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完全可以跳过去不读。不过读读也无妨。
大约一百多年前。清朝光绪皇帝ຓ载登基不久。是一个月黑夜。
在北京北城，离钟็楼、鼓楼ä不远的一所贝子府中，忽然有一声凄厉的惨叫。
贝子虽是逊于亲王、郡王、贝勒的第四等贵族，但那ว府第也颇为ฦ轩昂华丽。值夜的仆人和巡更的更夫听见了那声转瞬即逝的惨叫，慌忙行动起来，点燃了许多摇曳着红舌的蜡烛，动用了若干盏羊角提灯，立即在全府中进行了紧急巡ำ查。回廊曲折、花木蓊翳的后花园自然是巡查的重点。
天上没有半点星光，阵阵小风掠过，厅堂檐角的“铁ກ马”发出杂沓的音响。
被惊动的主持家务的姨娘和府内总管，在议事厅里听取了各路仆人的搜寻报告：各处门户皆无异常，整个邸宅没有发现任何侵入的人和物。
于是，那声短暂的惨叫被怀疑ທ为掠过府邸่上空的“夜猫子”的嚎声，那当然属于“不祥之兆”需得加倍小心——姨娘当场吩咐，天一亮便到เ隆福寺和白云观请僧、道来府禳解。
一切似乎又归于正常。多燃的灯烛相继熄灭，多余的人等相继散去，值夜的照ั常坐屋值夜，巡ำ更的照ั常绕着府墙打更。
天上密布的紫云裂ฐ开一道缝隙，一束蛋青色的月光泻向地面。
贝子府渐渐现出了它的轮廓。北城的所所房屋渐渐显出了它们的轮廓。高耸在北城正北端的钟็楼ä和鼓楼，也渐渐显出了它们那雄伟的轮廓。
鼓楼——又称谯楼ä——上，传来交更的阵阵鼓声，打破了这夜空的寂寥。一群流萤从鼓楼的墙体下飞过。
这似乎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同它的前一夜一样，并且同它的后一夜也将大同小异。
天光渐渐放亮。
随着天色由晶黄转为银蓝，沉睡了一夜的城市苏醒过来。鼓楼前的大街上店铺林立，各种招幌以独特的样式和泼辣的色彩，在微风中ณ摆动着；骡拉的轿车交错而过，包着铁ກ皮的车轱辘在石板地上轧出刺耳的声响；卖茶汤、豆腐脑、烤白薯的挑贩早已出动自不必说，就是修理匠们，也开始沿着街巷吆喝：“箍桶来！”“收拾锡拉家伙！”…卖花的妇女走入胡同，娇声娇็气地叫卖：“芍药花——拣样挑！”故意在鼻子上涂上白粉的“小什不闲”乞丐，打着小钹，伶牙俐齿地挨门乞讨…而最古怪的是卖鼠夹鼠药的小贩，一般是两人前后同行，手里举ะ着一面方形白纸旗，上头画着老鼠窃食图，前头一位用沙哑的声音吆喝：“耗子夹子——夹耗子！”后头一位用粗嗄的声音相呼应：“耗子药！花钱不多，一治一窝！”…
钟鼓楼西南不远，是有名的什刹海。所谓“海”其实就是浅水湖，一半种着荷花，一半辟为ฦ稻田。据说因为沿“海”有许多寺庙庵堂，所以得“什刹海”之ใ名。“什刹้海”又分前海和后海，二“海”之ใ间，有一石砌小桥，因形得名，人称银锭桥。银锭桥畔ึ，有一小户人家，专卖豆汁。
豆汁并非豆浆。将绿豆用水浸ฤ发后，磨成原汁，使之发酵，分解出可供制作粉丝的淀ຖ粉后，再滤出“黑粉子”和“麻豆腐”最后所剩的一种味道酸涩的浊液，便是豆汁——未学会饮用者，特别是南方迁入北京的居民，往往仅啜一口便不禁作呕，然而老北京们却视它为ฦ最价廉物美的热饮，许多人简直是嗜之ใ入迷。百年后的今天，北京仍有不少人酷爱此物，甚至有那漂洋过海侨居国外多年的北京人，虽然早已遍尝世上各种美味佳肴，但一旦ຆ回到北京，提出的首批愿望之一，便是：“真想马上喝到一碗热豆汁！”
话说当年银锭桥畔那家小铺，所卖豆汁极有口碑。经营者为ฦ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实夫妇，他们的豆汁发得好、漂得净、质量醇正，而且经营有方แ，为ฦ顾客们想得极为周到。有那家道已๐然没落的旗人老太太，为ฦ了节省几个铜板，到了店铺并不买那ว热好的熟豆汁，而是买下生豆汁，用陶钵装回家再热熟ງ了吃。店主夫妇对她们也一视同仁，笑脸相迎，毫不怠慢。北京人喝热豆汁时，讲究吃这么เ几种东西：咸菜、焦圈、烧饼。这家店铺的咸菜颜色正、模样俊、味道香，咸菜丝有辣的、不辣的、宽条的、窄条的几种，而且还供应用苤蓝切成的骰子块，浇上辣椒油，夏天更用冰镇，随要随取，真是粗菜细做了。那ว焦圈炸得不温不火，金红脆ะ薄，夹在层次分明、芝麻粒盖面的芝麻酱烧饼中，就着喝那ว热豆汁，对嗜好者来说，真有销魂夺魄之ใ感。
