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成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骄傲的公主如今变成了丑小鸭，也全没有了往昔的矜持和自信。吴卫的话让金成忆起“四人帮”时期的种种劣行，心想，那ว时才叫黑暗呢，但他没有讲出来。
结婚的日子终于定了。金家是大姓，虽说早已衰落，但百足之ใ虫，死而不僵，亲戚朋友还有很多，前前后后竟办了三十多桌酒席，直把个金成妈累็得嗓子都哑得说不出话来。
送走了小文，也送走了金成的心。每当想起小文，鼻头就发酸，躺在被窝里有时还暗暗流泪。也不知道她现在到เ哪儿了，会不会被那个ฐ阉割了的书记抓回去？回想这几年，次又次的坎坷遭遇，让他对人世险恶这句话有了真切的体会和了解。“雾失楼ä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他在心里问着苍天！感到胸口像被什么เ堵着，憋得人难受，第二天，他起大早ຉ步行了七八里地，来到เ姜山河放蜂的村子。这个村子规模较大，房屋也整齐，前边的丘陵下边，紫云英开成片花的海ร洋，引得蜜蜂顶ะ着露水忙着采蜜，田à野里片“嗡嗡”的声音。姜山河戴着面罩，正忙着摇蜜，看见金成来了，招呼他在凳子上坐好。
山路弯弯，路边山涧里流水湍急，块石散布在沟底，急水直泻而下，冲起大团大团白茫茫的浪ฐ花。山涧之间没有桥，块块散铺着的大石块成了冲不垮的便桥。涧水大了，抑或山洪暴发，连接两岸的土坝成了道道天然瀑布，当地人俗称“漫水坝”。山民习惯了这样的道路，走起来如履平地毫不吃力，可苦了金成这些从平原来的人，大家像体育赛跑样，非得依靠耐力和决心才能冲过河去。
正是麦收时节，天气出奇地热，知了躲在树丛中ณ，不知疲倦地叫得正欢。农民们白天下地干活，晚上集中学习。大教室里几十个人安静地坐着，燃烧煤油的汽灯发出“咝咝”的响声，惨白的灯光引来了无数的昆虫。讲台前，梳着两条短辫的女教师正认真地上课，尽管水平不，大部ຖ分农民都在专心地记笔记。金成悄声问旁的公社ุ文教顾ุ干事，那位女教师是谁，顾干事告诉他，她是东坝小学的老师，也是位下乡知青，名叫任静静。任静静讲得很细，也注意突出重点，她的深入浅出的讲法农民很容易接受，金成听得连连点头。
对面的干场河边，是汉代卖身葬父的董永墓。金成要带小文过去看，被她口回绝了：“个ฐ坟堆有啥看头？写书人后来造出天仙配的故事，那是借事说人的。管你恩恩爱爱，卿卿我我，该分开还得分开，弄了个夫妻永分离天上人间不聚首的结局，有什么好？人家董永是个大孝子，也不该落个ฐ家破人亡的下场。编书人是不是毒了点？”
金成开始并不以为然，这年头，这种事实在太多了。金博士告诉他，今天上午队里批斗ç小铜匠汪四，姑娘将会“身份不明形迹可疑”地当众“陪斗”。
吴卫不再讲话，稍停低声说：“这是当年贺超然为巴๒结沈刚送来的，希望借着沈刚爬上更高的位子，当然，他的目的达到了。老实说，没有沈刚ธ当年帮忙，他根本爬不上校长的宝座。这个畜ไ生在沈刚出事后竟然打起了我的坏主意。实话告诉你，看见这尊玉麒麟我就恶心，这才是送给你的真正原因。”
金成默默收好玉麒麟，再也不讲句话了。
第二部分第十七章1
197๕9年，整个ฐ中国大地在希望和失望努力和放弃中徘徊。返城，成了当时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
任静静的父母写信来，如果她同意返回市，他们中ณ个可以提前退休，让她回去顶替。任静静实在想早点离开这个ฐ让她爱恨交加的地方，金成还有年多就可以大学毕业了，自己先办回市，金成毕业时就可以“照顾夫妻关系”的理由，要求分配到市。
现在，惟困绕着的就是小鼎的户口。孙凤英是农村户口，小孩户口跟妈，小鼎也成了农村户口。任静静和粮食部门的朋友商量，有人出主意，小鼎只有上任静静的知青户口，否则无法让他起回城。这个主意说起来简单，中ณ间经过公安粮食计委计生委等部ຖ门的批准，只要有个环节打堵，那就前功尽弃了。
任静静先是找县计生委，计生委主任和她熟悉，说只要写了不再生育的保证，小鼎户口可以考虑。她又找了计划粮食部ຖ门，问题都很快解决了，最后到县公安局办户口转移关系时，她的心下子凉了半截：她的前夫陈卫东，现在是负责审批户口迁移的副局长。任静静在心里暗暗叫苦：真是冤家路窄，偏偏又碰上他了。
