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月这球是投给鲁萍看的。
李大梅看着雪在阳光下融化，大成殿前的基台上，已经完全清亮了。
餐馆里人并不多。胜利餐馆的主要业务是早ຉ点和中餐。早ຉ点对付的是城里人，中餐大多对付的是乡下人，当然也有些单位的业务用餐。不过，王五月他们，却是这店里的常客。王五月是县一中的政治教师，现在正跟鲁田的姐姐鲁萍谈着，李小平也是因为了这层关系，才认识了王五月，继而认识了高玄。这是一个ฐ知识分子相亲的时代，特别是在小小的青桐。很多事情被禁锢了很多年后，"哗&ุquot;๙的一下子放开了，就像着了魔法的口袋，一打开，就让人从眼到心，豁然一亮。当然，更多的人，只是悄悄地感知着生活中的丝丝缕缕的变化。比如早晨，青桐的菜市场上，交易的人增多了。许多从乡下来的农民，挎着篮子，加入了卖菜者的行列。粮食价格正在放开，十年前，不，五年前，还感到吃紧的大米，在城里竟然不断地堆积起来，包括油料é，还有猪肉。虽然菜市场上，猪肉还得凭着肉票，但事实上，这肉票已经是名存实亡。稍稍偏一点的巷子里，猪肉颤动在肉案上，要多少切多少。温精问题解决后，小小的青桐城里，又会涌动出什么新า鲜的事物呢？
青桐城是个只有三万人口的小城，其实十五年前，它不叫市，而叫做镇，城关镇。四围都是水田à，城关镇依靠一条横贯南北的安合路，把它紧ู紧地箍到了龙眠山的冲积平原上。西边是山，绵延不尽。再往里，是青桐县最边远的一个镇，叫木鱼镇，李小平上师范时就去过。木鱼镇上住着他的师范同学吴德强。那ว时候，他们在一起办社。放暑假，文学社社ุ员集体到เ木鱼镇，就住在吴德强的家里。山把木鱼镇围得像个木桶，晚上，一抬头，李小平感到头顶的星空，也不像其他地方那样的开阔。吴德强说：这就是尘封在岁月与变革中的一只木鱼。李小平觉得这话有哲理，偷偷地记在了笔记本上。后来，他在一首诗中ณ写道：
这两小段话，虽然文字不多，却足足花了李小平两个晚上。上周，王五月、高玄、叶逢春和李小平一道，开了个ฐ文学社成立的预备会。到目前为止，联络发展的会员，已经有三十多人了。其中师范的老师和学生、一中ณ的老师，农技厂的几个中专生，包括去年刚分来的两ä个大学生，也都积极响应。文学社ุ的名字，就定了";青桐&ุquot;。在确定下来之前，高玄还提了另外一个ฐ名字：一切。王五月觉得有点太形而上了。虽然这正是一个形而上的年代，但在青桐城，还是要有点地方特色。青桐文化与时代文化，必须走向融合。最地方的，也就最全国的。叶逢春认为王五月的提议有道理。李小平也不反对，"青桐"就叫定了，但是，折中了一下，文学社的刊物暂定名就叫"一切";。"现在全国到处都是文学社，都是文学刊物，我们必须有特色，有自己้的观点，有理想。北岛说";我不相信一切"。就叫"一切"๙好！也算是与最前沿的思操联系起来了。"๙李小平甚至想好了"一切"๙两个字，要用浓重的美术体，粗硬地印在封面上。那ว样才有冲击性，才有力度。
名字敲定后，王五月安排由李小平来执笔，草拟一个ฐ青桐文学社章程。必须ี是要有组织的，没有组织就成了散沙。青桐文学社要成为ฦ青桐城里最有影响的民间社团，因此，必须规范。李小平也是循着这个ฐ路子，苦心孤诣，并且在动笔之ใ前，反复地读了十几本从高玄那里带过来的各地的文学内刊。他首先想到了先锋性，然后想到了自由、真理。他以为：他的思想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北岛诗歌的影响。他不像王五月，还有高玄。他们更多地关心的是哲学，是美学。特别ี是关红兵，基本上沉浸ฤ在哲学的圈子里了。用关红兵自己的话说就是：";神经质。是啊，神经质。这是一个ฐ神经质的年代，神经质就是哲学！"๙
