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是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诗句，是对大巴山的真实写照。把这句话照搬到湘南的五岭乡来说，也是很贴切的。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息繁洐的山民，对于平原和城市有一种强烈的渴望。人们想尽办法，期冀能ม走出大山的包围。但真正能ม脱离这片土地的人少之又少，绝大多数的山民照样要在这山穷水恶的地方生存──不管你愿不愿意。
时令已届仲秋，天气晴好。从漕峦脊ิ的山界上，沿着崎岖陡峭的羊肠小道，一前一后走下两ä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ฐ留着平头，蓄着络腮胡的中ณ年男子。他身材健壮，用扁担担着一床浅蓝底紫色花的被子，另一边是一个红色的蛇纹皮箱。看来，他对这些路径很熟ງ，几乎不用看路，就把脚下在崎岖的道上，健步如飞，远远地将后面一个ฐ人甩开一大段距离。跟在后面紧ู追的是一个身材高瘦，脸色苍白的小伙子，年纪约二十二、三岁左右。他穿著灰白色的西服，背着个黑色皮包，手里提着一个装满桔子的红色食品袋，脚上穿着一双蓝白相间的平底运动鞋。看来他还不习惯走这崎岖的山路。只见他双眼紧盯着路面，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脚๐步。不知是累得发热，还是紧张的缘故，他的额头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有时他还落下中年汉子一大截，在平缓的地方，他不得不紧跑一阵才能ม赶上。
这个年轻人，就是李明君。现在他是要赶到白里村小学去。那ว个中ณ年男子是他的姑爷，也是白里村主管教育的宣委龙树林。
“老侄，要不要把你的塑料袋给我？”龙树林停下脚步，转头问李明君。
“不用了，姑爷！我能ม提得动的。”李明君将塑料袋从右手挪到了左手上，又将勒出一条血线痕的右手在额头上擦了一把汗。
“歇一下，透口气。”龙树林将担子找个ฐ干凈的地方放下，寻了个ฐ有草的干地坐了下来。李明君走得累了，巴๒不得歇一下。他看见脚๐边正好有一块光滑平展的大石板，就一屁股坐下去，伸手到塑料é袋里拿出两个桔子来。
“姑爷，吃桔子！我口干得要命。”
“我不要了，刚ธ刚吃了好几个，肚子还胀着哩！”龙树林向他摆摆手，掏出一包纸烟，拿出一支，用气体打火机点燃吸了起来。烟雾弥漫在道上，发出浓烈的焦油味。
“下完这个岭，路就平坦了，就是小桥多。过桥时千万小心，别摔下去。沿着小巷子一直走下去，还有四五里就到学校了。”
“还有四五里？我脚都走痛了。”李明君皱起眉，一副痛苦的样子。
“怎么？怕了吧？”龙树林笑了笑，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年轻人就得要锻炼一下，什么เ苦都要吃咧！”
“锻炼？要等到เ什么เ时候，才有出头之ใ日呢？”李明君嘟哝了一句。
他吃完两个ฐ桔子，将黄橙橙的桔皮朝山野里一扔，后来索ิ性把身子朝石板上躺下，两ä眼瞪着天，不吱声了。九月的天空是美丽ษ的。天蓝ณ得像块翡翠，云朵被染上了粉红色的色彩。风不大，赶着彩云在空中慢慢地移开，变幻成千奇百怪的图形。在头顶的山坡上长满了杂木和茅草，一些麻雀和小鸟窜上窜下，鸣叫不停。李明君捂住耳朵，侧转身子，将脸对着小巷子。小巷里大大小小的石头被溪水冲刷็得光溜溜的，泛出岩石的光泽。杂草有了溪水的滋润，绿油油的，一些草上面还开出些无名的小花。哗哗的流水声在山谷里回响，和着鸟鸣声，构成了一幅绝妙的自然美景。但这山间的美景，却不能使李明君的心情有所好转。打心眼里，他是十分不愿意到เ这里来的。可这由á不得他，“命令如山倒”吶！
