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分，枯寂的枝头刚冒出新芽，着一身嫩绿坚强地抵抗着尖峭的寒风，朦胧的雨雾仿佛缀着星辰的丝绸飘拂在槐树上，宛如披着纱罗幂篱的女人、等待良人归来的深闺怨妇，那样无可奈何又不愿死心地伫立在朱雀大道两旁้。
弱柳疾步走出东市，眼见四周已逐渐陷入一片沉黯，胸ถ口不禁涌上阵阵恐慌，抱紧ู了怀中暖呼呼的油纸包，心头却比长白山上的雪犹要冷上三分，唇瓣着，脚๐下更形匆匆，穿过一道又一道围墙相隔而成的幽黑深巷，几乎ๆ是打跌着脚步往卢府赶回去。
不必怀疑，她又得挨上好一顿ู打了
“你这死丫头，又给我到哪里去了嘱咐了要你天黑前回来，居然这会儿才给我摸回来，热的东西都冷了，这样怎么เ吃你想可以留着自个儿吃吗当真是不想活了你”
尖锐的咒骂掺杂着一声声郁๗闷的板子与皮肉撞击声在夜空中传出老远，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奴婢杀人或放了火，犯下滔天大灾祸，莫怪主人要将她活活打死。然而，左ุ邻右舍听了却只叹息着拚命，因为无论抽板子的理由是事实或乱ກ掰，那ว都仅是借口罢了，唯一的目的不就是想藉机出气吗
不仅如此，这种事儿也非三天两ä头就发生一次，更锋规矩炬的一天照三餐各来一回，而是时时刻刻๑都有可能ม听见寡居十五年的卢老夫人在为ฦ六年前病死的独子报仇天知道，这仇究竟是如何归纳出来的。
“我、我错了，婆婆，请、请饶了我吧弱柳弱柳以后不敢了”细碎的求饶在哭泣声中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听来似是硬抽住了气，也像是快没了气。“求求您饶饶了弱柳吧”不管是不是真是她的错，求饶总没错，倘若不吭不声，那才真错，因为，婆婆就爱听她凄凄恻恻的求饶、爱听她悲悲惨惨的认错。“弱柳错了请饶、饶了我吧求求您饶了我吧”倘若听不到，婆婆便得不到报复的快戚，她的下场可就更悲惨了。
“开玩笑，我怎能ม饶了你饶了你，钰儿的仇与我心中的怨又该找谁消เ解”
没了指望的老妇人早在当年便已๐被哀伤绝望折磨疯了心，可她恶毒残酷的所作所为，却教人连同情都无从同情起。
“可是那ว真的真的不能怪弱柳嘛”避不开如雨般落下的板子，弱柳只能缩着瘦伶伶的身架子骨躲在墙角落，再拿双臂抱头护住脑袋。“何况何况婆婆还有香兰姊姊和和翠兰妹妹”
约莫是打累了，卢老夫人终于喘着气歇住了手，但还怒骂着，“两ä个女孩儿家又有什么用早ຉ晚是人家的，就好似你，你嫁了出门便是我卢家的人，两ä年前你逃回娘家，崔家不也又把你丢了回来”
一提到เ两年前，弱柳心腔子口更是一阵。那ว回，她再也忍受不住婆婆的摧残，硬是寻着机会逃回娘家，孰料é姨娘又立刻将她送回婆家，婆婆当下就活活打断ษ她两条腿，受家唯恐真闹出人命来，才不得不唤来大夫为ฦ她疗伤。
如今双腿虽痊愈，可每当她跑得急了，还是会不由á自主地跛了起来。
“那ว是那是姨ถ娘她本就不喜欢我，爹又在三年前去世了，所以所以”所以姨娘容不下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和姊姊也容不下她，才又把她给送了回来，不管她在婆家的日子是如何水深。
“那又如何纵使她一时心软留แ了你，又能留你一辈子吗”卢老夫人那张老脸教怨慰扭曲成了鬼脸，衬上那ว双狠毒的眼神，不必卖力画ฑ也不必费心去找，活脱脱现成的母夜叉一个，光是瞧着就让人心惊胆战。“又要让你克死她或你兄姊吗遗是允你再据出门，好去克死别人家的儿子”
弱柳抖着唇，更瑟缩了。“那那ว不成让弱柳出家吗”好吧既然婆婆如此憎恨她，姨ถ娘又讨厌她，这般长久以来，尽管她一天比一天更凄惨，却也不见半人出面来帮过她，那么，佛门普渡众生，她也是众生之ใ一，也想让佛祖渡上一渡，佛祖没有道理拒绝吧
纵使过去至今，无论她求了上天多少回，佛祖始终都没理会她，但也许是众生实在太多了，佛祖一时忙不过来，可只要她进了佛门、出了家，佛祖就不能不特别ี关照ั一下她这个同在一个门里的人了吧
“出家”卢老夫人满怀恶意地笑了。“你以为ฦ出家那么容易吗没有先奉上一大笔香油钱，人家肯收留你吗”为免弱柳真逃去出家，往后她的怨气便无处发泄了，现下便要先杜绝弱柳出家的痴心妄想。“你以为ฦ我会为你拿出那一大笔银两ä吗或是你姨娘”
