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点点头，似乎是明白了，“那ว我教你吧。”
家里的三个孩子也没有再出去拣垃圾。我娘曾经严å正警告我的大妹妹张士莲，如果再敢带着弟弟妹妹出去拣垃圾，娘就把张士莲当成垃圾丢掉。张士莲生性胆小怕事，全然相信了我娘的话，此后一直像赖皮狗一样地蜷缩在家里的大床上，和弟弟妹妹说着他们的事情，打着寂寞无聊的日子。我做好了饭叫他们吃饭，他们就懒โ洋洋地从床上下来，吃了饭就懒洋洋地回到床上去，活象以前我家猪圈里的大黑猪。我出门去给我娘送饭的时候叮嘱他们乖๔乖地在家里待着，他们就懒โ洋洋地答应着我，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我觉得那ว样的日子一定是乏味至极，要不然他们一定不会那样慵懒和萎靡，因为他们还都是小孩子，小孩子的日子一定是阳光灿烂的。我在他们那ว样大的时候，除了偶尔为ฦ了莲花的事情伤怀之外，从来都很少有什么เ烦恼。我觉得人一辈子最幸福的就是童年，无论那个ฐ时候日子是艰苦还是殷实，在一个孩子看来，生活里永远都充满了阳光和欢笑。
“娘，早知道不来城里就好了。是不啊？”我问。
“娘啊，他们这几个ฐ没良心的，把我留แ给你和爹的冰棍儿吃掉了。还在碗里倒些水！”我跺着脚对我娘说，激动得差ๆ点就哭了。
我的眼泪很快落了下来。我用脏ู兮兮的手擦着脸蛋上的泪水，把尿素袋子里的最后一点空间也装满了，费力地把袋子拖出垃圾堆，停靠在街边歇了一会儿。接下来的事情就把袋子背到后背上，然后找一个ฐ收破烂的把我捡来的东西卖掉。
我看着我的弟弟，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这个ฐ小家伙现在也是四岁左ุ右，跟当年的我一样冰雪聪明。不过我那个时候已经情窦初ม开爱上了莲花姑娘，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拖着鼻涕跟我要馍馍吃的混小子。我疼爱我的弟弟，但是我不能ม把馍馍给他。
“一块八！”老许说，“剩下两毛买糖吧。你们几个吃。一毛钱六块儿，可记清楚了，别ี让人骗了。买回来分给弟弟妹妹们。”
山东大妈的男ç人听见了我的哭声，就跑过来了。他怒气冲冲地朝自己的婆娘喊：“你到人家家里干啥啊？”
我不紧不慢地跟在我娘和姥姥的背后走着，忘记了自己้背后的糖葫芦。姥ณ姥忽然惊叫一声开始大声地呵斥，我才现一个脸蛋脏兮兮的小乞丐竟然跟在我背后，伸长了脖子够我的糖葫芦。我慌张地把糖葫芦拿到眼前，上面已经少了两颗山楂果子。那个小乞丐正美滋滋地嚼着，嘴角流着涎ๆ水贼忒兮兮地望着我。我当时就愤怒了，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跟那小贼见一个高低。姥姥鼻子里哼了一声，用一个严å厉的目光制止了我，我便不敢动，愤愤地瞪着那个小乞丐，他轻蔑地看看我，一溜烟儿跑了。我看看手里的残缺不全的糖葫芦，想到เ留给莲花姑娘的糖葫芦平白无故少了两颗果子，她一定会认为是我忍不住偷偷吃了两颗，我委屈得直想哭。一份美好的心意瞬间破灭了，我气急败坏地将剩下的糖葫芦丢â在地上，伸脚๐就去踩。娘一把拽住了我的胳ฑ膊，顺ิ势在我头上打了一巴掌，把糖葫芦捡起来，吹吹粘在上面的土，塞进我手里，命令似地说：“吃掉！”