本来他已经在本村小学上课了，但学区要他马上到白果村去。料到他不会去，又派人来做思想工作，要他明白一点──作为代课老师，他必须服从学区的安排，到最艰苦的地方แ去接受考验。以后做出成绩来，学区才可优先考虑转正。
转正？天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李明君知道这是很渺茫的事。现在有那ว么多的民办老师都没转正，何况他们这些没几年教龄的代课老师呢？如今生源日少，教师素า质要求更高，说不定等一两年村小都要撤呢？那些领导和长辈都喜欢说“锻炼”，他难道锻炼得还不够吗？
李明君是九二年秋天辍学回家的。那时他正在县一中读高二。辍学的主ว要原因是家里太穷，学费较高。家里实在没有能力供他三兄弟一起读书──家里为给他们读书，已经六年没有杀过年猪。他读第四册的那ว个学期，因为欠米，没交够学费，一个学期被断断ษ续续停了十一次餐。每次去向班主任求情，都使他抬不起头来。为了尊严，也为了两个ฐ弟弟能多读点书，他忍痛离开了学校。九三年那届高考，平时排在他名次后面的几个同学都考上了大学。这件事深深刺痛了他。他想，自己不能如愿考上大学，不就是因为太贫穷的缘故吗？因此，他发誓要凭自己的本事挣很多钱。他做过苦力，做过小生意，还曾到南方แ去打过工ื。可事不遂意，一直到九五年他还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成。在残酷的现实生活中，他的满腔热情和希望都冷淡了下来。他不得不遵照ั父亲的意思，进本村小学做了一名代课老师，领着一月一百多块的微薄薪水。
按父亲的想法是先混几年代课，锻炼一段时间，然后再想法转为正式教师。他要想转正就必须服从学区安排。更何况白果村的龙宣委都亲自来接他了，他怎能再推掉呢？
白果村对李明君来说，并不陌生。它是本乡最偏僻的山村。都快二十一世纪了，这个ฐ村子还没有通车。走路要靠腿，搬运靠挑。全村五百多口人，百多户人家，稀稀落落地散居在方圆十八里的山旮ດ旯里。从村子南端走到เ北端要花半天左右的时间。虽然有一个姑姑嫁在这里，可长这么大，他从来没去过。
这里的路很难走。特别是漕峦脊下面那一段路，又窄又陡，不小心就会摔倒。几乎没有一个公办老师愿意到这里来。老师们私下里都说，白果村小学是下放民办老师、考验代课老师的地方แ。但在白果村人的眼里，他们并不这么认为ฦ。因为白果村学校在七十年代甚至到八十年代初期，都是令他们感到เ骄傲的地方。这是那个ฐ年代，五岭乡村小学中ณ最好的教学楼ä。为建这幢教学楼，白果村人花费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付出了极大的心血。
学校有两ä层，六个ฐ教室，六个小房间。在二楼ä还有一个ฐ由木板铺成的大运动场。学生们不会因为ฦ刮风下雨而失去活动场所，一下课就将楼ä板踩得震天价响。学校鼎盛时期有五个年级，一百多人，堪与中ณ心完小规模相比。
世事多变，进入九十年代以后，那繁盛的景象便一去不复返了。究其原因，一是自实行计划ฐ生育政策以来，入学儿童越来越少；二是外出打工的父母大多把小孩送到เ城镇学校去读书。偌大的一座教学楼，竟越来越空。现在白果村小学五个年级才四十多个人。校长是一个ฐ五十多岁的男教师。在白果村小学待了十多年，教学经验丰富，也是村小中唯一的公办教师。
这就是李明君从他姑爷口中了解到的白果村小学的基本情况。
歇了一会儿，李明君和龙树林又继续上路。正如姑爷所说的，沿着山谷走下去，路变得平宽一些。小巷里的水流越来越大，小巷边宽平一些的地方แ，都开垦出大大小小的耕田。只要在上游筑一道坝，挖一条水沟，水便被引到田里去了，灌溉十分方แ便。还有的在巷子中间架一道水槽，将水引到旱田à里。因为水力资源丰富，很多人家在小巷里筑了水坝，利ำ用水能发电å照明。
