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伯微笑不语，转过身督导家丁们给背粮折算手中的竹筹。依然是按照昨日的约定数量结算，却将量器都换成了官府向民间收租时的专用大斗ç。实打实地一斗斗量满，半点也不亏欠。喜出望外的力棒们千恩万谢，围着周府的家丁欢呼不止。一时间，整个码头都开始传诵馆陶周家的良善之名，将先前吞人田产，谋人房屋、小斗借贷、大斗ç收租，等等诸多劣迹全部遮盖了过去，再没人记起。
“天底下会有你程小九不敢做的事情？我听人说了，刚才打雷的时候，你一直站在船头上。”小杏花瞪大眼睛，似笑非笑。
“别走，都别走，拿漆布盖住船，盖住粮食啊！”周府管家诚伯张开双臂，试图将逃走的力棒们截下来为自己帮忙。力棒们撞开他的手臂，头也不回的远去。
“嗯！”程小九无可奈何地应付。提起娃娃亲小杏花，他又是一头雾水。照理儿，他应该满意这门亲事。小杏花为人不像他父亲那般势利ำ眼儿，长相也女大十八变，再看不到เ当年那个ฐ鼻涕虫的模样。早ຉ已出落得如春天里的苞蕾，只要暖风一吹，便能绽放出绚丽的颜色。但在内心深处，程小九却找不到เ半点对小杏花的亲近感觉。也许是因为ฦ其父亲的缘故，恨屋及乌ไ。也许是性子合不来或其他什么原因。反正，他并没有迫切地娶ດ小杏花过门的，无论家境宽裕还是窘迫，都没有过。甚至在关于未来无数个绚丽的白日梦中ณ，也融不进对方半点影子。
程小九现苗头不对，赶紧暗中调整对策。怎奈他与王二毛两ä个入行时间太短，相互之ใ间配合起来远没对面的伙伴娴ຒ熟ງ。暗中ณ较量了好一会儿，非但没能ม令对方就此收手，反而使得米袋倾斜ฒ的角度越来越大。
等给娘亲治好了病，自己便可以放心地到เ京师去一趟，找阿爷当年的军中故友谋个差事干。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规定了程小九就是一辈子码头扛大包的命？万一凭着自己一身的力气谋得些战功，说不定就能引起皇帝陛下的关注，把阿爷当年所受的冤屈一并洗清了去！
船多意味着活多，力棒们高兴得直跳脚。互相簇拥着靠近官府收河捐用的土台，等候周大善人的管家诚伯开价钱。早有家丁们支起了凉伞，桌案，伺候诚伯在胡凳上落座。梳着一缕山羊胡子的诚伯慢吞吞地喝了几口茶，将嚼没了味道的茶梗吐到地上，然后轻了轻嗓子，大声强调：“船上装的草袋和箱子都有五尺长，两ä尺宽，身高不过七尺的，就别向跟前儿凑乎了，免得累็坏了你们，伤了我家老爷的阴德。”
诚伯的眼睛在眼眶里木然转动了一轮，依稀证明他还是个活物。“张，张公是说，主人，主人不会……”他迟疑着询问，话却被张姓商贩快速打断。
这二次东征还没等开始，天下已乱ກ。河南有王薄、河北有孙宣雅、张金称、窦建德、陇右有高和尚，两淮有杜伏威，各举义军，攻城掠地。每到เ一处，屠尽富豪之ใ家，洗干平民之门，官府屡屡征剿，均无建树。害得平时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农夫商贩只好托庇于流寇之手，与之同流合污，以求苟延残喘。
“是，大人！”差ๆ役们答应一声，然后又狠狠地瞪了两ä个毛孩子一眼，气呼呼地让出了一条通道。程小九和王二毛两个ฐ大步向前，走到点将台下，冲着刚才号施令的人抱拳施ๅ礼，“平恩程名振见过大人！”“馆陶王二毛见过大人！”
“免了！”馆陶县令林德恩笑着摆手。刚ธ才程小九在台下突然提起的李将军，就是皇帝ຓ陛下春天时作为激励士气的典型通报全国嘉奖的雄武郎将李旭ຓ。据说此子十五岁从军，十六岁带领ๆ八百壮士在辽东杀了一个ฐ来回，将高元小丑麾下的数十万大军视若土偶木梗。一个民间长大的毛孩子，能随口举出官府邸่报上受嘉奖的英雄为例子，并愿意以其为ฦ楷模，那ว自然意味着他这个ฐ县令教化万民的本事出类拔萃。这样的毛孩子若是多上几个，来年郡里报到京师的升迁文书上，他林德恩的名字理所当然要列在第一页了！
上上下下反复打量程小九，越看林县令觉得越顺ิ眼。这孩子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了些，却收拾得非常干净。身子骨虽然粗壮了些，眉宇间却带着股子书卷气。更难得的是此子的胆量异乎寻常，别人家的孩子见到自己้，即便不吓得体若筛糠，至少也不敢大模大样地站在那ว里，将自己的目光当做过耳之风。而眼前这位程姓少年，居然不卑不亢地站在点将台下，偶然还向自己看上几眼，仿佛自己与他仅仅是平辈一般，目光中根本没有半点畏惧之ใ色。