但就是这对卖豆汁的夫妇，前几日却惨遭不幸。
他们有一独生女儿，年方二八。父母钟็爱此女，既ຂ不让她“当垆”更不令她制作，宠为ฦ掌上明珠，满足她的一切要求。这女儿长得十分美丽ษ——自然是按当时的审美标准衡量。她有着一张鹅蛋脸，双眼细而长，鼻梁平塌而鼻头圆白，一张地道的樱桃小口，上唇的轮廓线呈明显的m形，下吧偏右侧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
时值丁香盛开的初夏，母亲带着女儿，从丰台姥姥ณ家归来，临ภ近什刹้海ร时，已๐是夕阳落山之际。满湖新张开的绿荷，在晚风中ณ瑟瑟抖动，岸柳如丝，拂在姑娘的身上，同她腰系的汗巾，以及汗巾上的槟榔香袋相纠缠，姑娘不由得站在湖边，娇็喘微微，同母亲暂歇一时；好在再拐两个弯儿，便到银锭桥了。
不料事情坏就坏在她们娘儿俩那ว一歇。
她们所歇的地方แ，南边是一片栽满绿荷的湖水，北边隔着一条车道，是一家有名的饭馆——会贤楼ä。那饭馆是两层楼的格局，楼檐下挂着一溜黑地金字的长牌子，牌子下垂着红布条儿，大有古人所谓“青旗在望”的意思。楼上楼ä下都是12开间，全部是磨砖对缝的墙体，楼上还有宽大的绿油栏杆画廊，雅座中的贵客，可以凭栏眺望，对景品酌。
偏偏那ว天有一佻达男ç子在二楼ä上凭栏狂饮。他透过绿柳垂丝，一眼望到了那ว位卖豆汁夫妇的女儿。
那佻达男子，便是开头我们提到的那ว个ฐ贝子府的主人，即贝子本人。此人好穿青洋绉衣服，随身总带着一把铁ກ股大折扇，打开来扇面超过半圆，上面画着一只狂浪的黑蝴蝶，凌驾在一片血珠般的花丛上。他两手十指上起码戴着五枚戒指，其中两只是有倒须ี钩๗的铁戒指——由á此可知其人秉性如何。
当那卖豆汁夫妇的女儿在湖边心情怡悦地歇息时，她万没想到大祸即将临ภ头。当天她穿着一件藕丝单衫，立在晚风中，衬着碧波绿荷，恰似一朵素า雅的出水芙蓉。偏她频频伸出纤指，理着被晚风吹乱的鬓发，更显得袅娜多姿，楚楚动人。那ว贝子从楼上望去，顿时酥掉了半边身子…
当那姑娘同母亲回到家中ณ，夫妻父女还来不及叙谈时，贝子已๐在一群侍从簇拥下，闯入了他们家中ณ。贝子自恃亮出自己的身份后，别说提出要纳那姑娘为ฦ妾，就是强要她进府当个“通房”大丫ฑ头，卖豆汁的夫妇怕也不得不屈从。
谁知当姑娘和母亲惊恐万分地回避后，那父亲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严正地说：“我们高攀不上。我们夫妇二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们只要能招进个白衣女婿，把这豆汁铺维持下去，就心满意足了。”
贝子和他的豪奴们悻悻然而去。
惨剧便发生在第二日凌晨。可怜的姑娘！同她的父母虽然彻夜未眠，心存忧惧，但总还以为尚有侥幸摆脱贝子纠缠的可能ม；天光透进窗牖后，那姑娘对着一面当年价格极昂的玻璃镜子——是她家的贵重物品之ใ一——正细细地进行晨妆，忽然贝子府的一群豪奴破门而入，二话不说，架起她就往外拖。姑娘失声哭喊起来，拼死挣扎着，父母亲闻声慌忙从滤豆汁的灶房中ณ跑了过来，本能地扑上去抢救——可怜那父亲被豪奴一铁尺击中ณ头部ຖ，顿ู时晕倒在地，母亲跌倒在门槛ນ之内，大声呼救时，女儿已๐被豪奴们架入了马车；邻๑居们闻声围到了门外，开始还不乏挺身质询、援救之人，但为ฦ首的豪奴叉腰那么一嚷，人们便都敢怒而不敢言了。那豪奴嚷的是：“奉贝子爷钧命，来此搜捕逃妾！谁敢多管闲事，上前试试长着几个脑袋！”
那日午正时分，钟楼ä悠悠然地撞着钟็，什刹้海银锭桥一带，人们仍像往日一样地照常活动着。走过来了用一对小铜碗（名曰“冰盏儿”）相击、卖酸梅汤和炒红果的小贩，又走过来了手持梭子（名曰“唤头”）、发出嗡嗡响声的剃头匠，还过来了一位卖“仙鹤灯”的…不远的街巷๕中ณ——也许是烟袋斜街，或许是鸦儿胡同中，传来了墩鼓、号筒、唢呐、韵锣、海ร笛等乐器和鸣的声音，一定是哪家娶ດ新า媳妇的花轿已经过来了…
