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和五月一样，都是极其懂得人情世故的孩子，她收了五月给她的零食，有时就会送五月一朵卖不出去的玫瑰花，有时会和她说些赤羽的人和事。诸如赤羽的妈妈桑美代原先也是外来打工ื妹，在上海结了婚，可惜丈夫无能ม，公婆强势。有一天她终于忍无可忍，向丈夫提出离婚，净身出户后借钱开了一家小小的居酒屋，后来凭着自己้的本事，店面一点一点地扩大，地址是越搬越繁华。总之也是个ฐ有故事的女人。
最后在老乡的建议下点了一个ฐ清淡的骨头汤锅底，另点了几瓶啤酒。五月这也才知道原来好朋友的真名叫做荣荣。想想，有些感慨，又有些好笑。
周日的这一堂课从下午一点上到三点，赤羽只做晚市，下午三点开门营业，因为ฦ她要赶去换工ื作服，吃饭化妆，做开市准备。所以两点半的时候就必须离开教室，否则ท上班就要迟到เ，这也意味着两个小时的课程无法上完。每到下午两点半的时候，她就举手要求早ຉ退。一次两次，她举手说有事要早退，第三次过后，她发现关老师看着她的眼光就带上了些探究与玩味了。
“可惜咱们家的夫人命薄，过世的早，府中虽有两房姨娘，儿子却统共只得了两ä个，都是咱们夫人所出……大少爷前些年中了进士，就留在京里做了官；你的新郎官便是咱们二少爷了。咱们家的少爷们都是按着族里的规矩排行的，在温氏一族里头，大少爷行二，便是二爷；二少爷行五，自然就是五爷了。”
老岳劝：“老爷也要想一想老太太才是……”
又过了两年，外公病重逝世，五月随着大人跪在外公的灵位前，眼睛却滴溜溜地在人群里寻找七月的身影，恐怕七月看见弟弟黏在自己身边会吃醋，弟弟一旦靠近她，她就赶紧ู摆手赶人：“一边去，一边去。”
那一天，钟奶奶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暗暗掐两个ฐ孙女，让她们上前去拖住妈妈的手。然而五月和七月到เ了这个时候却变得木讷讷的，不哭也不出声。
七月终究还小，小孩子没有不喜欢糖果的，于是也凑过去，等着人家发给她，那媒人发放了一圈，却独独漏了她姐妹二人，可说是无视姐妹二人的存在。但要说她没有看见眼前五月和七月，又怎么เ可能ม？
她无言以对，嗫嚅着说：“我同学张小山的爸爸也打他妈妈的。”过几天，又对妈妈说，“爸爸是个很孝顺ิ的人，对奶奶真好，奶奶生日时，他还给奶奶磕头了呢。”说完，心里却又想，爸爸打人明明是不对的，我说这些干什么呢？为ฦ了留แ下妈妈，让妈妈一辈子都逆来顺ิ受吗？于是就恼恨自己，觉得自己无耻又可悲。
七月鼻子里笑了一声：“下次？你永远都不用来了。”
老岳押着凤楼正要往书房去，转眼瞅见儿子岳鸣抬脚往一旁溜，正要喝住他，凤楼却先瞧见了，一声断ษ喝，将他叫了回来，交代道：“不许去老太太那里报信，你只要去新房那里交代一声，说我要晚些过去即可。”
五月问：“书不念了？”
说了几句闲话，吃了几颗草莓，向表姐道了谢，她这才站起来告辞，表姐也并未过分热络地挽留แ她，把她送到เ门口时，忽然笑道：“你妹妹七月也来上海了。”
刘幺妹放下果盘，转脸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末了一声冷笑。五月热血上头，气愤得身体簌簌发着抖，抬手胡乱ກ擦抹着眼泪，一边咬牙切齿说道：“帮帮忙，等你不吃低保、不再骗吃骗喝，做了老板之后再来说这话！”
刘大哥早年在乡下时就已๐经结了婚，咸鸡王刘二哥年过三十却一直找不到女朋友。刘幺妹手底下管着十来个ฐ女孩子，哪能ม对光棍二哥坐视不管？于是就专门挑拣手下可爱温顺的女孩子介绍给刘二哥。在五月的前面，就已经介绍了好几个ฐ给刘ถ二哥了，可惜没有一个成功的。那些没成为刘ถ二嫂的女孩子们的下场几乎ๆ无一例外：收拾铺盖走人。
