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也恨着他么เ？”唐小姐狡猾地笑说。苏小姐脸红，骂她：“你这人最坏！”方鸿渐听了这句话，要否认他恨赵辛楣也不敢了，只好说：“苏小姐，明天茶会谢谢罢。我不想来。”
唐小姐说出来，原来极平常的是政治系。苏小姐注一句道：“这才利害呢。将来是我们的统治者，女官。”
方鸿渐诚心佩服苏小姐说话漂亮，回答道：“给你这么一说，我就没有亏心内愧的感觉了。我该早来告诉你的，你说话真通达！你说我在小节上看不开，这话尤其深刻๑。世界上大事情像可以随便应付，偏是小事倒丝毫假借不了。譬如贪官污吏，纳贿几千万，而决不肯偷人家的钱袋。我这幽默的态度，确不彻底。”
鸿渐不懂，忙问道：“张先生不舒服，是不是？”
父亲捻着胡子笑道：“鸿渐，这道理你娘不会懂了－－女人念了几句书最难驾驭。男人非比她高一层，不能和她平等匹配。所以大学毕业生才娶ດ中学女生，留学生娶大学女生。女人留洋得了博士，只有洋人才敢娶他，否则男ç人至少是双料博士。鸿渐，我这话没说错罢？这跟‘嫁女必须ี胜吾家，娶妇必须不若吾家’一个道理。”
效成顽ื皮道：“鸿渐哥在仔细认那位苏文纨，想娶她来代替姐姐呢。”
方鸿渐看大势不佳，起了恐慌。洗手帕，补袜子，缝钮扣，都是太太对丈夫尽的小义务。自己凭什么受这些权利呢？受了丈夫的权利当然正名定分，该是她的丈夫，否则她为ฦ什么肯尽这些义务呢？难道自己้言动有可以给她误认为ฦ丈夫的地方么？想到เ这里，方鸿渐毛骨悚然。假使订婚戒指是落入圈套的象征，钮扣也是扣留不放的预兆。自己得留点儿神！幸而明后天就到上海ร，以后便没有这样接近的机会，危险可以减少。可是这一两ä天内，他和苏小姐在一起，不是怕袜子忽然磨穿了洞，就是担心什么เ地方的钮子脱了线。他知道苏小姐的效劳是不好随便领ๆ情的；她每钉一个ฐ钮扣或补一个洞，自己้良心上就增一分向她求婚的责任。
方鸿渐正满肚子委屈，听到这话，心里作恶，想信教在鲍小姐的行为ฦ上全没影响，只好借李医生来讽刺๐，便说：“信基督教的人，怎样做医生？”鲍小姐不明白这话，睁眼看着他。
学同学的时候，她眼睛里未必有方鸿渐这小子。那时苏小姐把自己的爱情看得太名贵了，不肯随便施与。现在呢，宛如做了好衣服，舍不得穿，锁在箱里，过一两年忽然见这衣服的样子和花色都不时髦了，有些自怅自悔。从前她一心要留学，嫌那ว几个ฐ追求自己的人没有前程，大不了是大学毕业生。而今她身为ฦ女博士，反觉得崇高的孤独，没有人敢攀上来，她对方แ鸿渐的家世略有所知，见他人不讨厌，似乎钱也充足，颇有意利用这航行期间，给他一个ฐ亲近的机会。没提防她同舱的鲍小姐抢了个先去。鲍小姐生长澳门，据说身体里有葡萄牙人的血。“葡萄牙人的血”这句话等于日本人说有本位文化，或私行改编外国剧本的作者声明他改本“有著作权，不许翻译”。因为ฦ葡萄牙人血里根本就混有中ณ国成分。而照鲍小姐的身材估量，她那位葡萄牙母亲也许还间接从西班牙传来阿拉伯人的血胤。鲍小姐纤腰一束，正合《天方夜谭》里阿拉伯诗人所歌颂的美人条件：“身围瘦，后部ຖ重，站立的时候沉得腰肢酸痛。”长睫毛上一双欲眠似醉、含笑、带梦的大眼睛，圆满的上嘴唇好像鼓着在跟爱人使性子。她那ว位未婚夫李医生不知珍重，出钱让她一个人到伦敦学产科。葡萄牙人有句谚语说：“运气好的人生孩子第一胎准是女的。”因为ฦ女孩子长大了，可以打杂，看护弟弟妹妹，在未嫁之ใ前，她父母省得下一个女佣人的工钱。
鲍小姐打她一下道：“你！苏东坡的妹妹，才女！”－－“苏小妹”是同船男ç学生为苏小姐起的个号。“东坡”两个字给鲍小姐南洋口音念得好像法国话里的“坟墓”。
鸿渐正想，什么好诗，要录在这样讲究的本子上。便恭敬地捧过来，打开看见毛笔写的端端正正宋体字，第一十四行诗的题目是《拼盘姘伴》，下面小注个“一”字。仔细研究，他才现第二页有作者自述，这“一”“二”“三”“四”等等是自注的次序。自注“一”是：“me1angeaທdu1tere”。这诗一起道：
昨夜星辰今夜摇漾于飘至明夜之风中……
鸿渐忙跳看最后一联：
雨后的夏夜，灌饱洗净，大地肥而新า的，
最小的一棵草参加无声的呐喊：“irsind！”
诗后细注着字名的出处，什么李义山、爱利恶德的诗篇都有。鸿渐只注意到“孕妇的肚子”指满月，“逃妇”指嫦娥，“泥里的夜莺”指蛙。他没脾胃更看下去，便把诗稿搁在茶几上，说：“真是无字无来历，跟做旧诗的人所谓‘学人之ใ诗’差不多了。这作风是不是新古典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