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唐红玫能感觉到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自己้的脸上，可她不大想睁眼，只因为浑身就跟散了架那么เ酸痛，上一次有这种情况，还是三年前的秋收，天公不作美，眼瞅着分分钟็能落下暴雨来，吓得全生产队上下不论老弱病残全都下了地，拼了命才赶在暴雨之前将地里的粮食收了上来。
恍惚间，她听到窗户外有些声响。
“哟，唐姐你这么เ早ຉ就买菜回来了？哟，瞧着白菜水灵的，多少钱一斤呢？”
“菜农四点多刚摘的，可不水灵吗？也是我去得早，不然哪能买到เ呢。你要是想买，明个儿早上我叫你，咱俩一道儿去！”
外头的说话声儿，轻而易举ะ的透过隔音很弱的窗户，清晰的传入了唐红玫耳中，她猛的睁开眼睛，入目的却不是自家那ว木制ๆ的横梁，而是略有些泛黄的天花板。
半刻后，她才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拿眼瞧了下周遭，混沌的脑子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她昨天结婚了，正如生产队上同龄女孩最羡慕的那样，嫁给了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城里人。
而这里，将是她以后的家了。
冷不丁的离开了已经住了十八年的家，饶是她素来性子豁达，这会儿也有点儿不安，脑海里不停的回想着以前这个ฐ时间，自己้正在干什么。
瞧了眼窗外，早ຉ晨的阳光明亮且不刺眼，这个ฐ点，全生产队都该忙活起来了，灶间早该热闹起来，半大的孩子该准备去公社学校了，壮劳力们匆匆吃过饭也该下地赚工分了，就连老人们也会上山拾些枯枝笋壳之类的拿回家当柴禾烧。
至于唐红玫她自己，目送全家离开后，也该抹干净饭桌，把脏碗筷放到เ大木盆里，舀水洗碗。等将碗筷沥干搁好后，也该将鸡放出来，由着它们在院里找食，毕竟这年头粮食金贵，人都尚且时常饿肚子，可没有余粮喂它们。
相比生产队的其他同龄女孩，唐红玫无疑是幸运且幸福的，尤其因为她跟底下两个弟弟年岁接近，先前都一直同去上学，念完了小学，又念初中。及至初ม中毕业后才回到เ家里帮着干活，即便这样，她也极少下地，多半都是留在家中做些简单轻巧的家务活儿。
……
唐红玫边回忆边给自己穿上了衣服鞋袜，她其实还有些不太清醒，感觉脑袋晕晕乎乎的，用指腹稍稍按了按太阳穴，有一会儿后，才感觉好了很多。
真不是她故意磨洋工，除了感觉些许头晕外，身上的酸痛感才是她最难以忍受的。可忆起酸痛的缘由，她又不好意思再去细想，只尽可能将动作幅度减少，而在将自己收拾妥当的同时，她又一次仔细打量起了周遭的情况。
屋子不大，看着却叫人觉得心里舒坦。
墙面明显是特地刷新า过了，白净到有些晃眼。地面是整齐的水泥地，打扫得相当干净。她此时坐在双人床上，床头一边摆了个ฐ大衣柜，另一边则是个ฐ半人高的矮柜，尽管东西不多，却也看得出来都是好料子的老家具。
“红玫啊！你起了没？”
刚穿好鞋子，唐红玫就听到外头的唤声，忙一边高声应着，一边推门走了出去。
她这间是里屋，出门则是饭厅兼客厅的外屋，而此时，外屋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饭，泡饭配咸菜。
而她的婆婆就站在饭桌边上，冲着她笑：“起了？赶紧ู先吃早饭。”
“嗯，婶儿……妈。”
话一出口，唐红玫立马改口，还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婆婆一眼，好在婆婆并不在意，只招呼她吃早ຉ饭。
说来也是巧，唐红玫的婆婆也姓唐，往前头数个ฐ十几代的，还能ม跟唐红玫娘家扯上那ว么一丁点儿的亲戚关系，搁在旧社ุ会就是族亲了，当然是早已๐没了来往的那ว种。想也是，一个在乡下公社的生产队上，另一个已经在县城里生活了很久ื很久ื。
婆婆早年丧夫，一个人拉扯独子长大，孤儿寡母想也知道生活有多艰难了。好在她性子坚韧，哪怕前些年日子苦了点儿，也不见她叫苦不迭，反而还庆幸自己是个城里人，起码有供应粮，又时常感谢新า社会好，厂子里的领ๆ导厚道，不单给了抚恤金，还在她儿子高中毕业后让他缺点吧，也不是没有，就是户口在农村。除此之外，她是哪儿哪儿都觉得好。
长相秀气，勤快能ม干，总算也初ม中ณ毕了业，最要紧的是，早先性子脾气好。
