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里，鼓王崔训正这个传说中ณ的堕民突然从传说背后跳了出来，始宁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刊â载介绍关于鼓王崔传说的文章，有些地方แ还准备为他立祠纪念，只是报告一直未获批准。一些姓崔或姓冯的人纷纷寻找证据企图与传说拉上一点关系，有人公然声称在自己家里找到了鼓王崔或与他有关的人物的遗物。当然，在此之前，始宁百姓眼中ณ崔训正这一名字，就远比王充、嵇康、谢安、谢灵运乃ี至马一浮、竺可桢之类始宁历史名人响亮，但现在这个人之所以忽然如此受到关注，起因却是我和依影的一次闲聊。
鼓王崔的故事在始宁县历久ื不衰传诵至今，你只要到เ始宁，随便逮住一个本地人，他就会告诉你鼓王崔斗鼓失败的传说。始宁县有三个ฐ人物的传说妇孺皆知，罗隐徐渭鼓王崔。罗隐本是真命天子，后来被上天换了骨头，做了一世乞丐，只有他的“圣旨口”，在换骨头的过程中因牙齿叩在马桶沿上没有被换走。这是一个关于误解的故事。罗隐幼时，庙里的菩萨见了他都要站起来，他的奶奶肉眼凡胎看不到เ菩萨站起来的现象，便将鸡蛋置于菩萨膝上，罗隐经过，鸡蛋就滚下来了。这位老人的丰富的人生经验告诉她孙子的前程不可限量，就坐在灶下，一边用吹火筒敲灰沿，一边数说受到เ左邻๑右舍有失厚道的种种待遇，并使用了“一遭”“两遭”这数量词，结果灶神菩萨饱受吹火筒击打屁股的痛楚之后将“遭”字误听为“刀”字，而且漏听了老人对罗隐的最后告诫：“你若有出头之日，千万不可学邻๑舍，要忠厚待人。”所以灶神十二月廿三上天时奏告玉帝罗隐一家人的不良居心，终于导致了雷神下界换骨的后果。至于罗隐的奶奶在告诫孙儿之前为什么要历数邻舍的劣迹，这是我所不理解的。罗隐的结局具有黑色幽默的性质：某日他与舅舅避雨于岩石之下，说：这岩石突出，要掉下来压着我们的。舅舅知道他言必有中应验如神，即劝止他不要说这种不计后果的话。罗隐宽慰舅舅说，不要紧，压着了我们可以变成蟹爬出来。现在始宁人都说蟹是罗隐和他的舅舅变的。在这类传说中，罗隐用他的圣旨口改变了许多习俗和自然规律，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另一个ฐ传说人物是徐文长，关于他的故事，现已๐有多种出版物行。这种出版物与流传在始宁一带的传说中的徐文长的区别ี在于：出版物讲述的是徐文长惩恶扬善的故事，始宁传说中的徐文长则愤世嫉俗，对任何人都要使用他的促狭手段。徐文长的故事不是关于误解的故事，而是关于恶作剧的故事。
第三个传说人物就是鼓王崔。
这三个人物的传说的共同点是他们历史上都确有其人，而且都是悲剧人物，生在他们身上的小故事往往有大量附会成份。它们的区别也很明显，罗隐是黑色幽默故事，往往产生不利于自身的或者歪打正着的后果。徐文长则诙谐聪明，老谋深算，料é事如神，每战必胜。这两者与历史上的唐末诗人罗隐明朝书画ฑ家徐渭并无必然关系，大多是将一些滑稽故事用削足适履的方法套在他们身上，而且有传说罗隐若应天命做皇帝ຓ，徐文长是他的军师，那ว么เ罗隐究竟是不是唐末的罗隐大可怀疑，并且在绍兴以东地方的一些民间故事书中，一个事迹类似徐文长的传说人物的名字叫“罗懿”，也有写作“岳懿”的。这不是我要讲述的内容。与这两者不同的是，鼓王崔的故事更世俗化，更具有时代和地域色彩，既没有罗隐故事的创น世意味，也没有徐文长故事的市井特色，随意性不大，内容比较固定。
下面一段文字是引自《始宁县志&ุ#ี8๖22๐6;方แ技》：
