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径直来到เ王老牛身旁，伸手抓过一把勺子从锅里舀了些热酒，贴在鼻子前闻了闻，赞道：“好酒！能喝得上如此好酒的人，当是个十分快活的人。”
司马进喜笑颜开，道：“我老人家现在算是遇上明眼人了。过来呀，小鬼，咱老少两个碰一杯！”
老者反问：“深巷在哪里？重楼又在哪里？”
“那您老刚刚又是怎样出手让方แ块五的哭丧棒脱手而出的？”老牛显然还不死心。
好在这位少年也似十分热情，毫不焦躁地答道：“我刚刚是那样让方块五的哭丧棒脱手而出的。”
老牛终于死心了，他是觉得一个人心偶尔死一死总比命永远丢â了要好一些。
院子很大，里面种满了桂花树。时值七月过半，满院的桂花开得十分繁盛。阵阵清香随风扑鼻而至，让人觉得身心俱爽。一条青砖小道从桂花林中曲曲折折的穿梭而过，被微风摇落了桂花铺满路面，仿佛撒了满地的碎金。
老牛以前从来都没有到这个院子里来过，在他的记忆里，王家集一直都存在着这样的一个院子，一个无名的院子。常年的青砖楼墙，褪去朱漆的厚木门上永远挂着那把锈迹斑斑á的大锁。一个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一段时间好奇心特别的浓，十二岁那ว年的老牛忍受不住好奇心的驱动，手扒着墙头往上攀爬，只爬到一半就被他爹拖回了家一顿ู猛打。从此老牛就知道了那个院子是不允许外人进去的，包括所有好奇心很重的人。
要让倔强的老牛想法能有这样的转变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当年老牛的爹是这样告诫儿子的：二十年来，共有七个人将脑袋高过了那道院墙，结果两人肚肠从嘴里挂出来，两人的双脚从耳朵里插了进去，还有三人的生殖器被钉在了他们家的祠堂上。
如今的老牛已经四十一岁了，他的老爹早死得骨头都烂没了影，然而那一番告诫却深深烙进了老牛的内心深处，这就难怪当少年要带他进来时吓得他差点昏死过去。但老牛最终还是按少年的要求做了，只因比起这个院子，寒灯更要让人恐惧得多！
路的尽头现出一座两层小楼，小楼深掩在桂花深处，周围环绕着一圈清水沟，一条汉白玉半月拱桥将小楼与青砖小道衔接起来。少年从桥头刻的一只石桃上轻轻地抚摸：“你知道为什么人们进不得这院子么เ？”
老牛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没有进过这院子，是因为受了他那老爹生前的恐吓。老爹只是举了几个恐怖而且活生生的例子，却并没有给他讲出原因。也许知道这院子秘密的人本来便不多吧。
少年却一字一字告诉他：“因为这院子曾经闹过鬼。”
鬼？老牛的头突然大了起来，又似乎觉得果有风吹上皮肤，冷飕飕凄恻恻带着些怕人的阴森，虽然天色尚明，仍不由心生畏ั惧道：“您——您老是如何知道的？”
少年笑了笑，道：“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但这院子里出过鬼却是真的，你该记得这二十多年间有过几个人因耐不住好奇心进了院子，却最终先后离奇暴亡。”
这老牛自然知道，道：“他们都死得很惨！”
“因为他们进入这院子，他们便只能死掉。而为了让更多想进院子的人不敢跟着进来，他们便只能死得很惨！”少年接道，“这说明那个鬼是不希望人们现他的存在的。”
老牛抑制不住内心困惑，又问了一句：“那您老又是如何知道这院里有鬼？”
少年道：“因为我来过这个院子，就在上个月初ม七的晚上。”
“您——您见到鬼啦——它它——它长的什么样子？”
少年摇头道：“我没有遇见他，却看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老牛忍不住问。
“一盏灯。”少年慢慢补充道，“一盏很旧ງ的油灯。”
“那盏灯能说明什么？”
少年将鼻子贴到他的面上，细声道：“你可知——那几个进入院子的人其实都是在看了那盏灯以后才离奇而死的？”
这时的老牛已经紧张地说不出话来。非但说不出话，甚至连呼吸也变得异常困难。“那——那盏灯究竟有什么怪异之处？”
少年叹息：“那灯看起来平淡无奇，实际却是一盏可以夺人性命的凶恶之灯。”
“你也看了那盏灯？”老牛向他看去，却已像在看着一具尸体。
少年点了点头，道：“看过。”
老牛失声道：“你——不怕死？”
少年道：“怕，当然怕——但也许那个鬼比我还要怕得多！”
老牛不由怔住了。人怕死他相信，然而鬼也会怕死么？只有会死的生物才会怕死，如果鬼也怕死，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鬼呢？
