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洪钧并不喜欢跑这趟差事，维西尔北京的烂摊子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呢。早上又被前台的那ว个玛丽ษ把他噎得够呛，让他心里怄了不少气。
两点过了五分了，杰森还没有到，洪钧๕端起中杯的摩卡喝了一口，然后用纸巾擦了一下粘在上嘴唇边上的奶油沫，静静地等。又过了五分钟，洪钧看见一个人冲进了星吧克，脚๐步定在门口，四处张望着。洪钧认出是杰森来了，虽然他们没有单独呆过，但以前在各种公开场合已经见过不少次了。洪钧站起来，冲杰森挥着手，杰森也看见了洪钧，便走了过来。
这么多电å话打过来，差不多问一样的话，洪钧也差不多做一样的解释，让洪钧๕后来都感觉到เ自己怎么เ像是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了，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一样的话。有一次洪钧一时兴起，便起草了一封手机短信，准备用手机群发给他手机号码簿上的所有人，短信很短：“本人已下岗，闭门修炼武林绝技，勿扰，因练功时铃声乍起可导致走火入魔。”写完了，看着笑了笑，又删了。
赵平凡走到茶馆门口，服务员已经挑起了门帘，他走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已经迎上来的俞威，便笑着伸出了手。两个ฐ人握了手，寒暄几句，走到窗前的那张桌子旁坐下，服务员也跟了过来问他们点什么茶。俞威把茶单递给赵平凡，努着嘴说你来你来，赵平凡虽说接过了茶单，可看也不看就放在桌上，忙着拿出烟来点着，嘴上说：“还是你点，随便来，反正啊，我不管是花儿还是叶子，啊，只要说是茶就行。”
洪钧笑着说：“汤力水就很好，你随意点吧。”
俞威硬邦ะ邦ะ地说：“没什么好庆祝的。你在哪儿？”
手机里传来熟ງ悉的声音：“老俞，我是平凡啊，到香港了吗？”
洪钧这些天一直在想合智的项目，总觉得有一个ฐ声音在他脑子里说：“太顺了吧，会不会是…”洪钧以往每到项目的这种最后关头，常会听到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只是这次的声音更强烈，而且更急迫。洪钧已经把合智这个项目从头到尾想了很多遍，他想不出有什么破绽，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遗漏掉的细节。他只好安慰自己，人就是这样，一直盼着愿望实现，可是当愿望真要实现的时候，又会想：“真有这么好的事情吗？”然后强迫自己找出可能导致愿望终会落空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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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钧回答：“明天上午的航班，我会参加晚上的晚餐。”
科克开着玩笑：“但愿不是‘最后的晚餐’。”他顿ู了一下，说：“晚饭后，我想请你喝一杯，可以吗？”
洪钧立刻说：“没有问题，我没有其他安排。”
科克很高兴，便伸出手来，和洪钧๕握了下手，说：“很好，一会儿见。”
洪钧说了拜拜，便离开会议室，走进电梯，按了自己房间所在的楼层，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也许晚上和科克聊天，能ม让这次新加坡之行变得有些意义แ？”
晚餐说是七点钟开始，可是差不多到八点了才真正进到海鲜ຒ餐厅里面落座，之前都是围在吧台四周喝酒、喝饮料、聊天。虽说经历了太多这种场面，洪钧还是有些不习惯，害得洪钧饥肠辘辘，又灌了一肚子的各种液体，感觉都可以听得到เ自己肚子里像演奏着交响乐่，他连曲子的名字都想好了：d大调饥饿奏鸣曲。