几日过后，到了成亲的日子，罗秀才率了迎亲队伍来了。虽说迎亲的队伍，但稀稀拉拉的也没几个人，大红花轿却是崭崭新的，五大三粗的喜娘也跟来了一个。
她一惊，慌忙回头，额头险些儿撞上一个人的下巴๒。前一阵子在她家里讨水喝的那个男子风流倜傥、孝顺ิ体贴、富贵无双的温家二少温凤楼此刻站在她的身后，正眯着一双桃花眼带笑看着她。
转头问跟在身后的几个ฐ手下女孩子，带着些考问的意味，问：“白井认识吗？爱给人发日币小费的那ว个，秃头的，总把脑后的几根花白头发梳到额头来、风一吹就惨不忍睹的那ว个……朝子，你上次不也从他那里拿到一千日元的小费吗？”
韩国客人嘴里说出来这种话时常能听到，五月既不是老板，也不是老板娘，对于他还愿不愿意来并不以为ฦ意。赤羽的生意这么好，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要命的却是客人里面的韩国妹子，妹子拉着她的手笑眯眯撒着娇็：“拜托你啦小妹妹，海胆再来一份吧？行不行？行不行？小妹妹你最好啦！”这妹子普通话说得极好，嗓音甜甜糯糯，温温柔柔，还带着些上海ร口音。
于是杉本来了，柏树也来了。喝上两杯酒，点个ฐ盐水煮毛豆，和一帮子闲下来的女孩子们说说笑笑，付个自助餐的价钱，再被一群女孩子们簇拥着送到เ门外，被她们叮嘱一声“出门小心哦，做个好梦哦”
五月自高中毕业以后做过两ä份正式的工作，但时间都不长，加起来也才一年挂零。英语固然看得懂，也会说两ä句日常用语，但对于日语却一句也不会，电视里看来的“八格牙路，开路马斯”自然不算，至于将来能不能学好也是不知道的；而且她还有个ฐ一紧ู张就要脸红的毛病，未免给人一种太过腼腆的印象。
进了里屋，将樱桃搁下，拍了拍心口窝,吁出一口气，回头见两个侄儿躺在床上睡的正香，小的那ว个睡得香甜，手里还紧紧捏着大半个ฐ柿饼。她把柿饼从小侄子手里抠出来，看了看，捡没有牙印的那ว边撕下一块，塞到เ嘴里嚼了嚼。因为心中ณ有些好奇，便伸头悄悄从窗缝里往外瞧。
老太太因太过于担心孙儿的伤势，便也顾ุ不上什么เ规矩了，别的人自然也一概ฐ不往心上去的，只一连迭声地拉着凤楼问东问西，问他挨了多少打。凤楼左哄又劝，又伸出那只好手给祖母看，以此证明自己伤势并不打紧。李大娘等人也来相劝，说大夫说了，都是些皮肉伤，并未伤筋动骨，只需静养个几日便可痊愈的。
老太太眼见孙儿精神还好，晓得应是无碍了，这才想起自己坐在新า床之ใ上，不消说，里头自然必定还躺着昨天抢来的新า姨娘，因哈哈乐่了一通，说道：“我去瞧瞧你老子，我得当面啐他两口才解气。”想想，又道，“这两ä日不必去我那ว里请安了，你好生养伤才是正理。便是这孩子，也不用去东院卿姐儿娘那里立规矩，叫她好生服侍你养伤！”絮絮交代了许多话，看众人一一应下，这才放心起身离去。
待一众妇人簇拥着老太太离去，月唤这才慢慢爬坐起来，揉了两把眼睛，扭头望向花窗，独自发起了呆。凤楼见状便问她：“怎么了？”
她默然无语，慢慢流下两行眼泪。凤楼伸手去拉她：“怎么不说话？”
她还是不说话。凤楼伸手推她，道：“小辣椒，跟你说话呢，敢装听不见？”
她这才捧着脸，抽抽搭搭道：“我想家啦，我要回家，回小灯镇我的家，你送我回去！”
凤楼ä失笑：“小傻子，你都跟了我，成了我的人了，怎么เ还想着回娘家。从此后，我便是你的夫主，而温家才是你的家。”
她道：“呸，谁是你的人了？谁跟了你？你想得倒美，滚滚滚。”
凤楼把双手枕到เ脑后去，慢慢笑道：“怎么เ不是我的人？摸也摸了，睡也睡了，还不是我的人？”
