连而下狱。
杨昭沉着一张脸：“吉少卿要透气，开了窗便可，何必凑到窗前去观望？少卿如今牵涉แ重案，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小心提防，得罪少卿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皇帝听完，眉已深皱，道：“杨慎矜竟私下与方士往来，弄些怪力乱神之事！”
马车夫应声“好”，扬起马鞭，左转到另一条大道上。天寒阴沉，湿气又重，街上几乎没有行人，马车一路畅行无阻。
史敬忠叮嘱道：“鬼怪不知什么来路，你可要小心，贴一道符防身。”说罢画了一道符贴在莲静后背。
莲静答道：“昨日臣在宫中逗留许久ื，天黑才出宫，回到住舍时刚刚ธ戌时。承蒙杨御史一路护送，杨御史可以为臣作证。”
莲静心中ณ冷笑，手下却不含糊，知道大汉手里的是木棍，也不避忌了，趁木棍被墙壁涩住，伸手抓住一带，挡住另一名大汉挥过来的棍子。二棍相格，两名凶徒双手高举ะ，下盘都露出空当，莲静飞起一脚๐，把后来的那人先踢得倒退几步，腾出手来和武器被他握住的大汉缠斗。这两人显然是被人收买了来教训他的，买凶之人以为ฦ他文弱单薄，也没请什么高手，只是一般的凶徒。没交几下手，便将大汉武器夺下。
莲静起身回答：“臣观天象，见北极五星，勾陈六星，皆在紫ใ宫之ใ中。北极，北辰最尊者，其纽星，天之ใ枢也。第一星主月，示太子；第二星主日，示ิ帝ຓ王，亦太乙之坐谓最赤明也；第三星主五星，示庶子。中星不明，主不用事；右星不明，太子碍。勾陈者，示后宫，大帝之ใ后妃、常居。大帝ຓ上九星曰华盖，覆蔽大帝之ใ坐，盖下九星曰华盖之ใ柄，华盖下五星曰五帝ຓ内坐，设叙顺ิ帝所居。客星犯紫宫坐，大臣犯主。傅舍九星在华盖上近河，宾客之馆，主胡人入中国。客星守之，备奸使，亦曰胡兵起。几年之内必有战事。”
于是一行人往景龙观而去，不过片刻๑即抵达，安排韦妃歇下，韦坚陪同太子于观内饮茶。太子刚出韦妃休息屋舍，于天井内碰见两人，其中一人着素色衣袍，飘然有仙骨，却是莲静。莲静也见太子，过来参拜。
高力士惶遽，拜伏于地，连称：“臣不敢！臣绝无此意！臣万死不敢对陛下不敬！”
“武司阶过谦了，我这般不学无行的愚钝之人，犹能得陛下爱重，有今日地位。二位才能，不比我强上百倍千倍？若陛下知晓，必能委以重任，得展长才，哪至于屈就于此，与我同列呢？”杨昭皮笑肉不笑，对武司阶说话，眼睛却瞄着韦参军。
黑衣女子倒也不在意，拎过自己的包袱翻了翻，拿出一套素า色中衣来：“在外行走，随身的也就这么เ几件衣服，小娘子若是不嫌弃，先将就换上，免得着凉。”
裴冕笑道：“你还说我，你不就是么？”
莲静道：“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人管着我，早ຉ上起来吃夜饭也不要紧ู啊。”
两人都是大笑。裴冕道：“吉郎中ณ，就算是一个人，年还是要过的。吃顿年夜饭，图的就是一年平平安安。”
莲静道：“公舍的厨子说今晚会包饺子，一会儿我去向他讨一碗吃。”如今她仍住在公舍中，没有私邸่。尚书省下辖六部ຖ，盖了一座大院子做为公舍，住的都是无家无眷、职分低微买不起宅子的小吏，年头上有颇็有一些人无家可归，公厨便给他们包些饺子当年夜饭。
裴冕不忍她如此随便地过年，一个人孤零零地吃一碗饺子就算了，很想邀她一同回去。但过年是不作兴到เ别人家里吃年夜饭的，便对她说：“那你早点回去，和同僚们聚一聚，也热闹一些。”
莲静点点头，裴冕整好衣服准备走了。莲静道：“裴御史，外头雪大，我这里有雨伞油衣，你拿去用罢。”