晚上，她拖着疲惫的脚๐步回到เ家里，金成妈过来喊她吃晚饭，见她脸色中藏有不愉快，赶忙接过小鼎，让静静先休息下。吃过饭后，金成妈边洗碗边对静静说：“有什么烦心事不要放在肚子里，讲出来，或许妈能给你打个话出个主ว意什么的，小成又不在家，你可别ี有事压着闷着愁坏了身子。”任静静淡淡笑了笑：“妈，真的没什么，你先带小鼎睡，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冥思苦想与陈卫东见面后的几种可能ม：拒绝批准同意；有条件同意；释前嫌放马。最后种方แ式不是陈卫东的性格，他决不会这样做的。她估计陈卫东不会口拒绝，这毕竟是政策允许的，他再狂妄自大也不会愚蠢到让别ี人抓到攻击的口实。她不知道陈卫东会提出什么เ要求来羞辱她，她已๐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为了小鼎，她准备承受他的嘲弄和讥笑。
任静静持着原县革委会的证件，很容易地找到เ了陈卫东的办公室。她轻轻敲了敲门,“请进!”里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静静定了定神，轻轻推开门。
“静静？”陈卫东惊讶地站了起来。
“陈卫东，有件事找你。”任静静停顿了下，目光定定地看着陈卫东的脸——张那么熟悉的面孔，张扬而傲慢，轻狂而自信，如今，更多了官场的做作和虚伪。此时，陈卫东已๐经恢复了常态，他在心里仔细揣摩任静静此行的目的。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讲吧，有什么เ事需要我帮忙？”他故意把台子上的支铅笔拿在手里不停地转着，似乎这支铅笔就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事情其实很简单，是政策范围允许的。”任静静并不急于讲清来意，慢慢说道。
陈卫东没有讲话，很有耐心地听着。
任静静讲得很慢，不时停下来揣摩陈卫东的心理活动。
“你自己不想生小孩？”陈卫东绕开了任静静的话题，似乎十分关心地问道。
“响应号召，有个足够了，都是样的。”
“不定吧，恐怕还有其他原因？”陈卫东睨视着任静静，嘴角浮起丝阴冷的笑。任静静脸色平静，目光逼视着陈卫东：“我今天来的目的很明确，并不想涉及其他事情。小孩户口政策允许，当然，也是你副局长职权范围内的事。”
“你别急，这是事情的两ä个方面：你相信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可结果呢，连自己的亲骨肉都无法养活，反而把别ี人的孩子当宝贝，为他人做嫁衣裳，这值得吗？另外，农转非需要经过局长办公会议讨论，我个ฐ人是无权签批的。”
任静静倏的下站了起来：“陈卫东，你应该明白，我今天来，不是来找你，是因为ฦ你在公安局副局长的位子上。你完全应该抛开个人感情因素，秉公处理此事。你当然也明白我的性格，我只要想做的，还没有做不成的”
“你别ี激动，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当然，凡是政策规定不明确的，都有伸缩性，也就是说，可以办，也可以不办。按照ั你这种情况，还是可以再商榷的。你知道，你的离去，让我的感情受到很大的伤害，很长段时间我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只要你的那位‘白马王子’当面对我说声‘对不起’，我立马就在你的审批表上签上‘同意’。”陈卫东说得很得意，条腿竟然搁到เ了办公桌上边。
“你不觉得太无耻了吗？人如果没有廉耻那就和禽兽样。”任静静冷冷地说道，“你首先应该明白，我今天之所以来找你，那是因为我还把你当成个人，想不到เ你是这样的不识抬举，这样的让人感到厌恶和无法理喻。你记好，我不会再跨进你办公室步，到时，我需要的批件你会乖乖给我送去”话未说完，就“砰”的声把门碰上，把个ฐ陈卫东下子给愣住了。
任静静在走廊上擦干净了眼角的泪痕，她记得局长刘忠义แ的办公室在东首第间，于是快步走去。刘ถ忠义五十多岁了，中ณ等个子，身体微胖，有些秃顶，猛下看见任静静走进来，反而有些吃惊：“稀客，今天是什么เ风把你给吹来了。”说着，起身为任静静斟ต上杯茶。
部分第十七章2
任静静谢过了，打量下办公室内的布置，这才开言道：“刘局，有件事要请你帮忙了。”
“哦，好哇，只要力所能及，不违反政策，先说出来听听。”任静静把情况简单讲述了下，然后从包里掏出所有材料让刘忠义过目。刘ถ忠义แ掏出眼镜看了看，点点头：“小任，你的材料倒是挺全——这样吧，你把材料留在这儿，我们商量后给你答复。”静静有些急了：“刘局，你别ี给我来个ฐ官话官说，又害得我再来找你。”
“不会，不会。”刘ถ忠义连连摇手，“像你这种情况的还不少，得起讨论解决。再说，农转非是个ฐ大事情，多少人在这上边犯了错误，不能不谨慎啊。”老头儿讲得在理，任静静不好再响了。
