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留แ外头，我进去。要是他开枪，只牺牲我一个。”说罢，他纵身蹦到上屋的门外，一脚踢开门。屋里漆黑，才从星光照亮的有雪的院子里，进到灶屋，眼睛啥也看不见。里屋嘎ะ嘎ะ地响着，准有人起来。郭全海抢到เ里屋的门口，再一脚๐把门踢开，端着的枪尖指着南炕，在窗户玻璃透进的微光里，炕上好像有好几个人，坐起来了。郭全海摆弄下枪栓，猛喝道：
“乐得那样，有什么喜事？”
花永喜怕张寡妇，干啥都依她，成了她的尾巴了。郭全海说：“老花真是心眼小，守着个ฐ破娘娘庙，窝窝囊囊的，不像个男子汉。”
“又来干啥？杂种操的。”
靠西墙的一张八仙桌子边，团团坐着主席团的人，老初说完，主席团一个人问道：
郭全海说道：
“打垮地主是为了啥呢？”
“到年不回家，街坊亲戚瞅着也不像话。革命也不能不要家呀，回去过了年，赶到初五，再出来工作。好孩子，你最听话的。赵大嫂子，帮我劝劝吧。”
她说着，回到屋里去点火去了。
3北满农民对老虎的尊称。
萧队长从三甲来信，要农会反映中农的情况。郭全海找着妇女小组和儿童团，问到上面这一些情形，自己้骑上马，跑到三甲，报告萧队长。他在那里参加了一个ฐ党的活动分子会，萧队长分析了情况，并且告诉同志们，团结中农，是今后的重要的工作。各个ฐ屯子，要派军人家属和积极分子，了解中ณ农，倾听他们的意见，防止坏根拆散贫雇农和中农之间的亲密的团结。
“要是说出来，公公要揍我咋办？”
“你听我说：咱们一东一伙，也有些年，你有什么，咱也摸底。你在旧中华民国，就养活过枪。光复那年，还摆弄过匣子。痛快都说了，放你出去，干正经活。”
“就是骂你，又怎么的？操她妈的，你成皇上了？骑马带子都露出来给千人瞅，万人看，也不害臊，也不识羞的。”原来胖疙疸使小份子钱，置了一个金镏子，寄放在瘦麻秆那儿，就是从她身上抄出来的那副金镏子中间的一个。这几天来，胖疙疸老怪瘦麻秆不加小心，给露出来，怀恨在心，找碴儿吵闹。瘦麻秆心里也气得像火似地烧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各不放松，两不相让。瘦麻秆说：
“走，咱们别管爷们的闲事，反正他自己要负责任。”说完就带领儿童和妇女走了。
“没啥，白大嫂子逗乐子。”
“谁叫你来的？””他自己้就是地主。”
“这算什么合作社？这些家伙，布袋里买猫，尽抓咱们老百姓的迷糊。”
炕上地下，所有的人都掉转头去往外望。郭全海出现在外屋的门口。他头上戴一顶ะ挂破了的跳猫皮帽，瘦削的脸蛋，叫冷风吹得通红。脚๐似乎是踩在门坎上，他比人们高出一个头。他笑着，越过人们的头顶，瞅着萧队长。萧队长招呼他道：
“过年过节，也不来慰劳？”
靰鞡穿好了，他从角落里提溜出一个ฐ脸盆正要上外屋舀水，在门口碰到白大嫂子。她站在门坎上，倚着左边的门框，疙疸鬏儿剪掉了，像黑老鸹的羽毛似的两撇漆黑的眉毛的下边，一双乌ไ溜溜的眼睛瞅着萧队长，露出想要问啥的样子，萧队长却先张口了：
“煎饼铺的生意好不好？”
“能ม打多少粮？”
“不要旧ງ秧歌，来个新า的，大伙同意不同意？”
“水来土掩，匪来枪挡。咱们把钢枪、扎枪、洋炮跟老母猪炮1，都准备好了。”
“站岗？我们家少的能站。”
“兴打不兴打？”