裴冕道：“我刚ธ刚看了看，还不是很大，雪片也是干的，不打紧。”说完又叮嘱了莲静两句，便出门走了。
莲静走到窗边，刚一推开窗，风雪便呼啦啦地灌了进来，吹得桌旁灯盏灭了大半。她急忙把窗关上，胳膊上却已落了几片雪花，足有小指甲盖那么大，被屋里的热气一熏，很快就融成了水珠。
她心想，外头现在这么大的风雪，裴冕可怎么回去。正想着，身后门便被推开了，她笑道：“裴御史，我说外头雪大你还不听，走不动了罢？”
一回头，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屋里只有桌案旁几盏油灯亮着，四周昏昏暗暗的。门口那人隐在暗影里，深绯的官服如同染了墨，与暗色相融一体，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虚幻如影。油灯“啪”的一声轻响，爆出一朵灯花，又立刻黯淡下去。母亲忽然ap．3ｚ指着门口喊：“你爹！快看，你爹来了！”孩子大喜，朝门口看去，果然见一道模糊的人影。她惊喜地扑过去，却只撞到เ坚硬的门板。
那人关上门，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没在阴影中的面孔逐渐清晰。那张沉在记忆最深处的容颜，一点一点浮现，昏黄的灯光如水一般从他脸上滑开。不是虚影，不是幻象，是真真切切的人，、额、眉、眼、鼻、唇，眼神、呼吸、姿态，都是活生生的。
她抵着桌角，一张纸的边角正触到她的手。她抓住那张纸，指甲抠破了纸面，一点点被她揉进掌中，和着手心里的汗水，揉成软烂的一团。
还好他先开了口：“吉郎中，还没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呼出，心头才稍微平静些。“还有一些事没做完，不想拖到明年。吉中丞怎么也还留แ着呢？”
吉温道：“下官初来乍ๅ到，右相又委此重任，不一一检查妥贴了哪放心离开。这御史台院里若还有一个人留下，那ว也应该是下官啊。”
他们俩一个是正四品下御史中ณ丞，一个是正五品上文部郎中，官阶相近，也都是有实权的部门。吉温倒不看她在御史台只是个正八品下监察御史，还客气地以“下官”自称。
莲静道：“下官只想着把事情结了省心，没想到反而拖累็中丞不能回家团圆。”
吉温道：“今年的事本就不该拖到明年去，都怪我新任不熟，疏ຕ于职守。吉郎中这么晚还不回家，家里人怕要着急了。”
莲静道：“我无亲无眷，孤身一人住在尚书省公舍中ณ，不要紧。倒是中ณ丞……”话说出来，就有些后悔。
果然，吉温讶异地追问道：“吉郎中今年也过而立了罢，怎还没有成家呢？家中ณ也没有其他人？”
莲静含糊地应了一声“唔”。
沉默片刻，吉温又道：“‘吉’这个姓可不常见呢，下官听郎中的口音，原以为ฦ郎中与下官是同乡。不知郎中原籍哪里？说不定还真与下官有些故旧ງ。”
莲静回道：“下官原籍衡州，少时一直居衡山山中ณ。”
吉温“哦”了一声，似有些失望遗憾：“衡州ะ离下官故里可就远了。下官五年前初见郎中时就觉得郎中ณ有些面善，与我一位故人十分相像，还以为兴许能和郎中ณ攀上些亲缘。”
莲静勉强笑道：“或许正如中丞所说，咱们‘吉’姓的不多，下官和中ณ丞真是远亲。”怕他起疑，又加了一句：“下官初见中丞也觉得中丞十分面善，和我一位亲友很是相像呢。”
谁知吉温却逼问：“哦？不知是郎中ณ的哪位亲友？”
莲静支吾道：“是……是我堂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