想到这里，唐婶儿又道：“学军那厂子最近忙得很，昨个儿又不巧调了休，今个儿只能先去上班。不过，回门那ว事儿你也别着急，明个儿肯定回去。就是吧，现在也只能委屈你了。”
唐红玫咽下嘴里的饭，笑盈盈的答道：“妈你说笑了，学军也是为厂子里做贡献，我妈他们都知道的。”
学军就是唐红玫刚嫁的男ç人，全名许学军，就在县里唯一的一家机械厂里上班。作为县里乃至市里出了名的国有厂子，哪怕他仅仅是个ฐ车间工人，那福利待遇也是很不错了。
不过，成正比的是他的工作时间，基本上全年也就过年那几天能休息，旁的时候都得上班，且所有的车间工人都是三班倒，遇到早ຉ班中班倒是还好，值晚班的时候却是得通宵的，很是熬人。
这些个事儿，早在两家相看初期就已๐经通过介绍人提及了。因此，唐红玫娘家那ว边也知道回门要晚上一日，都表示理解。
话是这么เ说的，作为ฦ婆婆的唐婶儿还是表示ิ了歉意，幸好最多也就晚个那么一天，到时候备份厚礼ึ，尽可能把礼节补上。
见儿媳体谅，唐婶儿面上的笑容更甚了：“那你今个儿是想待在家里歇着，还是跟我出去转转？你也没来县里几回吧？”
“我是头一回来县里。”
尽管这几年城里已经开始流行自由恋爱了，可乡下地头却没那么开放，几乎ๆ所有年轻人都是通过中ณ间人说合，再找时间让两ä边凑在一起相看一下，觉得好了才定下来的。唐红玫作为ฦ姑娘家，是待在家里等着唐婶儿母子俩来的，倒是她爸她叔进城瞧了瞧，都觉得好，这才让她嫁了。
“那ว成。你赶紧吃，吃完我带你出去转转。”
唐红玫应了一声，埋头开始吃早饭。
其实，这会儿还挺早ຉ的，毕竟这年头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普遍起得都早，就算今个ฐ儿唐红玫有些睡过了头，这个ฐ点也才八点。
等吃过早饭，唐红玫利索的收了碗筷抹了饭桌，没让婆婆沾手，就独自一人抱着碗筷进了小厨房洗涮了起来。
他们家住在机械厂家属楼ä一楼靠南的小套里，房子不算大，统共也就三间屋儿。最外头那屋还算敞亮，既当饭厅又当客厅使，两间里屋就小多了，一间住着婆婆唐婶儿，另一间仔细归整了一番后，成了唐红玫和许学军小夫妻俩的新า房。
除了这三间外，他们家还有个ฐ巴๒掌大的小厨房，平常一人站在里头还成，要是多个人，转个身儿都难。再有就是靠着外侧的厕所了，着实小得可怜。
不过，因为ฦ是在一楼ä，他们家倒还有个小院儿。公公还在世时，往小院儿搭了个棚，现在是当杂物间使，里头堆了不少唐婶儿舍不得丢的老物件。
家里不大，人口更少，唐红玫早先在娘家是做惯了各种活计的，洗涮起来快得很。没多久，她就洗干净碗筷，沥干后小心的搁到เ了碗柜里。接着，就跟婆婆一块儿出门熟悉地盘去了。
机械厂整个儿厂区都位于县里靠南边，而家属楼ä又在比较靠外的地头，等于往后是厂区，往前出了家属楼ä大门，就差ๆ不多能远远的看到街道了。
唐红玫昨个儿出嫁时，因为心里颇有些紧张不安，根本顾不上细看县里的情形，这会儿跟在婆婆身后，左瞧瞧右看看，大大的眼睛里难掩好奇之色。
县城里跟她娘家的生产队差ๆ别ี太大了，旁的不说，她娘家只有公社那头有个ฐ供销社ุ，而县里，光是走了这么一小会儿，她就瞧见不少商店了。
粮油店、国营饭店、肉店、副食品店……
大清早ຉ的，今个儿又是工作日，街面上的人其实并不算多。唐红玫一面好奇的张望四下，一面跟紧了婆婆，听她说县里的事儿。
“你别ี听乡下地头都说城里人过得有多好，其实也就那样吧。吃的饱穿的暖，旁้的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就说这粮油店吧，咱们每个月都有粮食供应，得拿着粮本子过来买粮食，光排队就能耗个ฐ老半天，给的还不都是细粮，得粗粮细粮掺着买。粮食还成，这油啊，那才是最寒碜的，一个月就二两，还没用到月中呢，油瓶子就见了底。”
“要说这县里，东西最全最多的，就该数百货商店了，就是票实在是不好弄。咱们一般都只发粮票、油票、副食品券这些日常用的，对了，还有工业券。可像什么缝纫机票、收音机票、自行车票啥的，那得厂子里抽，谁抽到เ就是谁的。学军运气不好，这些年来，咱们家也就弄到เ了一张三五牌座钟票。”
唐红玫想起了搁在饭厅矮柜上的三五牌座钟，深觉这已经很不错了，要知道，就连她娘家生产队的大队长家都没有座钟。
这一路上，她只努力充当着一个忠实的听众，吸收消เ化着新的信息。毕竟，生产队跟县里的差别ี真不是一星半点儿。
与此同时，唐婶儿也跟路上碰到เ的老街坊们打着招呼，帮两边做介绍。