提起杨文萍，我就立刻๑想到了让莲花开心的办法。我笑嘻嘻地说：“杨文萍家里去了城里，那我就更加不会去了。去吧去吧，叫他们都去吧！活活饿死他们！”莲花听我这样诅咒杨文萍，她就开心了许多，脸上荡漾起一阵像春风一样温柔的微笑。她似乎ๆ对我缺乏็信心，总是觉得我一定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个时候悄悄越轨，跟美女杨文萍生一段恋情。其实我根本没有那样的想法；就算我曾经想过，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我根本没有告诉过别ี人，莲花是不可能知道的。为了不知道的事情而忧伤和愁，那就是很愚蠢的做法。于是我像大人一样拍着杜莲花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就算他们都走掉了，我也不会走。我会留在这里，跟你一起上学，一起放羊，一起喝奶茶，一起慢慢地长大。”
干爹不来的时候我很少去我奶奶家里，因为奶奶总是诉说着她的苦楚，总是惦记着草原上的龙虱子。我曾经下定决心去草原上给我奶奶找龙虱子，并且很干脆地问我爹：“你也去吧！去还是不去？”连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给我爹。我爹没有去，因为我娘说天底下根本就没有龙，也没有龙虱子，奶奶那是胡说八道。我相信娘的话，但是我不觉得奶奶胡说八道，我想娘肯定是太年轻了，这个世界ศ上还有很多我奶奶知道的事情是我娘不知道的，就好像我娘知道的很多事情我并不明白一样。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赶紧ู跑到莲花家里去看那些鸟雀。我敲了半天大门，莲花才睡眼惺忪地跑出来，看见我，她就给了我一个ฐ清新า的微笑，让我顿时晕乎ๆ乎的，连她脏ู兮兮的小脸蛋也觉得好看了不少。
我小时候就算不上笨，甚至脑袋里总是充满着别人家的娃娃不可能有的奇怪想法，但我没有半点心机，所以总是容易在浮想联翩的时候麻痹大意。这一次就是。我奶奶正在很黯然地跟我诉说着心里的苦，忽然听见我笑了起来，老太太立刻๑怒火冲天，伸手去摸棍子。奶奶现棍子刚ธ才丢过去打我的时候扔到了一边，就对我说：“去把棍子拿过来！”
“莲花，你娘钻进冰窟窿里去了！”一个娃娃跑过来喊，鼻子上挂着两ä条鼻涕๓，被冻成了晶莹剔透的冰棒。他自己舔了舔那两ä根冰棒，就一溜烟跑到冰窟窿跟前去了。
“就算你的老婆走掉了，你还能娶一个。就算找不到好的，也可以把莲花的那ว个疯了的娘娶过来，连彩礼ึ都省了！可是我的娘如果走掉了，我就连一个ฐ娘也没有了。难道我还能再娶一个娘么？”
我一向很喜欢我的三姑父贺德财，把他当成我的偶像来崇拜，希望我自己将来也长得跟他一样英俊威武，迷得乡村里的姑娘们看见了就呼啦啦晕倒一片。但是在我家离开家乡之ใ后，我的三姑父贺德财做了一件我永远也不能原谅的事情：他吃掉了我送给他的大藏獒，而且是把我家的大藏獒用绳子吊起来当头一棒打死之ใ后吃掉的。我知道了这个事情，就在心里诅咒他不得好死。我永远也没有想到เ他后来真的死了，到格尔木打工ื的时候被一辆汽车压死了，肠肚流了一地。
“我看了，是你阿爸和你哥哥。”那个人对莲花说，莲花的娘这个ฐ时候不哭了，傻呵呵地看着莲花，仔细地端详着闺女的小脸蛋儿，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เ。这一阵子她一直这样，偶尔才会清醒过来。