海鲜大餐吃了将近两ä个小时，洪钧早ຉ已预见到เ的局面又不幸应验了，他吃海鲜从没吃精过，一道菜上来，吃完以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一般都要等到把上一道菜完全消化之后，下一道菜才千呼万唤始出来。
十点左右，大家才散了。科克用目光找寻着洪钧，示ิ意他一起走，洪钧๕便被科克领ๆ着，来到酒廊。这酒廊很别致，高高的玻璃拱顶ะ，仿佛能看到เ天上的星空，里面的陈设，包括沙发、桌椅都色调明快，远比一般低矮阴暗的酒廊让洪钧感觉到惬意。
科克也看出来洪钧对这里的环境和气氛很满意，脸上便露出一丝欣慰的神情，和洪钧一起坐下，准备点些喝的。科克自己要了杯啤酒，什么牌子的洪钧没听清，但好像是澳大利亚产的一种。洪钧自己้点了杯热巧克力，弄得科克和侍者都扬起了眉毛，一副不解的样子，洪钧又接着点了几种小吃，像花生豆、爆玉米花和曲奇饼。侍者记下了一串名字离开了，科克还睁大着眼睛看着洪钧๕，洪钧便笑着说：“老实说，我没吃精，现在正想吃些东西。”
科克听了哈哈大笑，说：“其实我也没吃精，但我想忍着的。你做得对，我也要吃一些曲奇饼。”
很快，好像知道这两个人都急等着要吃似的，侍者把吃的喝的都送上来了。洪钧喝了口巧克力，手上抓着几粒花生米，一粒一粒往嘴里送着，脑子里忽然想起了自己在那家京味饭馆先吃炒饼再夹花生米吃的样子，不禁笑了一下。
科克见洪钧笑，自己也笑了起来，吃着曲奇饼说：“我发现你的英语很好，没有口音，不像新加坡人，他们老带着一种‘啦’的音。”说着，就学着新า加坡人说话时常带的“尾吧”
洪钧笑了，其实科克自己的澳洲口音就很重“吞”音吞得厉害，每次洪钧和澳大利亚人说话，刚开始都不太习惯，这次已经听了两ä整天，总算是适应了。洪钧๕开玩笑说：“我的英语比大多数中ณ国人好一些，比大多数美国人差一些。”
科克又瞪大了眼睛，问：“那就是比一些美国人好了？不会比美国人的英语还好吧？你开玩笑。”
洪钧便笑着解释：“因为美国也有很多婴儿和哑吧的，我的英语比这部分美国人的好。”
科克听了大笑，非常开心的样子，然后，止住笑，冲洪钧眨了下眼睛说：“而且，美国也有更多的傻瓜。”
洪钧知道，有不少澳大利亚人对美国人是很不以为ฦ然的，他们觉得美国人无知而又自大，目中无人，科克的话里可能也带有他对维西尔美国总部那帮人的不满。但洪钧心里也明白，科克也可能ม是有意无意地在用嘲笑美国人来拉近他和洪钧的距离。
洪钧便笑着说：“我同意。至少我相信，大多数中国人对美国的了解，比大多数美国人对中ณ国的了解，要多得多，美国人觉得美国就是整个世界。其实我们中国人在好几百年前也是这样的，所以中ณ国后来才落后了，美国这样下去也会落后的。”
科克连着点头说：“是的，美国一定会被中ณ国超过去的，我完全相信，而且我认为可能用不了多久ื，可能五十年，最多一百年。jim，你可以看看亚洲的发展，这几个国家都在增长，像中ณ国、香港、台湾和韩国，亚洲一定又会成为世界的中心的。”
洪钧立刻接了一句，脸上仍然带着笑容，但是语气很坚定，不容质疑地说：“科克，我不得不更正一下，香港和台湾都不是国家，只是中国的两ä个地区而已。”
科克愣了一下，也立刻笑了起来，指着洪钧๕说：“jim，你是对的。你提醒得好，以后我去中国，不，不管在哪里，当我见到中ณ国人的时候，都会注意这一点。”
洪钧知道，科克其实很可能根本不在意台湾是不是属于中ณ国的，在他心目中这些地理概念都只是他的市场的不同区域而已๐。洪钧清楚自己不可能改变科克对这些问题的看法，但他必须让科克明白，当他面对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的客户的时候，他必须有意识地留神这些敏感的话题。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ฐ身材非常高大的人走进了酒廊，站在门口向四处张望着，然后朝科克和洪钧的桌子走了过来。洪钧认出来了，是维西尔澳大利亚公司的总经理，名字叫韦恩。
韦恩走过来，冲科克和洪钧๕扬了下手，对洪钧๕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问科克：“我们明天要去马来西亚的柔佛州打高尔夫，你去吗？”说完又转头问洪钧：“jim，你呢？”