他们这县里真心不大，走在街面上，来往都是熟面孔，好些人都知道唐婶儿的儿子昨个儿刚结婚，今个儿看到她领ๆ着个年轻小媳妇儿出门，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就借着唠家常的机会，光明正大的打量着新า媳妇儿。
这年头结婚简单，能去国营饭店摆上两桌的，绝对是桩体面事儿。唐婶儿早ຉ年丧夫，虽说她自个ฐ儿能干，儿子也争气，可到เ底家底子不厚，就只在家里摆了一桌。因此，多半人都没见过她家这个新媳妇儿，难免心生好奇。
而作为被打量的那一方，唐红玫要说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ม的。好在，她面上还挺镇定的，加上模样不错，是那种很讨中老年人喜欢的乖巧样儿，倒也算经得起打量。
话是这么说的，可架不住有人故意鸡蛋里头挑骨头。
又一个ฐ街坊凑过来，还没开口说啥呢，唐红玫就感觉身畔的婆婆态度有点儿冷，刚ธ觉得奇怪，就见那老街坊把自己从头到脚๐，又从脚到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末了，还意犹未尽的说：“唐姐，这就是你家刚进门的新媳妇儿？瞧着……倒是看不出来是个地里刨食的。”
这年头，乡下姑娘嫁到เ城里吃供应粮是个叫人羡慕的事儿。可反过来说，城里小伙子要不是娶不到เ媳妇儿，那ว是笃定不会找乡下人的。
许学军的情况有点儿特殊，他本人倒是没啥毛病，无非就是不善言辞了点儿。关键在于，他爸很早就没了，留แ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就算许学军长大以后有了这段小插曲，可婆媳俩倒是并不在意。唐红玫是还没弄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唐婶儿就更简单了，瞅着李家婶儿涨红了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这心里比喝了蜜都甜。
因为县里不大，婆媳俩只逛了半个上午，就差不多把县里各大商店都转了个遍儿，等瞅着快中ณ午时，才慢慢悠悠的往回赶。
家里唯一上班的许学军是三倒班的车间工人，今个儿上的是早班，得下午两ä点才下班。因此，唐婶儿往日里都会晚点儿做饭，跟儿子一道儿吃，毕竟她一人吃饭也没啥滋味。
如今，儿媳进了门，唐婶儿把这事儿一说，作为儿媳的唐红玫自然不会反对，一家子坐到一起吃饭才有滋味。
……
嫁人头一天，唐红玫其实还有些迷迷瞪瞪的，第二天总算缓过神来，又跟着婆婆跑了半个上午，等下午许学军回了家，一家子用过午饭，小夫妻俩被婆婆赶到了小屋里，她才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嫁了人。
“妈说，咱们明个ฐ儿回门。”面对这个已经成为了自己丈夫，可又还不算太熟悉的男ç人，唐红玫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事实上，许学军比她更紧张，哪怕昨个ฐ儿夜里他俩已经成了夫妻，可因为ฦ他昨天灌了两ä杯酒，脑แ子里晕晕乎乎的，压根就没记着事儿。这会儿，瞧着跟自己้并排坐在床沿上的小媳妇儿，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唐红玫等了老半天，才等来了一句“嗯”，要不是她早就知道自家男ç人是个锯嘴葫芦，加上她本身也不是爱使小性子的人，只怕这新婚第二天，小夫妻俩就该闹别扭了。
好笑的瞧了眼脸比自己้还红的许学军，唐红玫忽的不紧张了，笑着开口说起了明个儿回门的事儿。
“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爸是家里的老大，爷奶都跟着我爸妈住。我呢，上头俩姐姐，都已๐经嫁出去了。大姐嫁到เ了别的地儿，家里孩子都还小，明个儿应该不会特地回来；二姐倒是离得近，估摸着能ม瞧见。我底下还有俩弟弟，都在上初中，正好明个ฐ儿学校放假，到时候你就能瞧见了。”
许学军几乎ๆ是小媳妇儿说一句，他就点下头，看着倒是听得很认真。
其实，正如唐红玫说的那ว样，她娘家的情况许学军是知道的，多半人也是见了的。尤其是她爸和她叔，特地跟着介绍人来过县里，把他家里外都瞧了一遍，又仔细打听过了，才松口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