这还用问吗婆婆不可能，姨ถ娘更不可能弱柳心知肚明，意念不由愈加坠入绝望深渊。原来，想让佛祖庇护还得花上一大笔银两，难怪佛祖一直没空关照ั她，因为ฦ她连一文钱都没有。可这么一来，莫非她这辈子注定要被摧残至死
“总之，”卢老夫人扔下了板子。“你就认命吧既ຂ然你狠心克死了我儿，我儿的仇便得报在你身上，你逃不了的”语毕，她便率同婢女离去了。
又来说这种话，她究竟做错了什么เ呢
弱柳哽咽着放下手臂，虽是护住了脑袋，然而，她那ว张脸却仍是乌ไ乌青青的一片惨不忍睹。
卢老夫人虽然偏爱用板子，或藤条如此她自己的手才不会痛，可卢香兰、翠兰姊妹俩以及卢府里其他奴仆们却比较喜欢扇巴๒掌甩她耳光，甚至拿拳头喂她或起脚踢她因为这样比较有“感觉”，而且，从来不曾错过她那ว张老室着泪水的脸蛋，所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的脸几乎没一天是完好的，总是教乌ไ青瘀肿妆扮得让人看不出来她到底还有没有眼耳鼻口
更狠心的是，卢老夫人只准她一天喝一碗粥，转个ฐ眼看不顺，三天两头不准她进半粒米更是常事，倘若不是卢府里还养得有几条守夜的狼犬，她早就活活饿死了
她吃狗肉
不史让她吃肉。
低低呜咽着，三只狗儿从虚掩的门缝里陆续钻了进来，怜悯地伸长粗糙的舌头争先恐后在她脸上淌下同情的口水，然后咬住她的衣襟往外扯。
该吃饭了
和着泪水吞下痛楚的，弱柳艰辛的挪动伤痛的身躯往外爬，模样儿看上去比她身旁้那三条狗还像条卑贱的狗。
狗舍前，三条狗儿面前各一盘生牛肉，也竞相拿鼻端项ำ着她催促她先“吃饭”，她不禁伤感地抱住三颗狗脑袋痛哭失声。
在卢府里，畜生比人类更有人性。
在三只温暖畜ไ生的簇拥下，弱柳可怜兮兮地从三个盘子里各自分来几片生牛肉默默放进嘴里，乌ไ肿的双眸依然止不住泪水泛滥，衬着幽幽渺渺的夜空中ณ飘荡着从宫城里隐隐约约传来的乐曲声，更平添一份孤寂和凄凉。
或许，她该让自己饿死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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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眨眼即逝，时值已๐入秋，自从独子死后便不曾再露出笑脸的卢老夫人竟然放出了开怀的畅笑声。
“瞧你，老是埋怨为娘不让你嫁出去，可这会儿你就该满意了吧”卢老夫人对长女卢香兰露出得意又安慰的笑容。“咱们卢家可是名门世族啊怎能ม随意找对象匹配呢如今好不容易太原王家愿意让么เ子入赘到เ咱们卢家，往后咱们卢家还有为ฦ娘就靠你们夫妻俩了，可别ี教为ฦ娘失望呀”
“这女儿知道，但”卢香兰眯起两ä眼望向窗外，目光过处，弱柳正提着一桶水匆匆而过。“她怎么办前两天王公子还有意无意地探我的口，说他听闻咱们卢家整得媳妇儿好惨。娘啊亲事不过口头说说而已，还没下聘呢倘若他们王家因为这事儿反了悔，娘的指望就合该落空啦”
由于兄长早死，所以娘亲硬是留着她不给嫁，坚持要她赘个夫婿进来。这回若是王家真的反了悔，她又得盼到เ何年何月才能ม再碰上个名门世族的呆瓜愿意赘进卢家里来呢
卢老夫人也跟着看过去。“是这样吗那”她蹙眉暗自沉吟，不一会儿工夫便有了决定。“好吧过两天为ฦ娘就把那丫ฑ头送回娘家去”现在什么仇、什么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老来要有得依靠，这才是最优先的事。
踌躇了下，的人还是提起胆子问了一句，“将军很可怕吗”有她婆婆那般凶残可怕吗
“这个ฐ吗嗯”荷花想了一下。“要看你问的是哪一点，若说是长相嘛将军倒是好看得很，没得嫌的，可他的身材与气势却足够吓死一百个你不止，唔我看光是让将军瞪上你一眼你就会吓昏了。不过不打紧ู，届时也是乌ไ漆抹黑的啥也瞧不清楚，你只要乖乖的任由将军为所欲为就行了。”
为ฦ所欲为ฦ
这词儿听来可真教人心惊。
咽了口唾沫，的人强自镇定，又问：“那是不是只要弱柳能ม做到瑞荷夫人的要求，瑞荷夫人便会达成弱柳的愿望”
荷花一凝眼，定定地望住的人弱柳。“你真打算出家不要银两或请夫人为ฦ你安排个对象再嫁过去”
弱柳急急。“不，弱柳只想要出家”一旦品尝过这些日子以来的平静生活，她就明白自己再也禁不起过去那般没时没刻的虐待，更受不了那ว种无依无靠的无助感了。她只求安全、只要安心、只望安稳，其他全不需。