从此，小猪倌天天下晚溜出来开会。杨老疙疸到韩家喝酒，韩家埋藏和倒动浮ด物，小猪倌都瞅在眼里，下晚报告了大伙。自从参加唠嗑会，小猪倌的瘦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在韩家四年，小猪倌是从不知道快乐的。因为生活苦，十三岁看去好像十岁的样子，瘦得不成孩子样了。白天他一个人放二十个ฐ大猪，还有好些猪羔子。下晚回来，吃冷饭剩菜，天天如此，年年一样。他和别的劳金住在西下屋。那是一间放草料é的杂屋，隔壁是猪圈，粪的臭气，尿的骚气，实在难闻，又招蚊子，常常咬得通夜睡不着。十冬腊月没盖的，冻得整宿直哆嗦，韩家的人除了骂他，就没有人跟他说过话，李青山也常常揍他。他到唠嗑会里倒苦水，一边说，一边哭，引得好些小孩妇女，也陪他掉泪。
“日本鬼子要亚麻，韩老六亲自提着大棒子，上各家去催，谁不拔亚麻，睡早了，就得挨他揍。”
“你找我，我找别ี的穷人，一个找一个，一个ฐ顶一个，咱们团结得紧紧的，把农会办得像铁ກ桶似的，还怕啥？赵主任说：‘穷帮穷成王’咱们穷人就是关外的王，‘中央军’他敢来，来一个捉他一个，来两个抓他一对。萧队长说：‘关里八路军就是这样打垮日本子的。’”一席话，说得老初ม服了一半，还有不服的一半，郭全海ร也了解出来了。他针对着他的心理说：“八路军如今可多呀。”
“呵呵，萧队长。”她用眼睛尽力瞅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好像她能看见似的。她慌忙用自己的衣袖摸着揩擦炕沿和炕席。“炕上坐，同志，你们真是老百姓的大恩人呀，你们一来，韩家就把牲口牵走了。”
1活该倒霉的意思。
“我说，你鸡子儿搁在哪儿？”白玉山平平静静问，近来他俩过得好，长远不顶嘴，白玉山肚子饿得慌，也没有生气。“还要吃鸡子儿？”白大嫂子爬起来说道，“你混天撩日的2，在外头干的好事，只当我不知道吗？”
郭全海的眼睛睁得亮亮的，他明白这一切的言语是什么เ人说的。他是这个ฐ屯子里的老户，他们爷俩在这屯子里住了两ä辈子，屯子里人谁好谁赖，他都摸底。谁是咋样发家的，谁是咋样穷下的，他都清楚。他把这些情况，告诉了萧队长。他也从萧队长那里，小王和刘胜那里，得了好多新知识，学了不少新字眼。因为他说话中听，工作队的王同志又和他一起住过，如今又当上农会的副主任，人们常常来找他。李家院子里，在下雨天，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穿着露肉的衣服的老娘们，有的还抱着小孩，也都三三五五地来到李家的下屋，说是“找郭家兄弟，听听新闻。”
“郭振堂快咽气了。”
1积水。
韩老六一到工作队，就跟萧队长深深一鞠躬，萧祥撇开他跟赵玉林说话的时候，通信员老万对他说：
“你还说庄稼哩，人家把人都扔了。伪‘康德’九年，我屋里的闹病，我到村公所请求宫股长想法，等我屋里的病好些，再去。他瞪起黑窟窿似的两只眼睛说：‘你不去，叫我替你去？你屋里的闹病，你迷糊了，我还迷糊哩，你跟我说，我跟谁说去？不是看你媳妇那一面，你妈那ว巴子，兔崽子，看我揍你。’他越骂越上火，抡起黑手杖来了。我蹽出来，寻思着：‘去就去呗。’赶到我六个ฐ月回来，我屋里的早入土了，我到如今还是跑腿子1。”赵玉林的邻居，跑腿子的花永喜说完，叹了一口气。
“席设本宅。”
小王名叫王春生，春天生的，他妈就叫他春生。他是松花江北呼兰县生人。父亲是东北抗日联军赵尚志部队的一个营教导员，也有人说他还曾是中央北满地方แ党的一位区委书记。民国二十二年冬，他父亲被伪满县警察署捉住，打得快死时也问不出什么เ口供，日本鬼子把他和别的三百多个抗联同志一起，一个一个ฐ装在麻布袋子里，一个一个ฐ在石头上高高举起，又拍塌摔下，血和脑แ浆从麻袋里流出来，在麻袋上凝成一片一片的黑疙脂。一个落雪的下晚，日本鬼子用两ä辆卡车，把这三百多个凝着血泥的麻袋送到เ冰雪封住的松花江上，挖个冰窟窿，把麻袋一个ฐ个丢进江里去了。这时候，王春生还只有五岁。赶到七岁，伪满当局捕捉得更紧，他们跟抗联的大部队又失了联络，一家人不得不四散逃亡。他的叔叔奔关里，他们母子逃西满。母子二人半饥半饿，在凄风苦雨里，流浪ฐ好些年。赶十一岁，他给白城子一家地主老张家放猪，十三岁，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官升了一级”，给老张家放马了。十六岁扛大活1，因为个ฐ子长得小，拿劳金钱时只算半拉子。
