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循声望去，殿外逆光立着个人，看不清相貌。
青嶂白云，远离喧嚣的市井，走进古槐掩映的庭院，凡人大都会顿觉内心平和安宁许多。袅袅轻烟缭绕中ณ，浮ด动檀香清雅的芬芳味道，宝殿内传来祥和的梵唱，飘缈入空。原来这素雅青灰的墙内，藏着绝尘仙境。
颜姝稍坐片刻，便告辞要走，陈氏又赶紧补充一句，“姝娘，如果真有什么เ，你可要站在我这边呀。”
黄华文章伯，抱恨入九原。
“郎君……嗯……那个ฐ……”安正吞吞吐吐，终究没能ม说出一句整话，顺ิ从地坐到เ车前，掀开门帘一脚给车夫指路。
这话明显有奉承的含义แ，大金旧例，史院最高职务——监修国史必以宰相为ฦ之，世宗朝后，此制虽有所放宽，却依旧ງ要求宰相、执政参预。翰林直学士不过从四品，无论官阶、声望都是不足以担任如此重要职务的。赵昉心中明白，立即纠正道：“家严å可能参与，但绝非主ว持之ใ人。”
赵昉见他一脸喜色，便道：“想必是好事。”
颜姝道：“那我陪你去吧。”
“哦。”陈氏无精打采地应一声，摆手让周妈退下，自己又坐回床边，从被中ณ取出脚婆抱在怀中ณ取暖。二十多年来，丈夫每日对她说的话，越来越少，也许是官做得久了，他连在家中ณ的言语，都时刻带着处理公事的冰冷。如今这些索ิ然无味的对话，让她更加怀念田à间的那碗凉水，树下那碗米饭。
那句祝词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赵昉舒了口气。
晋卿则ท出身显贵，乃契丹东丹王突欲八世玄孙，耶律楚材，字晋卿，与赵昉同生于章宗明昌元年，只是稍大些月份。两ä人自幼便是同窗。他虽只比另外二人大些许月份，但因为肤色偏黑，雅须鬑鬑，看起来成熟得多。
垂目埋，她咬住嘴唇，好半天，才犹豫着说出，“我……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今天心里特别难受，总想……总想你陪着。”
见婉儿眼中透出迷茫，杨氏便轻刮一下她的鼻子，“和我院子里走走吧，小懒虫。”
五月初，庭院中ณ已没有了前些天桃瓣落英缤纷的场景。高大的槐树，枝叶倒是愈繁茂，遮挡刺眼的阳光，为寺院守护一片阴凉。
杨氏虽然有病在身，步子大小快慢依然恰能ม融悠闲与庄重于一体，令行在身旁้的婉儿也不由á自主地把腰板挺得更直。
“再过十几天，住持大师就回来了。到时我们一起去听他讲经谈法。”杨氏道。
这报恩洪济寺的主持，乃名僧万松行秀，连章宗皇帝都对他赞许不已。可婉儿偏没什么เ期待的心思。口中ณ虽应好，心里却只盼着回家，连一日都不愿多留แ，哪里还想着再呆十几天。
“听说，胥工侍差人上门提亲了？”杨氏用闲聊的口气问道。
“是。”婉儿皱起眉头，“先生知道得好快呀。”
“赵家如今大概不会愿意再和胥家走得那样近了。”杨氏平视前方，仿佛自言自语，但又一侧头，抚过婉儿鬓边，“你不用担心。”
怎么先生也看穿我的心事了呢？婉儿暗自疑惑。她一心牵在这上面，倒没注意杨氏前一句没来由的话。
“方才的那个纪郎君，人长得俊秀，字写得潇洒，文采想来也应该不错吧。”杨氏边走边问着，“你觉得呢？”
“嗯。”婉儿弄不清自己的感觉，只能含混地应出一句。
杨氏轻抚婉儿鬓边，替她把飘散出来的碎别ี到耳后，柔和地说道：“女儿家，早晚有一嫁，若能觅得个ฐ知音识弦的，自然是最好。”
杨氏的表情很亲切，很熟悉，不是平素那种亲切与熟ງ悉，而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婉儿望着她髻中ณ频见的银丝，望着她虽然或深或浅地印刻皱纹，却犹能透露往昔风华的脸，悲伤地想到，妈妈如果活到เ现在，也是这般模样么？
没等到เ万松行秀回寺，赵家就来人接林婉回府了，来的依旧只是两个小厮。一辆乌蓬小车，载她踏上归路。
纤月扶小娘子上车时，便感到เ她的手冰凉，而且手心中ณ全是汗水。她知道小娘子的担心，其实，她自己也忐忑不已。住在寺里两月，几乎没有听过家里半点风吹草动。送钱物来的仆人，怎么问，都只摇头说家里没有任何新鲜事，但心里总是七上八下。莫道小娘子回家处境尴尬，自己才更是处境堪忧。
纤月看着小娘子欲言又止，犹豫不决的神情，便主动挑起车帘，向赶车的小厮问道：“家里最近有什么趣事么เ？”
“大喜事！”抓着缰绳的仆人笑着答道，忽然扭头对着旁边人，“哎，你推我干什么เ？”
“唉！”旁边那ว个小厮懊ิ恼地叹口气，食指竖在唇间，做了个“嘘”的手势，扭头笑嘻嘻地对纤月说：“马上到เ家了，姐姐回去不就都知道了么เ？”