“你可知道那个鬼为何不让外人进入这个院子？”没等他回答，少年又道，“只因这里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秘密？”
“对，秘密。”少年接道，“关于寒灯的秘密。”
老牛的瞳孔一寸寸的放大。
少年推开了小楼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臭的尘土味扑鼻而来。老牛被呛得脑袋里晕沉沉的，那少年却像是很享受的样子。小楼里光线很暗，一条很窄的木梯向上通去。少年从容地沿着楼梯向上走，接着又推开二楼的一扇木门。
老牛只觉得眼前又是一亮，这显然是间布置得极其精致的厅房，精雕细刻的窗格屏风，铺地的猩红毡毯虽然落满灰尘却仍不失鲜艳，北墙一张中堂大画下，摆放着整齐的桌椅，一角的书架上排满了书籍，两盆假山石上的绿色植物已因年久无人照料é而枯死，愈显出山石本身的冷酷锋芒。厢房的东墙靠北处立了一面紫ใ檀屏风，屏风掩着一扇镂刻着飞鸟花藤图案的垂花小圆门。从这小圆门便可进入里间，里间布设却很少，一张香樟木镶银云床，碧罗帐上销金垂囊，床上的锦丝棉被被人从外向里掀开，似乎有女子刚刚醒来离去一番。
床头摆了一张精致的小桌，桌上却放了盏很破的油灯，灯中油已尽，火已熄。
“这就是寒灯。”少年说道。
“这——这这——”老牛瞠目结舌。
“寒灯为ฦ祸江湖已将近三载，天下英雄誓言诛此贼者不下百人，其中不乏身怀奇技者，但最终无一人逃出寒灯魔手，你可知这是什么原因？”
老牛喃喃地道：“想必这些人与寒灯比起来，多少还是弱了些。”
少年摇了摇头，仰面道：“保衷保心恒，一杆锦带枪驰骋江湖十四载，所向者披靡；残缺老童虽然身手稍弱了些，也未必便不是寒灯对手。”
“那我便想不出是什么原因了。”
少年道：“其实很简单，这些英雄要诛杀寒灯只是出于义愤，当他们言称要杀寒灯的时候，他们对寒灯的认识有多少？他们有谁知道寒灯长什么样？身高多少？是男是女？对于寒灯，他们可以说一概不知，然而从他们放言杀寒灯的那一天起，寒灯便开始在一点点地认识他们了。”
“这就叫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不是？”
“你错了，这应该叫做‘受制者易，制人者难’。”少年慨叹，“保心恒那一枪本已经刺๐至寒灯咽喉，一向沉稳如石的寒灯那ว一刻的脸上也被那惊天地的一枪逼得变了颜色。然而可惜呀，保心恒不识寒灯，寒灯却知保心恒，保心恒那一枪只刺破了寒灯咽喉上的一层油皮，锦带枪的金枪头便铮然断落地上。”
老牛不由自主地向他的咽喉上看了一眼，少年的咽喉上很光滑。老牛放了心，问：“那ว老童又是怎么失的手？”
“老童武艺虽然较之保衷稍稍逊了一些，但他距离诛杀寒灯的愿望更近了一步。”少年手抚着那盏灯，悠悠地道：“自始至终老童都是以徒手对搏寒灯，保衷那一枪是刺破了寒灯咽喉上的油皮，老童却揭开了寒灯的真面目。”
老牛失声叫出：“那老童看到了什么？”
“老童看到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刻的老童已经具备了诛杀寒灯的能力。只是很可惜，老童还是死了，死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疏忽上。”少年痛惜地叹道，“他不该在看到了寒灯的真面目时陷入惊悸与迟疑。”
这时老牛宁愿被少年一掌打死也要问出这样一串问题：“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你是目睹了寒灯与保衷、老童的决斗？”
老牛的心一沉，脱口而出：“难道你就是寒灯？”
老牛刚ธ说完，却又笑了。
高手也笑了。
少年就是高手。
高手将那盏油灯轻轻地拿了起来，轻轻地拭去上面的灰尘，轻轻说道：“我说过，它才是寒灯。”
老牛疑惑地看着他，高手的眼皮依然重重地耷拉着，英俊的面庞上挂着重重的冷意。但老牛看出他在对着自己้笑，那是一种自信的笑。这世间有很多种笑，但是没有一种笑比自信来得更让人感动。
高手坚定地说道：“到เ这一刻为止，这世上能ม诛杀寒灯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高手，也就是我。”
“娃娃年纪不小，口气倒不大。”窗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娇媚的调笑声。
老牛刚要问少年外面是谁，转脸已不见了高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