已๐经隐隐约约听到鸡鸣狗叫的声音，李明君仍然小心翼翼地走着。山路九曲十八弯，拐弯的地方桥特别ี多。桥都是用木头架成的，宽的宽，窄的窄，滑的滑，朽的朽。李明君的精神不敢有一丝放松。
“下面是横冲漕，从这里开始有人家了。”龙树林刚说完，一拐弯他们就看见前面的崖坡上有三座小木房。几个小孩正在禾场地上玩耍。一条黄狗看见来了生人，“汪汪”大叫起来。几个ฐ小孩看见他们，一窝蜂散了。
“莫叫！”这时从第一座堂屋里传出一阵叱叫声。然后走出一个留แ着短发，手上套着两条花边袖的中ณ年女人。那ว狗在台阶上仍然扯开嗓子在吠叫，那妇女走出来，用脚๐一踹那条狗，那只狗夹着尾巴，乱叫了几声，掉头跑了。
“我还以为ฦ是谁？原来是龙树林呀！后面跟着的那个ฐ是谁？快进来坐坐。”
“不进去坐了。这是新来的老师，我们还要赶到学校里去哩。”
“什么？那后面就是新来的老师。哎呀！那更应该来坐坐。”
“那我们去喝杯茶。”龙树林转头对李明君说：“这是姨ถ娘，人很好的。”
李明君点点头。两人过了桥，来到这个中年妇的家门。李明君定睛一看，似曾相识。
“姨娘！”李明君出于礼ึ貌，依着姑爷称呼她。
“哎！”那女人显然对他的称呼有些诧异，说道：“这是哪里来的老师？”
“这是我侄儿。”龙树林笑着介绍道：“才刚从向阳村小调过来的。”
“哦！他是你老侄？我怎么เ从没见过？快进屋喝茶！开学一个多月了，我们白果村小还少老师，你说急不急人？现在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姨娘说着把他们领进堂屋里，拖来两条凳子让他们坐下，又高声喊道：“海仔毛，来看看，你们的新老师来了，快倒茶给你们老师喝。”
没有回应。想是小家伙早ຉ已躲得无影无踪了。
“这些小爷爷，平时在家无法无天，一听说老师来了，便吓得人毛不见一个ฐ了。”
姨娘唠叨着沏了茶，端给他俩，李明君欠身接了。
“看你年纪，和我女儿差ๆ不多。你认识刘美容吧，”
“刘ถ美容是你女儿？难怪那么像你。我同她读过三年书。我叫李明君，是她的班长。”
“听她说过。怎么，你还没结婚？我美容小孩都五岁了。”
“姨ถ娘，这事还得靠你帮忙哩！有合适的姑娘，给他介绍一个。”
“哎哟！快别这么说，李老师这样的人才，还怕找姑娘不到？只怕他还看不上人家哩！现今没有合适的。若有，我一定帮忙。”
姨娘打心里就已喜欢上这个文质彬彬又有礼ึ貌的小伙子了。
正聊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伙房门口探出头来喊了声：“奶奶，我要吃糖。”
“你就知道吃，一点礼貌都没有！快来叫老师，不叫就不给吃！”
小男孩噘起了嘴，从伙房里跑出来，挥舞着拳头捶了她奶奶几下，伸手从她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糖，飞快地跑了。
“海仔毛，哪有这样对奶奶的？明天上课我叫老师罚你的站。”
“看看，这个小爷爷，越来越失教了。”姨娘一边骂着，一边将扯出的内袋掖好。
“小孩子不懂事，慢慢会好的。”李明君安慰她道。
“好不了的，李老师。我海仔毛在你手里读书的话，一定要管严一点。他原本也很听话的。只是先前来了几个老师，没心思在这里教学，管得不严，他们就慢慢贪玩淘气了。原来整个白果村小学统考成绩在学区都是一数二的，现在排列ต倒数几名哩！”
李明君心情本来不好，听姨娘这么เ一说，愈发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心情也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