“同志，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受听不受听？”另一个戴黑毡帽的老头子说道：“从古以来，都是人随王法草随风，官家说了算。如今的官家，就是咱们的工作队。咱们工ื作队同志说要斗争大肚子，帮咱穷伙计翻身，大伙谁还不乐意？大伙说，乐่意不乐่意？”
这时候，韩老六瞅瞅韩长脖，说道：
4๒出荷，日本话，交出荷即纳粮。
“不反攻，事也办不成。一切为ฦ前线，不为ฦ前线，‘二满洲’整不垮台，还有你穷棒子娶媳妇的份？”
白大嫂子笑着说：
“对，你说的有理，就这么的，也得再买点啥送他呀。”“到เ时候瞧吧，饭好没有？”
“我给你留了一些冻饺子，我去煮去。你先歪一歪。”白玉山歪在炕头，一会睡着了，发出匀称的鼾息。白大嫂子正在外屋里点火，听见鼾声，忙走进来，从炕琴上搬下一床三镶被，轻轻盖在他身上。
农会里屋，人越来越多。大伙围着萧队长，吵吵嚷嚷，合计着分果实的事。老初的嗓门最大，老孙头的声音最高。郭全海ร才睡不一会，给吵醒来了。他坐起来，用手指背揉揉眼窝。跳下地来，站在人背后，老是留แ心着他的刘桂兰瞅着他醒来，也不避人，忙跑过来，用手指一指西屋，低声说道：“上那屋去睡吧，那屋静点。”
郭全海晃晃脑瓜，说他不想再睡了。他挤到八仙桌子边，参加他们的讨论，听到老初的大嗓门说道：
“就这样办，先消灭赤贫：先补窟窿。不论谁，缺啥补啥。”刘德山媳妇打断ษ他的话问道：
“中农也一样？”
老初ม说道：
“贫雇农跟底儿薄的中农都一样补，缺粮补粮，缺衣裳补衣裳๙。今年分果实，不比往年，今年果实多，手放宽些，也不当啥，先填平，再拉齐套1，有反对的没有？”
1拉齐套：几匹马齐头拉车的意思。
没有人吱声，老孙头反问一句：
“你说缺啥补啥，咱缺的玩艺，可老鼻子呐。往年光分一腿马，连车带绳套，还有笼头、铜圈、嚼子、套包1้，啥啥都没有，都能补上吗？”
1套包：用苞米包皮编制，外边裹布的，套在马脖ๆ子上，以便拉车的椭圆套圈。
老初ม回答道：
“车可补不起，通起只有十来挂大车，你一人分一挂，那ว还能行？别的都能ม补。”
张景瑞问老孙头道：
“套包你自己还不能整？亏你赶这么เ些年车。”
“谁说不能整？有现存的，就不必整呗。”
老初又说：
“都别吵吵，昨儿下晚咱们小组合计的，烈属军属，不管缺不缺，都上升一等，比方แ，赵大嫂子原是一等，如今上升一等，算作特等。正派的赤贫小户，都算一等。”
老孙头忙问：
“李毛驴能算几等？”
老初说：
“他赤贫是不假，能算正派吗？叫他自己้说说。李毛驴来了没有？”
站在角落里的李毛驴说道：
“咱论份量，较比大伙都轻，听大家伙，排到几等算几等。”老孙头说：
“李毛驴干的事儿都坦白了，排他三等吧。”
老田à头也应和着说：
“嗯哪，排他三等。”
这时候，老初又问道：
“老王太太算几等？”
老田头说：
“老王太太立下大功了，该排一等。”
老初说道：
“平常她会也不到，啥也不积极。”
老田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