她恼极，反驳道：“呸呸呸，谁和你睡了？谁和你睡了？”她是要名声爱面子的人，那ว个“睡”字一出口，面皮就发热发烫，只得背过脸去，不再看他。
凤楼放声长笑：“和我睡的人自然是你。夜里咱们不是还同盖一床被子来着？”又好心道，“你夜里踢了好几回被子，都是我给你盖上去的。”
她花容失色，哆嗦着嘴唇傻傻问道：“我已清白不再了么，我的名声也……”
他极力忍住笑，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道：“……的确，你已清白不再了。”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我也是。”
她才不理会他清白在与不在呢，呆呆坐了许久，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来，自言自语道：“我要是有了小娃娃可怎么办？我要是有了小娃ใ娃可怎么เ办？我还怎么เ做人？”上回运气好，被他亲一口没怀上，这一回就难说了，谁能保证她运气一直会好下去？
他往她身上打量两ä眼，忽然笑道：“你虽傻，这话却没说错，这个ฐ时辰，只怕你肚子里已๐有了我的骨肉。”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愣了半响，始终不甘心，喃喃道：“哪有这么เ快？哪有这么เ巧？”
“这种事，就是这么快。以五爷我的本事，一夜便已๐足够了，小傻子。”凑上前来，嘴唇贴着她的耳垂，以极其暧昧极其淫-ๅ荡的语调道，“小娃娃可不都是这样来的？”
她知道他这话没说错。她娘家的几个侄子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哥哥嫂子们成亲后同居一室，自然而然、接二连三地就这么生养出来的？她既然与这厮睡到了一起，不消说，自然也有了。
刹那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先是隐忍地撇了撇嘴，后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忽然间就咧嘴放声大哭，哭得肝肠寸断ษ，哭声惊天动地，唬得李大娘等人奔过来查看，怎么也哄劝不好。众人面面相觑：这抢来的新娘子昨天虽然没有欢天喜地，却也是好吃好喝、一副满不在乎ๆ的模样，为何一觉睡醒后反倒伤心了？
她一场痛哭过后，心里稍稍畅ม快了些，肚子却又饿了，于是忙忙爬下床，头脸收拾好，也不管那便宜夫君凤楼，自顾ุ自地坐到饭桌前等吃饭。凤楼那ว边换好伤药，她这里已๐抱着自暴自弃的念头赌气吃下了香菇菜心馅儿的素包子两个ฐ，虾仁糯米烧麦三只，咸甜点心若干，就着酱菜咸鸭蛋喝了小米粥一碗半。
李大娘看她连吃加喝，心中高兴，连连念了几声佛，同静好倩惜悄悄说笑道：“咱们月唤姨娘是个妙人儿，再怎么生气，也不耽误少吃一口饭食是个ฐ；又爱笑，两ä个梨涡连我都爱，一看便知是有福气的。”
偏她耳朵尖，一字不漏地都听了去，以为人家是在笑她能吃能ม喝，面皮不由á得便红了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人是铁，饭是钢๐，一顿ู不吃饿得慌。”言罢，转身吃喝去了。
凤楼灌下一碗药，本来没什么胃口，看她吃得实在香甜，喉结忍不住也动了一动。恰好静好过来问他早ຉ饭要用些什么เ，他歪在床上，想也不想便指着月唤吩咐道：“和那ว人一模一样的。”
不一时，他要的饭食送到เ，吃到嘴里，味道同早前一样，也并没有什么เ出奇的地方，怎么เ看着她吃，就觉得这些是天下最美味的东西呢？