一个神经质的年代！哈！
李小平将章程放进抽屉里，开了门，夜色立即扑上来，把他整个ฐ地裹了。他下了台阶，竟然听见一两ä声从墙角落里传出的虫子的叫声。&ุquot;昨夜寒蛩不住鸣，起来已三更。&ุquot;他想起岳飞的词。这词里有一缕凄切，吟一遍，心里竟也有了沁凉；接着，就有了一丝无由á的感伤。李小平想起了范玉，此刻๑，同一片夜色里，范玉不知道是否正在梦里？她的梦里有过李小平吗？如果那是爱情，为ฦ什么在刚刚拉开门缝时，就突然永远地关上了呢？李小平伸出手，夜空中竟然落了一颗露珠。他用手抹了下额头，夜啊！
回屋睡觉，李小平大脑里总是范玉的影子。凌晨四点，他起床写了三行诗：
我不相信，你已离开。
离开的只是你的影子，守望着的
永远是我的爱情！
天亮时，李小平才睡着。等到李长友叫他时，学校早读课的铃声已经打过了，好在上午李小平的课是最后一节。这样，他能不慌不忙地洗脸吃饭。到了办公室，签了到เ，他便拿着昨晚上弄好的文学社章程，直奔一中。
王五月上课去了。
李小平待在王五月的房间里。王五月的房间里，除了床，便是书，别ี无长物。平时，他的房门总是敞的。李小平坐在桌子前，翻看着王五月的笔记本。王五月是个ฐ有思想的人，这小本子上，到เ处都记着他平时的所思所想。比如：世界ศ正朝一个不确定的方向前进，个ฐ体正在复苏，而普遍的群体性正在丧失。还有：爱情不仅仅是一种占有，最大的快乐在于对爱情本身的追求。在笔记本的扉页上，王五月用软笔写着：世人皆醉我独醒！下面是他的笔名：独醒。李小平看着这两个字，就像一个ฐ忧郁的失眠症患者，在漆黑的夜里无望地仰视星空。他觉得自己也得有一个笔名了。在师范时，他有过，叫怀玉。那ว是他在校报上发表第一首诗时用的。意思自然是再明白不过。那时，范玉还在校内。可惜一语成谶，不久，范玉就真的成了他的怀念了。现在，再用这笔名，太幼稚了，也太青涩了。他得有一个哲学些的笔名，就像独醒，还有高玄所用的笔名：酒神。多有意义แ！他放下笔记本，抬眼看书架。一眼看到เ的就是《北岛诗选》，大脑里突然一颤。南岛，就叫南岛！就叫南岛！
李小平兴奋地站起身，在窄小的房间里来回走动。他站到门口，有一种特别想告诉别ี人的冲动。
一个年轻的女人过来了。
说是女人，当然不过分。李小平觉得这女人应该在二十八九岁左ุ右，头发向上盘着，眼睛上架着副眼镜。女人皮肤苍白，嘴唇鲜红而且厚实。她也在看着李小平，并且微微地笑了下。她一笑，眼睛里就闪出了成熟ງ甚至有些绚烂的美丽ษ。李小平也笑了一下，女人上前来问："五月在吗？"
";不在。上课去了。"๙
"你是学生？不太像嘛。&ุquot;๙
"我是他朋友。"李小平用了朋友这个称呼，意在显示ิ他与王五月之ใ间并没有距离。
女人又看了李小平一眼："朋友？我怎么没见过？既是他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我叫栗丽。"女人伸出手，几乎是拉着李小平的手，握了一下，问：&ุquot;你呢？&ุquot;
";李小平。&ุquot;