我决定趁着莲花的爹娘不在，把她家花园里稀稀拉拉的那ว点大米兰全部拔掉。他们家吃了我家那ว么多麦子和白面，我拿一点花园里的残枝败叶来喂养我家的黑猪也算不上过分。我拔大米兰的时候莲花乐่呵呵地在我身边帮忙，拔一棵就咧开嘴巴๒笑一下。我觉得她真傻，就好像现在是在别人家的花园里拔东西来喂她家的猪一样。这个ฐ愚蠢的女人总是在不经意间表现出她的极端愚笨，动摇我对她的热情。我看着傻呵呵的莲花姑娘，心里涌ไ起一阵莫名其妙的伤感。说实话，把我一个ฐ大好男儿的终身托付给这么เ一个ฐ有头无脑的家伙我多少有点不甘心。我看着看着就忽然气就不打一处来了：“滚回去！”我恶狠狠地瞪着她，对她呵斥ม道，“去把你奶奶炕头上柜子里的红枣拿一点出来给我，还要带几个ฐ桂圆。不然今晚休想到เ我家里吃饭！”
老杜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见我不肯开门，就悻悻地走了。不多久，莲花欢然来到我家大门外，轻轻地敲门，还自报家门：“是我哦，莲花。”同时她补充了一句，“我爹没来。”我当时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ฐ世上还有谁能ม比莲花更了解我呢？她连我担心什么都知道！”我这样想着，打开门把莲花放进来。莲花像花朵一样笑着，从我的身边闪了进来。
“我是公安，你敢来审我？”
我本来想说奶奶是老兔崽子，但还是没有胆量，于是乖๔乖地下了炕，跟着我的奶奶到เ厨房里去做饭。莲花就坐在炕上帮我哄娃娃ใ，直到奶奶做好了面条，她才抱着娃ใ娃领ๆ着我的大妹妹到了厨房里，跟我们一块儿吃了饭。
我心里不相信。我跟着我的五叔去摘沙棘的时候手上扎一根沙棘的刺都会钻心地疼，爹怎么เ会不疼呢？可是我爹从来不说谎话，我不能不相信爹。于是我拉着爹的手说：“走吧，爹。咱回屋里去，炕暖和着呢！”
“张家的。”我说，然后补充了一句，“我爹是民兵连长，我家里有两ä杆步枪！”
我所有的恐惧都输给了对我娘的关心，我冲过去用力地抱住了我娘。
“说到莲花我就愿意，别ี人可不成！”我表明立场。
“不整就好，不整就好。”我爹连连说着，不住地点头。我忽然想到เ了我娘经常跟我说起的一件事情，便明白了我爹的意思。
我很想就此难，在旁边煽风点火，让我爹把莲花的爹打出去，我也可以趁火打劫将莲花痛打一顿。这是一个ฐ难得的机会，等她出了这个门，我基本上报仇无望了，因为ฦ她除了有这个ฐ当屠夫的爹，还有俩哥哥，任何一个ฐ人都足以让我丧失斗志。但是我还是没有行动，因为ฦ我不想连累我的爹娘，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大丈夫一定要恩怨分明，不能连累家人。我来到这个世上已经四年了，还从来没有连累็过我的爹娘。
我喜欢去放羊不是因为我喜欢劳动，也不是因为我可以纵情唱歌，而是有一个ฐ秘密。这个秘密一直鲜为人知，那就是我放羊的时候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还有莲花姑娘。她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上面有姐姐哥哥一大帮子，家里就算着火了也不用她操心，所以她的心思全部在我这里。
不久之后我就知道了那ว时候我爹一个月可以拿到六十块钱的工资，而且还是因为我舅舅是大工，在工ื地里很有些面子，所以我爹才格外得到了照顾。爹的工ื资一半儿交了房租，剩下一半儿家里买面买油都不够，还要用我娘挣来的钱贴补，爹虽然在外面没日没夜地忙碌，但是连一颗卷烟都舍不得买，总是抽着呛人的旱ທ烟，把一股子难闻的味道弥漫在他的身边。娘每天摆摊儿可以挣来两ä三块钱，节假日的时候还能够多些，这些钱除了交税之ใ外贴补家用尚有不足，在最初到城里的半年里，家里不但没有节余，还用掉了一部ຖ分从家乡带来的钱。那ว两ä千多块钱是头一年爹娘卖粮和变卖家产的钱，娘说那些钱不能动，要留着将来在城里买房子，不然就没有立足之ใ地。