崔训正，一名巽占，章镇赵宅人，堕民，善鼓，号为鼓王崔。崇祯ງ癸未，迎伍君赛鼓，声绵远凄切，能泣鬼神，同镇冯姓鼓师闻而披靡，远走他乡。康熙十年之ใ赛，二少年不知其所自来，携蛮鼓登船，声闻于天，训正委槌ຄ于地，曰：“吾道休矣！”训正后不知所之。顷ั爆竹引燃神幔，伍君及娥帝船均焚如。
这部ຖ县志编于光绪年间，行文严谨，考证翔实。可是“后不知所之”这句话显然不确。在“风俗”编中述及的赛鼓是在五月初五迎伍君时，而在这部ຖ县志的“灾异”编中，又出现了鼓王崔，从下面引的这段文字中ณ可以看出，至少这年秋天，鼓王崔尚未“不知所之”：
康熙ກ十年辛亥自夏徂秋不雨，四郊尽赤，兼以蝗虫蝥害稼穑，几无遗粒。知县刘作梁步祷ຕ三月……时赵宅请灵霄菩萨祈่雨，崔训正为ฦ之鼓，为奸人播弄未克尽职，旱ທ象逾炽。时岁冬细民登山采蕨，不啻万计。是亘古奇荒也。
假定鼓王崔后来确如县志所说“不知所之”了，其原因显然不是迎伍君斗ç鼓失败和火灾，而是祈่雨时生了差错。这两处记载中含糊其辞的地方แ，如“二少年”其人，“为奸人播弄”其事等，在民间故事中却叙述详尽，说“冯姓鼓师”是鼓王崔的师弟冯化生，“二少年”即是冯化生之ใ子。传说还认为，这两个神秘人物就是为ฦ报仇而来的，终于在赛会上击败了鼓王崔。而且鼓王崔并没有失踪，他老死在章镇。县志之ใ所以这样说，大概编纂者觉得传说不可凭信。
这两ä个少年所拥有的“蛮鼓”，是我和依影那ว次聊天的内容，没想到这会触及历史的敏感区域，惹恼了历史，至今想来，犹使人心悸不已๐。
将山处在会稽山脉ำ和四明山脉ำ之间，方แ圆数十里，它的西边就是著名的东山。“东山再起”的故事早ຉ已๐深入人心，其实将山也与谢安有关。这种关系不外乎这位东晋大功臣曾在此练兵点将之类，并无必要深究。我记得老一辈人经常谈起，将山脚๐下原来有座土地庙，供奉的是山西人张殿。清朝康熙年间，这座山草木茂盛树林郁郁，人迹罕至，是狐兔的乐่园。章镇虽近在南麓，但猎人樵夫从不敢翻越，因为传说山中有大蟒蛇。
1678年始宁把总张殿追查海贼曾深入到将山之中ณ。这年初ม秋，张殿带着一名长随和几个捕快到章镇，在谢家吃饭。炎热的天气使他汗流满面，所以他一到เ谢家来不及客套就嚷嚷要用井水洗澡。张殿的大嗓门和难懂的山西口音使主人谢竺很不舒服。谢竺小心地问张殿光临章镇的原因。张殿鄙夷地笑了笑，将右脚搁在桌子上：
“他奶奶的，不是抓贼还有什么เ事？”
他用手指点着几个属下，又说：“如果没有我们，你这么好的房子，”他四面张望着做工ื考究的门窗、廊柱和楠木家具，“早让强盗给烧光了。”
谢竺苦不堪言地陪着张殿高谈阔论，他们之间语言上的障碍使谈话显得极不和谐，为ฦ了让对方แ明白自己้的意思，反变得辞不达意。这种莫名其妙的交流使张殿很不耐烦，他说：“你这口吃是怎么เ落下的？”
谢竺回答说：“没拉下，没拉下。那天我们都逃走了，谁也没拉下。”
这句话张殿倒听明白了，因此反而更莫名其妙：“逃走？为什么逃？”
“贼窠呀，我们在将山现的贼窠。我们去灵霄庙时，看见一个ฐ胡子拉碴的人在树林里探头探脑的，就都逃回来了。这地方上不太平。”
张殿“嗯嗯”了几声，正要继续关于口吃的话题，他手下的捕快意识到职责所在，将谢竺的意思向他复述了一遍。张殿突然跳起来，撞倒了太师椅，但他已没时间扶起来，大声嚷道：“赶快赶快，上将山去，他奶奶的，你怎么不早说？”
谢竺苦苦劝他稍事休息，至少先吃了午饭，因为ฦ打强盗要力气，不能饿着肚子上阵，况且那ว强盗至今未曾为祸ຖ地方，军情并不十分紧急，把总大人剿贼心切，是爱护治下子民，但同来的军爷虽与大人心情一样，而且都能一以当十，毕竟没像大人这样神勇，须吃饱了饭方能显出一身本事来。张殿听他鸟叫似的话也有点道理，只好坐下来等待用饭。