"小平？嘿嘿。怎么เ站在这儿呢，进去吧。"栗丽ษ说着，自己้先从李小平的身边进了屋子。她坐在床沿上，半躺着，从袄子的口袋里掏出两颗糖，送了一颗给李小平，自己剥ຓ了一颗，送到เ嘴里。李小平却没剥ຓ，只是望着她。栗丽ษ厚嘴唇向上翻了一下，这让李小平想起高玄说的&ุquot;性感&ุquot;，这大概ฐ就是吧。反正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感觉，那微微的向上一翻，似乎就是一种味道，女人的味道，像红烧肉一般，可触可感。
";这王五月，这房间成了狗窝了，也不收拾。"栗丽站起来，麻利地叠了被子，又将桌上的书拢了一下，回头道：";我是一中的老师。你二十不到吧？工作了没？"๙
&ุquot;二十。我是青桐师范毕业的，去年刚工作。在县一小。&ุquot;
"啊，都工作了？"栗丽转身盯着李小平，她们之ใ间的距离，不到一米。李小平一下子就闻到了栗丽身上那股子特别ี的气味，清甜的，成熟ງ的，有点像姐姐李大梅身上的气味，但是比姐姐的更浓一些，又有点像妈妈王月红身上的气味，但显然要新鲜一些。这气味，形成了一个ฐ气场，在李小平的脑แ子周围萦绕着。他有些晕眩了。他赶紧低下头，栗丽却猛地伸出手，在李小平的下吧上摸了一下说：&ุquot;胡子还没长起来呢。多年轻！住在城里吧？"๙
李小平的脸已๐经完全红了。十五年后，想起当时脸红的那ว一幕，李小平的心还有些颤抖。他仍然低着头，回答道："๙住在城里，就在一小。我也在那ว儿工作。"๙
"๙啊！可爱的小伙子。"๙栗丽又伸出手，摸了一下李小平的头。李小平觉得仿佛一匹丝绸，一瞬间滑了过去。
起风了，门外冬天落光了叶子的法梧，枝干与枝干间相互撞击着，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响声。李小平走到门口，正好王五月转过屋角，过来了。李小平说："回来了？&ุquot;
";等了很久了吧？&ุquot;๙王五月拍拍李小平的肩膀，进了屋，王五月道：&ุquot;栗丽也在。认识了吧？这是李小平，这是我们学校教美术的栗老师，画ฑ家，浪漫主义แ诗人，大学时代就发表过诗作。李小平也写诗，喜欢北岛。&ุquot;
"๙我只是写写而已。"๙李小平道，"我刚才想了个笔名，就叫南岛。"
"这个好！"栗丽又翻了下厚嘴唇，李小平赶紧转过目光。王五月问："章程带来了吗？"๙
"带来了。"李小平拿出章程。栗丽也凑上来，一看前几句，栗丽就问：&ุquot;是你写的？小伙子。"
李小平点点头，栗丽笑道："还真有些北岛的气质。&ุquot;
这句评价，是李小平诗人岁月中ณ得到เ的最高的评价。后来的许多年，李小平发表了大量的诗歌作品，别人称呼他诗人，但是，没有人再这么直接地将他与北岛联系到了一起。"北岛的气质"，这成了往后岁月里，李小平内心深处最明确的追求与坚守。
王五月看完了，皱了下眉头，说："整体可以。但是…不够激情。"
栗丽道：";๙一个ฐ二十岁的孩子怎么เ激情？"
李小平脸又完全地红了。栗丽问："๙我也参加你们的文学社ุ，不会不要吧？"๙
";当然行！你到时还可以给我们画些插图。"王五月接着对李小平道："๙走，我们到เ高玄那ว儿去。&ุquot;
路上，李小平摸摸自己้的头和下吧，丝绸的感觉还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了种预感，强烈而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