然而那卖豆汁的夫妇却处在极度的痛苦之ใ中ณ。父亲养伤卧在床上，虽有富于同情心的邻๑居前来帮忙照顾，但他一时怕难痊愈，昏迷中ณ不时吐出絮絮的呓语…母亲已处于半癫狂状态，她跌坐在银锭桥头，一边拼出全部ຖ力气号啕大哭，一边时断ษ时续地发出最严厉的诅咒…
据目击者说，就在钟楼鸣钟中止不久ื，忽然出现了一位骑马的少年，他身穿一袭华美的长袍，头上戴一顶前面嵌着美玉的便帽，手里拿着一根镶着翡翠的马鞭，看去似乎是个书生，可是眉宇间却洋溢着一股雄武的英气；他在卖豆汁的那ว位母亲面前下了马，和蔼地问她为何在此恸哭。周围的人们帮着那位近乎ๆ癫狂的母亲，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那美少年听完，不禁双眉倒竖，切齿有声。人们听见他说：“老妈妈，不要哭了。你等着听好消息吧！”待人们回过神来时，只听见一阵远去的马蹄声，只留แ下一股异常的香气。人们几疑刚才所见的纯系幻觉中的人物。
但几天以后，便发生了开头所写的那ว件事——在一个月黑夜里，贝子府中ณ忽然发出了一声短暂的惨叫。
当晚贝子府的人们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第二天天光大白以后，人们才发现贝子从昏死中苏醒了过来，凄厉地呻吟着——原来他的双目不知被谁剜ຄ去了，脸上是两个ฐ骇人的血洞。据说在床帐上还发现了一张纸条，上头写着十六个ฐ字：“抉汝眸子，汝其猛省。刀光霍霍，已盘汝顶ะ。”
到เ这天上午，贝子府中发生的事情便传遍了钟鼓楼、什刹海ร一带。邻๑居们自然争先恐后地去报告了那卖豆汁的夫妇。
是谁剜ຄ去了那ว恶贝子的双目，卖豆汁的夫妇和左ุ近的邻居们都心中ณ有数。
但据贝子府里所传，直到府里的人听见贝子的呻吟声，开门进去以前，他那居室的门窗都关合得极为严密，毫无被撬开过的痕迹，整个ฐ府第的所有门窗，也都如此…
岁月悠悠。钟鼓楼依然雄踞着。
银锭桥畔那卖豆汁的夫妇，不知后来同女儿团聚没有？他们那爿小小的豆汁铺，百年之后，不知尚有余痕可辨否？
那ว座贝子府，据说如今成了一所中学。当师生们处在笑语喧哗的校园中时，有谁还会想到，曾经有过那ว么เ一个月黑夜，在那ว阴森森的府邸中，曾出过那么เ一桩怪事：有一位放荡无忌的贝子，在门窗密合的情况下，被人剜去了双目，发出过一声凄厉可怖的惨叫…
这事自然成了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虽经百年，如今到钟鼓楼、什刹海ร一带去查访，还能听到เ老北京们的娓娓传述，当然，各自加以不同的作料，安排不同的结局，因而构成不同的“版本”
然而，在钟鼓楼边生息不已๐的人们之ใ中，像这传说中那ว种纯善与极恶的人只是极少数；呈现于钟鼓楼ä下的大量生活场景，也并非都是“月黑杀人夜”或“风高放火天”因此，我现在呈献给读者的这部，竟并不循着这离奇的传说朝下发展，而将钟鼓楼ä下那平凡琐屑却蕴含更丰ถ富的一面，向读者加以展现，想来不会使亲爱的读者们见怪吧？
往下读，读者们就会发现，这本书的内容，离你非常之近。
远的东西，常使我们感到เ神秘。近的东西，常让我们觉得平淡。但关键是能ม否有所发现。无论远近、高低、大小、上下，倘能有所发现，都能ม给我们带来收获，带来快乐่。让我们试一试吧！
请记住，在北京城中轴线的最北端，屹立着古老的钟็鼓楼ä。
鼓楼在前，红墙黄瓦。
钟楼在后，灰墙绿瓦。
鼓楼胖，钟็楼ä瘦。
尽管它们现在已๐经不再鸣响晨钟暮鼓了，但当它们映入有心人的眼中时，依旧巍ณ然地意味着悠悠流逝的时间。
时间流到了1982๐年1้2月1้2日那一天…
在钟鼓楼附近的一条胡同中，有个ฐ四合院；四合院中有个薛大娘——请看、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