其实刘ถ忠义是在官场上走的人，深知任静静的舅舅在省里是个举ะ足轻重的人物，也更了解陈卫东和任静静之间的关系，他必须先弄明白陈卫东的态度，免得开会时他公开反对下不了场。但有点他十分清楚，这件事不管怎样都得解决，与其让老头子出面，这个ฐ人情还不如留给自己。他打电话让陈卫东到他办公室来下，陈卫东没有料到任静静会跑来找刘忠义แ，听完刘ถ忠义的话，他下子跳了起来：“刘局，这万万不可，这个口子开，那ว可就全乱套了。”
“你的话是出于公心，还是包藏害人之ใ心？按照规定，讨论有关任静静的申ã请时你是应该回避的。”刘忠义虎着脸，不客气地斥ม责道。刘忠义是出名的包公脸，说变就变，下属都有些怕他，陈卫东虽然骄横惯了，对他也要让三分。他也听懂了刘忠义的弦外之ใ音，虽然心中ณ不服，嘴上却没有讲出来。
过了两天，任静静接到เ公社派出所的通知，让她赶快到所里去办小鼎的户口转移，焦虑了许多天的任静静这才松了口气。
她想赶快把这个喜讯写信告诉金成，让他现在就去活动，毕业后好直接分到เ市去。没想到金成先来信了，他说他们明年暑假就要实习了，大家都开始考虑毕业后的去向。几家报社出版社ุ看过他发表的文章，已经主动和他联系，希望他毕业后能去他们单位工作。经过反复考虑，他认为这些工作比较适合自己，等到工ื作安定后就可以把她和母亲小鼎接到城里来起生活，因此已意向性答应了对方。任静静看急了，连夜给金成写信，要他赶快回掉对方，他们工ื作生活的目的地在市。她又担心信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太长或者遗失了，又拍了份加急电报，要金成按照ั她的意思去办，详情她会在信中讲清。她还特地强调，市的教学质量全省第，为ฦ了小鼎的成长和前途，他们也必须ี去市。
任静静属顶ะ替调动。按照政策规定，顶替对象的工作不好随意变动，她只能顶替父亲去福利ำ厂当工人，好在她有位远房表哥在这家厂当副厂长，经过活动，她可以去财务科当会计。但最困难的是住房，任静静家只有三十多平米的面积，除了父母，还有两ä个弟妹。任静静曾考虑外出租房，个月几十元的租金把她吓了跳。
“总会有办法的。”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春节时，任静静提议到市她家中ณ去过年。——直到เ现在，女婿和丈人丈母还从未谋面。金成摇了摇头：“都走了，老母亲人怎么办？再说，连住的地方也没有，将来小鼎还怎么做作业？”
“你是不是想打退堂鼓？好了，你们都不去，我个人去！”说着，她竟掩面大哭。金成倒下子被她弄蒙了，好好商量，怎么又扯到其他事情上去了。母亲听到哭声赶忙走了过来。
“怎么เ啦，看你又惹静静生气。夫妻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事，也值得如此你争我吵的。”
任静静倒有些不好意思：“妈，没有什么，你忙去吧！”
商量的结果，春节先在小镇过。节后任静静要去城上班，晚上，她依偎在金成身边。“金成，为了回城，我豁出去了，我有思想准备，不管受多少苦，挨多少罪，我全能ม忍受，关键你要能理解我，支持我，这也全是为ฦ小鼎的将来考虑。”
“我们走了，妈怎么เ办？”
“我和妈说了，等我们工作安定有了自己้的房子后，就把妈接到เ市去。妈说她老了，城里闹不习惯，她还想个人住在小镇。不过这事你不用操心，我会处理好的。”金成沉思片刻：“到城后住房是个ฐ最大的难题，这不是作客，天两天时间，要在那ว儿工ื作生活，总不能老挤在你父母那儿，况且还有弟妹。”
说到房子，任静静心就烦，说话的口气也有些生硬：“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了，这事等我回城后再说，到时总不会让你睡在马路上。”
暑假过后，金成他们这届学生全部分到中学实习——说是实习，其实全部担任正式的教学任务。金成被分到了古镇的镇办中ณ学，走进书记办公室报到时，发觉书记面孔很熟，仔细看，认出是郑大树。现在的郑大树可不是当年那ว个糟老头子：略๓显稀疏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谄媚的神色不见了，脸上挂着的是中ณ国官场上经常看到的虚伪客套和不务实际。金成装着没有认出郑大树，郑大树也口个“金老师”，大家各怀鬼胎，心照不宣。