我左ุ手拉着杜莲花，右手拽着杨文萍，在男ç娃ใ娃们妒忌的目光和咒骂的声音中昂阔步走在乡间的土路上，踩起一团一团的尘土，我觉得我和她俩就像是在云彩里飘着的董永和七仙女。但是董永身旁้的七仙女只有一个，我却有两ä个美丽的女娃娃陪着身边，我觉得我比董永还要幸福很多。
我没出啥事儿，新า村长来叫我爹娘去王秀清家里，说是县里的公安来调查情况。我娘就赶紧ู跑到茅房门口跟我打了个招呼去了王秀清家里。我跑到เ房里换了一条干的裤子，把尿了尿的裤子泡在洗衣盆里，我娘回来之ใ后不但没现情况，还夸我懂事得很，知道把裤子泡起来，说着就咔嚓咔嚓地洗我的尿裤ไ子。我在一旁乐得直想跳起来。
“买个啥？”老会计看着我，笑了笑，问旁边的人，“这是张洪家的娃ใ娃ใ吧？”同伴们就笑着答应着。老会计拿着钱嘿嘿地笑着，说，“这娃ใ娃知事（懂事的意思——作者注）得很，也就五六岁吧？竟然吃得了这份苦！”
屠夫翻了个白眼儿，冲房里喊自己้的闺女。莲花就笑呵呵地出来了。屠夫一把拉住莲花的胳膊，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我的判ศ断是她肯定叫莲花带些肉回来给他。果然，莲花在我家里吃罢了我烟熏火燎地煮出来的羊肉，就趁着我不注意把一大块肉藏进怀里跑了，这还是我大妹妹看见了回头才告诉我的。我当时万念俱灰，心里痛恨着吃里爬外的莲花，看看我妹妹，就把气撒在了她身上，一巴๒掌打得她坐在地上吭吭着。“黄毛丫头，你怎不早说呢？这会儿秃子肯定把肉都吃光了！”我说着，在地上狠狠地跺了一下脚，疼得我立刻抱着脚在厨房里转了三个圈儿。
娘后来对我说，马在平常日子里忽然狂，就一定是长了癞子；人在平常日子里忽然狂失态，就一定有祸。所以我一直都后悔在爹外出捡柴的那ว几天里我太张狂了，带着莲花满山遍野地跑；莲花也太张狂了，跟着我满山遍野地跑。那几天过去之后，我家里平静的日子就彻底结束了。冬天来临的时候，莲花家里也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在我对童年的记忆里，那是最后一次那ว样疯狂，之ใ后我就安静了许多，也就随在我爹娘的身后开始了为生活奔波的历程。那一年我还只有五岁多。
“关你个ฐ球事，他踢死了我五叔，要是你爹踢死你五叔，你打他不？”我冲那ว个人喊。他笑了笑，好像我叔叔的死没有带给他一丝一毫的悲伤：“你五叔是让马拉进塘里淹死了，不是你爹踢死的。”
家乡是一个ฐ偏远的山村，坐着长途汽车从省城西宁出，沿着青藏公路向西走上整整一个ฐ白天，才能到达那里。除了远在县城的供销社，乡村里没有一爿小店，平常买一点针ฤ头线脑的东西都要靠挑着扁担走村串ธ户的货郎。
半夜的时候我刚ธ刚迷迷糊糊睡着，萍萍突然哭喊起来，非要吵着去隔壁屋子。她说她的小哥哥在那个屋子里哭，她要去看看。我看着黑洞洞的隔壁屋子，一阵恐惧在心里升腾起来，就打了萍萍一巴掌，抱着她不让她乱ກ动。萍萍又踢又闹说小哥哥在隔壁哭，但我什么也听不见。我望望张士莲和兰兰，她们都庄重地点点头，满脸恐惧。
我看看放在床边的钟็，那ว是我爹捡来修好专门看时间的。钟็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半。我哄了半天，萍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一夜无眠，到了七点多钟天麻麻亮的时候，我舅舅来了，他的眼睛哭得通红，默默地告诉我：“文文死了。夜里三点半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