“啪”，狠狠一记鞭子，抽在马儿身上，抽得车内主仆二人阵阵心慌。
“婉儿回来啦。”陈氏笑容满面地迎出门，亲自扶外甥女下车。
“怎敢劳动舅母。”婉儿赶紧ู拜礼ึ。
一路走进正厅，表哥不在，舅舅不在，虽然知道他们这个ฐ时候不应在家，婉儿却依旧ງ分外失落。陈氏问寒问暖，非常殷勤，但婉儿却更加害怕，靠她近了，甚至觉出些寒意。颜姝也始终没有露面，陈氏也不提及儿媳，这更令人觉得蹊跷。婉儿离家前，神志混乱，本就不大清楚那段过程，纤月也没从赵昉那儿明白所有真相，所以她后来请罪的一番解释，也还只说是老夫人泄私愤之ใ举。因而林婉与纤月迄今也不知道，颜姝身上究竟生些什么。
好容易捱到门外车马响，林婉着急地盯着步步走近的身影，原来是赵桢。她不免有些失望，也有些奇怪，怎么เ表哥会比舅舅回来的还晚？
她忽然觉得身旁的舅母有些异样，侧脸细观，舅母的手微微颤抖，眼中ณ对舅舅已不仅仅是敬畏，而是惶恐。
“身子好了吗？”赵桢看婉儿时，眼中倒是充满关怀。
舅舅和蔼的笑容，是她回家后感到温馨的第一样，便也乖๔巧地笑着点头。赵桢摸摸她的头，像小时候一样，领着她一同去用饭。
这顿饭，婉儿完全食不知味，焦躁不安地不时望望门口。
赵桢清楚她在等什么เ，却不点破，给她夹上一筷子菜，问道：“胥大人为其子提亲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这一棒子把婉儿打得不轻，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她期待已久ื的声音，“父亲，母亲，我回来了。婉……婉妹，你……你回来了！”
婉儿吃惊地看着赵昉，他的声音为什么เ略显冷硬，为ฦ什么言语中对自己้回家如此意外？
“昉儿快来一同吃饭吧。”陈氏赶紧招呼。
“我吃过了，母亲您慢用吧。”赵昉说完，又看一眼婉儿，而后一扭头走出饭厅。
赵桢脸顿时沉下，把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拍，怒不可遏地骂一声：“逆子！”骂过之后，却也不提请家法之类的话，愤愤良久，又执起筷子，一个ฐ劲地往婉儿碗里夹菜。
婉儿望着自己้满出一大截的青瓷碗，外面的花纹都被冒散向四周的菜挡住许多，食欲更加低落，却又不敢违逆舅父，只能蘸尖上一点，喂进嘴里，再而往复。
用过饭之后很久，赵桢也不说话，林婉却坐不住了，向舅父告退。
“不忙。”赵桢止住她，“你的婚事我还没说完。”
“舅舅，我……我不想嫁给胥家。”婉儿急忙表明态度。
赵桢咳嗽ณ几声，“那ว另外还有一家提亲，就是太原府忻州同知纪大人家，特意从忻州ะ遣人过来。对了，纪贤侄，你似乎是认识的。”
婉儿忽然记起报恩洪济寺里，杨夫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和她那句“这也是古人定昏礼时，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多次要求男方แ送大雁给女方的原因。”原来纪桓先向家里提了亲，再带《雁丘词》过来暗示ิ自己้。亏我当时还读得那么เ痴迷！难怪他后来举动那么大胆。
赵桢没有注意婉儿在走神，自顾继续讲着，“纪桓郎君品格端正，博学多才，我倒是比较中意他。婉儿，你可愿意？”
连唤三四声，婉儿才回神，一脸迷茫地看着舅父。赵桢有些生气，又不能作，只好耐着性子再讲一遍。
“舅舅是定了，还是尚有回旋余地？”婉儿探着舅舅的口风。
赵桢只说让她自己决定。因为他一直感觉婉儿继承了她母亲倔强的个性，所以也不强逼。
婉儿走回房的路上，越想越觉得应该找表哥问个清楚，步至他房前，未待扣门，已๐经听到里面传来阵阵莺软娇็俏的笑声。于是抬起的手又放下来，放轻步子，慢慢离开。
纤月紧跟上她，轻声说道：“小娘子，我刚才问了安正，他说……说少夫人有身孕了。”
婉儿怔在当场，如泥塑的人儿一般，大瞪的眼睛也不会转了。不一刻๑，天旋地转的眩晕从头顶ะ压将下来，若非纤月扶得及时，她就已摔倒在地。软软地靠在纤月怀里，没有一点力气站起来，气若游丝地吩咐道：“你叫安正请哥哥书房说话。”见纤月不动，又补一句，“去呀！”虽然无力，却带着不容违抗的色彩。
纤月只好扶她靠在墙边，自己快步离去。
扒着墙，婉儿踉踉跄跄地走向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