下午未申之交，酒足饭饱的张殿带人冒冒失失地上了将山。这是一次困难的跋涉，他们不得不用腰刀披荆斩ล棘。酉时初ม，张殿决定返回章镇，他已窝了一肚子火准备对谢竺泄。这时，他们现左近林子里升起了炊烟。
一个头蓬乱、衣衫褴褛的老人从一间破茅屋前荒秽不整的院子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看见张殿等人，疾忙向斜ฒ刺里逃走。张殿正待带人追捕，却见他又回头奔入茅屋，携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出来，苦笑道：“你们终于找到我了。”
张殿抓获这名案犯，得意洋洋地率众下山，这时他心里已在感激谢竺给他的立功机会，并准备为谢竺请功。他倒不担心这倒霉蛋不肯招认，他至少有十九种方แ法让人就范。在下山的路上他们遇到เ了谢家的轿夫，这轿夫神色惊慌举止张皇，气喘吁吁，因此他带来的消เ息在张殿听来断断续续像一阵接一阵的大风。在捕快帮助下才艰难地弄明白他所追捕的海贼已๐啸聚成群，正奔赴章镇劫掠。张殿即率人来到เ章镇。此时他表现出罕见的英雄气概，《始宁县志๖226๔;๙名宦》叙述说：“康熙ກ十七年七月，海ร贼掠村落，殿命妇女避入土城中ณ，而独与仆操刃挡之ใ。贼至，蜂拥欲入，殿奋击之，手刃数人。贼相顾ุ错愕，以刀环斫。相持久ื之，殿力屈，与仆俱被害。”
这是一次匆匆忙忙的抢劫，但海贼的凶恶残暴及其造成的破坏使此后的章镇一夕数惊。这一混乱ກ局面让那一老一小得以被人不问不闻地在章镇安顿ู下来。人们在现失去了多少邻居和多少财物的同时，竟没有顾ุ及褐衣鸠面的老人和他的时刻๑不离左右的小孩的出现。
罗虎是唯一知道这位老人的本来面目的人。第二年春天，罗虎正准备撑竹排将一些土特产运出去，他雇佣这为人打杂的老人搬运毛笋、霉干菜、竹器时，认出他正是自己失踪多年的岳父鼓王崔训正。那天谢竺带人去请灵霄菩萨祈雨，鼓王崔出于对自己击鼓技艺的怀恋，怀着一种惆怅的心情窥看是谁在为这次请神击鼓，没有想到因此使他重返红尘。几年时间，鼓王崔已๐变得苍老不堪，面目全非，人们已认不出他了。这时的罗虎依然是单身一人，依然以撑竹排为业。
鼓王崔告诉罗虎，康熙十年之后，他在外流浪ฐ了三年，遇到战乱ກ又转辗逃回始宁，后来就躲在将山中结茅而居，靠卖柴糊口。他遇到的战乱是三藩之乱，当时浙东应者云集，攻陷了诸暨、嵊县、新昌，1้6๔74年11้月越地之乱ກ才平定。鼓王崔像无头苍蝇团团乱逃，终于又回到家乡。
此后鼓王崔以做小本生意为ฦ生，货物的来源是他的女婿罗虎。罗虎每次采买了货物回来，总要带着崔训正的定货来到崔家。翁婿两人坐在昏暗的松枝灯下怀念着崔训正的女儿俊娘。这是一段混杂着灰黯和温馨的日子。他们往往一声不相对枯坐，一坐就是半夜。罗虎曾多次问起崔训正抚养的孩子是谁，崔训正只是笑笑，不作回答。因此罗虎心里结下了一个疙瘩，因为他与俊娘最终没能成婚，而崔训正没有儿子，只有俊娘一个女儿，这孩子的来历自然非常可疑。也许是在路上拣的吧，或者是一同逃难的朋友的遗孤，罗虎有时这么เ想。
关于鼓王崔的这段经历，并没有以传说的方式流传民间，它一部分来自于一部ຖ名叫《质园私语》的奇特的手稿，大部分则在乾ດ隆版《野居杂识》中ณ。这两ä部书是依影后来编缀鼓王崔生平的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