“你叫程名振？可念过书？”仔细打量了程小九好几遍，县令大人终于开口。
“回大人的话，小时候学过几个ฐ字，粗通句读而已！”程小九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亲切自然。被县令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要说半点儿也不紧张，那是纯属扯谎。但为了今年娘亲和自己不再挨饿，再大的场面他也得应付下来。否则错过眼前机会，自己每天又要顶ะ着别人的白眼四下找活计干了。受点儿屈辱是小，那ว股惶恐无奈的滋味实在难受得很。
“嗯！”林县令慢慢地捋了捋胡须，目光再次仔细打量程小九，又再次比照他身边的王二毛，。若有所思。正紧张得心中如一百只爪子在挠的王二毛感觉到เ了林县令目光里边的轻视，也强打起精神抬正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无所畏惧。
“嗯！”林县令又点点头，“你这同伴也不错。他也读过书么เ？”
“回大人的话！”抢在王二毛回答之ใ前，程小九拱手施ๅ礼，“王家小弟最近一直在跟晚辈学习写字，已๐经入了门，很快便会有所进境！”
闻听此言，王二毛后悔得肠子差ๆ点没从嘴里吐出来。他娘亲的确曾经提过，让他别终日顾着玩，跟程小九学学识字。程小九也的确答应过，可以手把手教导他读书。可自从二人相交到现在，他只学会了写自己的姓氏和大名的第一个字。至于比划较多的“毛”字，则属于半生不熟ງ状态，跟“二”字搁在一起还勉强记得。与“二”字拆开，就彼此形同陌路了。
谁料到เ今天的县令上来不考武艺，先靠百~万\小!ำ说识字。早知道这样，二毛早就好好读书了，又何苦现上轿子现扎耳朵眼儿？
好在林县令只是随意一问，并不想真考二人文字方แ面的造诣。“嗯，少年人，知道努力就好！”他对程小九的回答非常满意，笑着点评。侧开头看了看，现已经有很多前来应募的民壮赶到校场，立刻大声命令道：“来人，给他们登记姓名。第一，第二个就登记这两ä位少年壮士的名姓！然后把家什摆开了，本县要仔细考校他们的本领ๆ！”
“是，大人！”正在看热闹的衙役和幕僚们齐声回应，将围观的民壮们驱赶成一排，挨个登记造册。数名力气大的帮闲则从点将台后扛出两个ฐ石锁，五六把步弓，还有一个ฐ兵器架，在上面插满了各色常用兵器。
看自己手下的差役们已经准备停当，林县令有心考考程小九别的本领，冲着他笑了笑，和颜悦色地问道，“看你的模样，可能也学过武艺吧。可否告诉本县进境如何？”
“回大人的话，小时候学过一些，只能算做粗通而已！”程小九抱了抱拳，朗声回应。
“只是粗通么？”林县令笑着追问。
没等程小九回应，一直得不到机会表现的王二毛冲着县令大咧咧地一抱拳，抢先答道，“禀告大人！小九哥他是谦虚，实际上，他文武双全，在我们那ว条巷子，不，在整个馆陶也是数得着的身手！”
“哦！？”林县令笑着皱眉，“你就是程小九？”
“回大人的话，晚辈的确还有一个名字叫程小九。都是朋友们叫着玩的，算不得正式名字！”程小九不清楚台上的县令大人为什么เ对自己的名字比对自己的身手还感兴趣，施了一个礼，小心翼翼地回答。
“很好，嗯嗯，你很好！”林县令连连点头，眉宇间的笑意让程小九直毛。他当然不清楚，眼前这位县尊曾经受了某“大人物”的托付要照顾ุ一个叫程小九的少年，正愁到哪找这个有姓无名的家伙的时候，自己恰恰主动送上了门。而校场之上，又正是一个崭露头角的好机会，无论县令大人如何给自己好处，都可以顺理成章地打着爱才之名，丝毫不会在别人那ว里落下什么话柄。
正狐疑间，又听得台上的林县令问道，“程名振，我想考校一下你的武艺，你可愿意？”
“晚辈斗胆，愿在大人面前献丑！”程小九知道无论在县令大人狡诈的目光后隐藏的是福是祸ຖ，自己肯定躲不过去，把心一横，朗声回答。
“好，果然是初ม生犊儿不怕虎！”林县令大笑，伸手指点摆放在校场中央的两ä个石锁，“那两个ฐ东西一个ฐ重八十斤ภ，一个重一百斤ภ，你能挨个ฐ将他给本县搬过来么เ？”
“大人稍等！”程小九冲着台上一抱拳，然后撩起短打下摆向腰间一系，快步走到石锁跟前。他日日在码头上扛大包，最不缺的就是搬东西的蛮力。左上手拎住较小的那个ฐ石锁耳朵，右手拎住其中较大的那个ฐ，双臂一较劲儿。迈开大步，登登登，三步并做两ä步回到了点将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