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老太虽然高寿，耳朵却还不很聋，但也没有听到孩子的话，仍旧自己้说，“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走了许多路，忽听得我的朋友的声音道，“究竟怎的？”我回过脸去，原来他也被我带出来了。他很诧异的说，“怎么เ总是走，不答应？”我说，“朋友，对不起，我耳朵只在冬冬喤喤的响，并没有听到你的话。”
大家都高兴，说又有小兔可看了；三太太便对孩子们下了戒严令，从此不许再去捉。我的母亲也很喜欢他们家族的繁荣，还说待生下来的离了乳，也要去讨两匹来养在自己的窗外面。
“阿q，你这浑小子！你说我是你的本家么เ？”
“哼，老头子。”
孔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๗己，你当真认识字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ฐ秀才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๑显出颓๙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ใ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是的。”
他虽然也缺钱，但从没有加入教员的团体内，大家议决罢课，可是不去上课了。政府说“上了课才给钱”，他才略恨他们的类乎ๆ用果子耍猴子；一个ฐ大教育家5说道“教员一手挟书包一手要钱不高尚”，他才对于他的太太正式的发牢骚了。
然而养成池沼的音乐่家却只是爱罗先珂君的一件事。他是向来主张自食其力的，常说女人可以畜牧，男ç人就应该种田。所以遇到很熟ງ的友人，他便要劝诱他就在院子里种白菜；也屡次对仲密夫人劝告，劝伊养蜂，养鸡，养猪，养牛，养骆驼。后来仲密家果然有了许多小鸡，满院飞跑，啄完了铺地锦的嫩叶，大约也许就是这劝告的结果了。
二
车夫听了这老女人的话，却毫不踌躇，仍然搀着伊的臂膊，便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我有些诧异，忙看前面，是一所巡ำ警分驻所，大风之ใ后，外面也不见人。这车夫扶着那老女人，便正是向那ว大门走去。
“我不堪纪念这些事。
“我们还是记起一点得意的事来谈谈罢。”
n忽然现出笑容，伸手在自己้头上一摸，高声说：
“我最得意的是自从第一个ฐ双十节以后，我在路上走，不再被人笑骂了。
“老兄，你可知道头发是我们中国人的宝贝和冤家，古今来多少人在这上头吃些毫无价值的苦呵！
“我们的很古的古人，对于头发似乎也还看轻。据刑法看来，最要紧ู的自然是脑แ袋，所以大辟是上刑；次要便是生殖器了，所以宫刑é和幽闭也是一件吓人的罚；至于髡，那ว是微乎ๆ其微了，4然而推想起来，正不知道曾有多少人们因为光着头皮便被社ุ会践踏了一生世。
“我们讲革命的时候，大谈什么เ扬州ะ三日，嘉定屠城5，其实也不过一种手段；老实说：那时中ณ国人的反抗，何尝因为亡国，只是因为ฦ拖辫子6。
“顽民杀尽了，遗老都寿终了，辫子早ຉ留定了，洪杨7又闹起来了。我的祖母曾对我说，那ว时做百姓才难哩，全留着头发的被官兵杀，还是辫子的便被长毛杀！
“我不知道有多少中国人只因为这不痛不痒的头发而吃苦，受难，灭亡。”
n两眼望着屋梁，似乎想些事，仍然说：
“谁知道头发的苦轮到我了。
“我出去留学，便剪掉了辫子，这并没有别的奥妙，只为他不太便当罢了。不料有几位辫子盘在头顶上的同学们便很厌恶我；监督也大怒，说要停了我的官费，送回中国去。
“不几天，这位监督却自己้被人剪ຘ去辫子逃走了。去剪的人们里面，一个ฐ便是做《革命军》的邹容8，这人也因此不能ม再留学，回到上海ร来，后来死在西牢里。你也早忘却了罢？
“过了几年，我的家景大不如前了，非谋点事做便要受饿，只得也回到中ณ国来。我一到上海ร，便买定一条假辫子，那时是二元的市价，带着回家。我的母亲倒也不说什么，然而旁人一见面，便都首先研究这辫子，待到เ知道是假，就一声冷笑，将我拟为杀头的罪名；有一位本家，还预备去告官，但后来因为恐怕革命党的造反或者要成功，这才中止了。
“我想，假的不如真的直截爽快，我便索性废了假辫子，穿着西装ณ在街上走。
“一路走去，一路便是笑骂的声音，有的还跟在后面骂：‘这冒失鬼！’‘假洋鬼子！’
“我于是不穿洋服了，改了大衫，他们骂得更利害。
“在这日暮途穷的时候，我的手里才添出一支手杖来，拚命的打了几回，他们渐渐的不骂了。只是走到没有打过的生地方还是骂。
“这件事很使我悲哀，至今还时时记得哩。我在留学的时候，曾经看见日报上登载一个ฐ游历南洋和中国的本多博士9๗的事；这位博士是不懂中国和马来语的，人问他，你不懂话，怎么เ走路呢？他拿起手杖来说，这便是他们的话，他们都懂！我因此气愤了好几天，谁知道我竟不知不觉的自己也做了，而且那些人都懂ฦ了。……