这天，金成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忽见门前有个女孩的身影闪了下，他觉得背影挺熟，急忙走到เ门外，果然看见孙凤英家的小妹孤零零地站在楼梯口，眼里噙满泪花，正眼巴巴地看着办公室的大门，乍ๅ看见金成，喜得眼泪也滚下来了。金成领她到เ宿舍，在煤ศ炉上下碗面条，小妹饿极了，也不推辞，碗面条很快就吃光了。
第二部分第十七章3
吃了东西，小妹脸上的气色好多了：“姐夫，我要来插班上学。”
“爸妈知道吗？”
“他们不管，叫问姐夫。”金成知道，插班生要收笔不菲的费用，还要看入学考试成绩。金成找到เ郑大树，郑大树翻着眼皮看他眼：“金老师，你何必多事，跨地区赞助费五千元，那是分钱也少不了的。”
“五千元？”金成倒吸口冷气。
和金成起实习的市人张产山，比金成长岁，开口就喊“老弟”，两人同住宿舍，几乎无话不谈。他看到เ金成脸的不高兴，便问道：“怎么啦，小姨ถ来了，面孔也拉长了，不像话。”金成横他眼，正要埋汰几句，忽然想起张产山能ม言善辩，人称“巧嘴鹦鹉”，于是心想让他去和郑大树说说，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想不到เ张产山挠了挠头：“老弟，这事确实难办，郑大树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你想少交分钱都难，更何况五千元，你这不是要老头子的命吗!”
金成说：“所以才想到找你来想办法，你巧舌如簧，对老头子动之ใ以情晓之ใ以理，他就是铁石人也要发发慈悲，高抬贵手下子就全免了。”“你这是痴人说梦。”张产山坚决地摇了摇头：“除非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否则就是无效劳动。”
“你别这样肯定，先试试看。”
张产山拗不过金成，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不会儿，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都是你，我说不中用，你偏不相信，还让老头子好顿克。”
张产山的话让金成胸ถ中的无名火下子全冒上来了：“不就是名插班生吗，什么เ大不了的事!我偏不信这个邪。”郑大树戴副玳瑁眼镜，正在专心研究文件。金成猛下推开门，把他吓了跳。
“今天犯邪ิ了，搞起车轮战术，我已经讲得够清楚了，怎么还来烦我？”
“郑书记，不是我不明事理，实在是迫不得已。”金成把孙凤英难产去世，他们全家也只指望小妹能多读几天书，让他们家也有个识文断字的人的情况讲了遍，之ใ后又说：“郑书记，你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拒绝了小妹，她们全家会怎么想，定骂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如果我有这个可能，砸锅卖铁ກ也要交齐这五千元。郑书记也是苦出身，你定了解没有钱的甘苦”说到最后，金成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从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流泪，这是示ิ弱的表现，强忍着眼泪才没有掉下来。郑大树神情凝重，金成的话显然打动了他，最后，两ä人达成协议，金成毕业后留校工作五年，作为ฦ交换，小妹以旁听生身分留校学习。
“你好糊涂啊，这种条件也能答应，这是卖身契，你老婆还等着你回市，看你将来拿什么向你老婆交代？”不等金成讲完，张产山就跳了起来。
“你换位思考下，如果是你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张产山低下了头，不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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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成安排小妹住进了学生宿舍，帮她交了学费和书费。他知道孙凤英家困难，写信和任静静商量，想负担小妹上学期间的全部费用。没想到写过两次信，总不见有片言只字的回音，他明白这事有些麻烦了。
这天，校长办公室通知，上级领导要来检查工作，让各个ฐ班级打扫卫生。高班的班主ว任家里有事，郑大树让金成负责高班的工ื作。金成让同学们擦好窗玻璃，扫好地，就在教室里上自习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