一时用罢饭，月唤便趴在紫檀木的八仙桌上往门外瞅，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说不定两个哥哥会领ๆ着官府的差役来捉拿这恶霸，顺便把自己้给领ๆ走。
等来等去也没有个ฐ动静，看来他们是指望不上了。于是她就在心里宽慰起自己้来。她想，算啦，且过一天算一天罢，既ຂ怀上了他的娃娃，也只好生下来再作打算了，否则大着肚子怎么在娘家过活？在娘家领ๆ着个ฐ小娃娃，岂不要被镇人看笑话？即便日后爹娘哥嫂耻笑她，她也有话说：谁叫你们那一天没本事救我护我的？我一个女孩儿家羊落虎口，又能怎么เ办？
一时无所事事，就趴在桌上看自己的手，看完指甲看簸箕，簸箕一个也没有。阿娘说簸箕是斗，唱过“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大布”给她听，意即簸箕越多越好，若十根手指头上都有簸箕，那不得了了，要富甲天下了。她手上却连一个簸箕也没有，阿娘对此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只是隐约有些担心地自言自语道，“不会是你将来要把你夫家吃穷罢？”
簸箕看完，转而看掌心的掌纹，掌纹太乱，也看不出什么来，她就又盯着悄无声息地来往穿梭的李大娘和静好倩惜看。她们的衣裳都挺好看，当然，她自己้今天穿的也好看，比她这十七八年里所穿过的衣裳都好看，所以她坐的时候故意很用力很粗暴，就是要把温家的衣服压出一团褶皱来才好。
她的便宜夫君凤楼用罢饭也无所事事，就枕着双手，歪躺在床上看她，看一阵，无声笑一笑。她偶尔扭头发觉，觉得那笑容瘆人，便要起上一身鸡皮疙瘩。
本以为ฦ这一天就这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过下去，谁料é温老爷却命人抱来一堆府里头的陈年旧账簿，命凤楼带伤查账。原来温老爷一大早ຉ被老母亲骂一顿啐一顿ู，哭一阵吵一阵，心里窝了一团火，便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治这个ฐ风流儿子。
凤楼这个时候哪里有心思去做这些事情？兼之一身的伤痛，只能歪躺在床上，但凡动一下就要牵扯到伤口，奈何父亲派来的人还等着回去回话。无法，只得叫人将账簿都抱到床上来，命倩惜研墨伺候，自取了账本强打了精神，装模作样地看。一本尚未翻完，便见她踮起脚尖，拎着裙裾慢慢地腾挪过来，后在床头的梳妆台前悄悄落了座，他每写下一个字，她眼梢便偷偷往他账本上瞥上一眼。他停了手，笑看她，她窘得脸发红，忙忙扭过头去不看他。
他笑说：“想看便走近一些来看。”
她背对着他，半响方才低声道：“不想看，谁要看。我才不想看呢。”
他另取了一张空白宣纸在手，写下三个大字，停笔，往纸上吹了一吹。她这时又回过身子，两眼像是挂在夜空上闪亮星辰。她眨巴眨巴眼睛问他：“你写了什么เ？”
他便把吹干字迹的宣纸递到เ她面前去，她指着当中一个字说：“这个ฐ字我好像认得，是月，对不对？”见他不语，脸上又红了一红，“莫非不是月？莫非我认错了？我看着明明像月的呀？”怕被他笑话，遂一跺脚，扭身便要走开。
他在身后问：“你不识字？”
她驻足，垂首悄声说：“嗯。”想了一想，又道，“两个哥哥倒是上过几年学堂的。我们小户人家，是不会教女孩儿认字的。”
他向她招手，柔声道：“过来我教你。”
她矜持地站在原地不动，他定定看她，却不说话，等了许久，终于，她还是慢慢退了回来。
他一笑，指着纸上的三个大字，道：“这三个字是你的名字。钟็月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