“宣统初ม年，我在本地的中学校做监学10่，同事是避之惟恐不远，官僚是防之ใ惟恐不严å，我终日如坐在冰窖子里，如站在刑é场旁边，其实并非别ี的，只因为缺少了一条辫子！
“有一日，几个学生忽然走到我的房里来，说，‘先生，我们要剪ຘ辫子了。’我说，‘不行！’‘有辫子好呢，没有辫子好呢？’‘没有辫子好……’‘你怎么说不行呢？’‘犯不上，你们还是不剪上算，——等一等罢。’他们不说什么，撅着嘴唇走出房去，然而终于剪掉了。
“呵！不得了了，人言啧啧了；我却只装作不知道，一任他们光着头皮，和许多辫子一齐上讲堂。
“然而这剪辫病传染了；第三天，师范学堂的学生忽然也剪下了六条辫子，晚上便开除了六个ฐ学生。这六个ฐ人，留校不能，回家不得，一直挨到เ第一个双十节之后又一个多月，才消เ去了犯罪的火烙印。”
“我呢？也一样，只是元年冬天到เ北京，还被人骂过几次，后来骂我的人也被警察剪ຘ去了辫子，我就不再被人辱骂了；但我没有到เ乡间去。”
n显出非常得意模样，忽而又沉下脸来：
“现在你们这些理想家，又在那里嚷什么女子剪ຘ发了，又要造出许多毫无所得而痛苦的人！”
“现在不是已经有剪ຘ掉头发的女人，因此考不进学校去，或者被学校除了名么？”
“改革么，武器在那里？工读么，工厂在那ว里？”
“仍然留起，嫁给人家做媳妇去：忘却了一切还是幸福，倘使伊记着些平等自由的话，便要苦痛一生世！”
“我要借了阿尔志跋绥夫11的话问你们：你们将黄金时代的出现豫约给这些人们的子孙了，但有什么给这些人们自己呢？”
“阿，造物的皮鞭没有到中国的脊ิ梁上时，中国便永远是这一样的中ณ国，决不肯自己้改变一支毫毛！”
“你们的嘴里既然并无毒牙，何以偏要在额上帖起‘蝮蛇’两个ฐ大字，引乞丐来打杀？……”
n愈说愈离奇了，但一见到เ我不很愿听的神情，便立刻๑闭了口，站起来取帽子。
我说，“回去么เ？”
他答道，“是的，天要下雨了。”
我默默的送他到เ门口。
他戴上帽子说：
“再见！请你恕我打搅，好在明天便不是双十节，我们统可以忘却了。”
一九二○年十月——
□注释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年十月十日上海ร《时事新报·学灯》。
2双十节：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孙中ณ山领ๆ导的革命党举ะ行了武昌起义即辛亥革命，次年一月一日建立中华民国，九月二十八日临ภ时参议院议决十月十日为国庆纪念日，又称“双十节”。
3๑斑驳陆离的洋布：指辛亥革命后至一九二七年这一时期旧中国的国旗，也叫五色旗红黄蓝白黑五色横列。
4关于我国古代刑é法，据《尚书·吕刑》及相关的注解，分为五等：一是墨刑，即“先刻其面，以墨窒之”；二是劓刑é，即“截鼻”；三是〔非刂〕刑，即“断足”；四是宫刑，即“男ç子割势，妇人幽闭”按：指破坏生殖器官；五是大辟，即斩首。“去发”的髡刑é不在五刑之ใ内，但也是一种刑罚，自隋、唐以后已废止。
5๓扬州十日，嘉定屠城：前者指清顺治二年16๔4๒5清军攻破扬州ะ后进行的十天大屠杀；后者指同年清军占领ๆ嘉ล定今属上海市后进行的多次屠杀。清代王秀楚著《扬州ะ十日记》、朱子素า著《嘉定屠城记略๓》，分别ี记载了当时清兵在这两地屠杀的情况。辛亥革命前，革命者曾大量翻印这些书籍，为ฦ推翻清王朝作舆论准备。
6๔拖辫子：我国满族旧ງ俗，男子剃๙发垂辫剃๙去头顶ะ前部头发，后部结辫垂于脑后。一六四四年清世祖进入北京以后，几次下令强迫人民遵从满族发式，这一措施ๅ曾引起汉族人民的强烈反抗。
7洪杨：洪，指洪秀全181้4—18๖6๔4，广东花县人；杨，指杨秀清1้82๐0？—185๓6，广西桂平人。二人都是太平天国的领袖。他们领导的起义军都留发而不结辫，被称为“长毛”。
8邹้容188๖5—19๗0่5：字蔚丹，四川巴县人，清末革命家。一九○二年留学日本，积极宣传反清革命思想；一九○三年回国后，著《革命军》一书鼓吹革命。同年七月被清政府勾结上海英租界当局拘捕，判处监禁二年，一九○五年四月死于狱中ณ。关于邹้容等剪留แ学生监督辫子一事，据章太炎所著《邹容传》记载：邹้容在日本留学时，“陆军学生监督姚â甲有奸私事，容偕五人排闼入其邸中ณ，榜颊数十，持剪ຘ刀断其辫发。事觉，潜归上海。”
9本多博士：即本多静六186๔6๔—195๓2，日本林学博士，著有《造林学》等书。
10监学：清末学校中负责管理学生的职员，一般也兼任教学工ื作。
11阿尔志跋绥夫187๕8๖—19๗27๕：俄国小说家。十月革命后逃亡国外，死于波兰华沙。这里所引的话，见他的中ณ篇小说《工ื人绥惠略夫》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