再嫁
千万不要，谁知她又会碰上什么样的夫婿或什么เ样的婆婆、小姑，小叔，甚至亲戚、邻居，若是再撞上一个ฐ同婆婆一样的人，她还是宁愿死了算了
听弱柳说坚决要出家，荷花更是盯紧了她打量不已。
静心休养了一个多月，弱柳虽仍是瘦伶伶的一把骨头，可原是糊成一团稀巴烂的脸蛋业已๐痊愈五、六成，天生清秀端雅的容貌已๐依稀可见，再加上白皙如陶瓷般细致的肌肤，还有我见犹怜的怯生生气质，这小姑娘虽算不上美人，却也颇有那么三两ä分姿ู色，而且年岁尚不满十片真想就此出家了此残生吗
“你不会后悔”
“绝不”
“好，只要你能ม完成夫人的愿望，夫人自然也会回报于你，你要出家，我保证夫人一定会送你至一处清幽安宁的静庵里待下，再奉上一大笔香油钱，让你能舒舒服服地度完下半辈子。”要真论究起来，弱柳若是真打算出家，夫人还比较安心呢
听得荷花的保证，弱柳这才面露安心的微笑，下床准备吃饭。
“不过，在将军尚未回来之前，你这身子骨最好再养壮点，怀个ฐ孩子可不是那ว么简单的事哟”
没错，这就是瑞荷夫人的愿望，她要弱柳替她生个ฐ孩子，因为ฦ她不能生育。
当然，这事瑞荷夫人是不敢让大将军知道的，否则ท，搞不好将军会立刻遣送她回家也说不定。所以她要弱柳替她怀下孩子，反正将军几乎不在府里，只要她作出个肚子到เ处走走给人瞧瞧她身怀六甲的模样，待弱柳生下孩子后，她再拿来当是她生的即可。
往后就不怕黛菊那个装模作样的女人压到เ她头上来了
“再不久ื将军就要回京了，那丫头的身子到底可以了没有哇”体态诱人的三夫人慵懒的斜倚在锦杨上，一见荷花便急着询问状况。
“回夫人，行了、行了”荷花赶紧陪上一脸谄媚的笑容趋前回话。“昨儿个才让大夫瞧过，大夫说弱柳的身子虽然还不够扎实，可要怀个孩子还是可以的，只是怀胎时要多补着点儿就是了。”
艳丽娇็美的容颜绽出安心的表情。“那她呢她还是要求我安排她出家吗”
“没错，还坚持得很呢”荷花点着头道。“她老是说只要出了家，佛祖便会保护她，奴婢想她大概ฐ是真的被她婆婆虐待得怕了，所以宁愿出家去图个ฐ清静。”
“既然她真这么想出家，不会自己้去出家吗”瑞荷还有点怀疑。
“唔这点啊好像是她婆婆诓骗她说出家得先付上一大笔香油钱，否则ท，人家不会肯收留แ她，谁知她傻傻的就给信了。”
“真单纯。”瑞荷抿唇轻笑。“不过这也恰好给我们抓住这点，她才会心甘情愿地让我们利用，所以，你千万别一个ฐ不小心说溜了嘴哟”
“奴婢晓得，奴婢当时还特意顺着她的嘴说：对、对，要先付好大一笔香油钱，人家尼姑庵才肯收留แ，不是一文两文，也不是一两二两，而是上千两ä白银喔她听得吓到嘴都开了呢”
“是吗很好。”瑞荷妩媚地笑了一下，随即又消失了，“倘若不是黛菊那女人两ä次怀孕都小产，她就抢先我好几步了，所以，这回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跑在她后头，在将军回战场之前，一定要设法让弱柳怀下将军的孩子。不过”说到这里，目光倏转疑ທ惑。“以往他都是打完仗才回来，这回却是皇上下旨召他回京，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说不定将军又要升官了呢”
“嗯的确有可能ม。不过这一回我可不希望他待在京城里太久，否则ท，若是弱柳真有了身孕，我的假胎可能不太容易瞒得过将军那双眼。”
荷花想了想。“奴婢想是不太可能ม吧”
“为ฦ什么”
“因为北边还在打仗呀”
“啊对喔我怎么给忘了。”瑞荷恍然道。“没错、没错，那他这回也应该不会待上太久ื才对，嗯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放心了。”
“哦对了，夫人，大夫告诉奴婢说有种药据传只要在七天前开始服用，保证可以孕下胎儿，不过这药很贵，而且他也不敢担保如传言中那ว般灵验，所以要奴婢来问问您要不要试试看”
“要，当然要，只要能让弱柳怀下身孕，管他贵不贵，统统给我试试看”
“好，那ว奴婢这就赶紧通知大夫准备去”
望着荷花闪出门外后，瑞荷轻轻吁了口气，随即悄然漾出得意的微笑。
是的，就算她不能ม生孕，她还是能有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