洪钧笑着说：“我明天一早的飞机。”韦恩耸了一下肩，就看着科克，等着科克回答。
科克说：“我不去的。有太多事要做，而且我这次都没带球杆来。对了，为什么不在新加坡打，还要专门跑到เ马来西亚去？”
韦恩又耸了一下肩，撇了撇嘴说：“新加坡太小了，我开球的的时候，要么一杆就打到海里去了，要么เ一杆就打到马来西亚去了，所以干脆直接去马来西亚打好了。”说完，他自己已经笑了起来，又说：“没关系，我只是过来问你们一下。”他伸过手来和洪钧๕握了一下，又拍了拍科克的肩膀，算是告别，然后转身走了。
科克喝了口啤酒，看着洪钧，说：“这两天的会议上你都很安静啊，是不是还不太熟ງ悉，有些拘束？”
洪钧知道刚才的前奏曲已经结束，该进入正题了，便停住了不再吃那ว些小吃，用餐巾擦了嘴和手指，把餐巾折叠着搭在桌子上，说：“现在已๐经了解了很多了，我这次来主要就是来听的，来学习的，这是个ฐ新环境，有太多新า东西。”
科克立刻接了一句：“还有新挑战。”
洪钧笑了一下，说：“是的，我只希望我已经准备好了，不会有太多让我觉得意外的，希望不要比我之前想的…”洪钧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着科克的眼睛说：“更糟。”
科克的脸色变得严å肃了起来，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之前在ice做了多长时间？三年？”
洪钧๕说：“差两个月三年。”
科克又问：“你去的时候就是去做销售总监？”
洪钧回答：“头衔虽然是销售总监，但刚开始的时候其实只有我一个人，后来才逐渐招了一些人。”
科克又问：“是你把ice每年的销售额从一百万美元做到了一千两ä百万美元？”
洪钧愣了一下，科克看来的确对他的背景做了不少了解，刚问的这些怎么เ有些像是在面试自己？他想了想，让自己้的注意力更集中，然后说：“不是我一个ฐ人，ice的团队是个ฐ很棒的团队。”
科克听了以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再抬眼看着洪钧๕说：“你以前和维西尔打交道多吗？你觉得你对维西尔了解吗？”
洪钧笑了，怎么会打交道打得不多？维西尔、ice和科曼，就像是软件行业里的三国演义，在哪个ฐ项目里这三家都会到齐的。洪钧刚ธ想说三国演义，又想起来科克恐怕不知道三国演义是什么吧，便说：“经常打交道，差不多在每个项目、每个ฐ客户那里都会碰到เ。但我不能说我了解维西尔，一个人不可能ม站在外面就可以了解里面的东西的。”
科克也笑了，他也想把气氛弄得活跃一些，说：“那好，你就说说看，你当时在ice，站在维西尔公司的外面的时候，你怎么เ看维西尔这个ฐ竞争对手？”
洪钧开始觉得为难了，他很难实话实说，他也把握不好应该说到เ什么深度、说到多么严重才是恰到好处。说维西尔的问题，不可能只说维西尔北京公司的问题，而应该说维西尔中国公司的问题，其实就是在说他现在的顶头上司杰森的问题，而且更复杂的是，洪钧自己已๐经成了维西尔的一员了，所以这些问题他自己也会都有份的。但是，洪钧还是决定要把话说透，要把问题都点出来，不然的话只会使科克对他失望，也可能错过解决这些问题的机会。
洪钧非常小心地字斟ต句酌地说：“我在ice的时候，很重视维西尔这个竞争对手，因为我知道维西尔是个有实力的公司，尤其是产品非常好，可能比ice和科曼的产品都好。但是后来，我慢慢发现维西尔并不是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更不是可怕的对手。好像只有竞争对手才知道维西尔的产品好，而客户都不知道这一点，维西尔没有让客户认识到维西尔的优势和价值。”
科克马上接了一句，说：“所以你觉得维西尔的问题就是销售的问题？销售团队太弱了？”
洪钧慢慢摇了摇头，端起热巧克力喝了一口，看着科克正期待地盯着自己้，就接着说：“我觉得可能ม还不能这么看。可能应该想一下，是某一个销售人员弱，还是整个销售队伍都弱？是销售队伍自身的问题，还是整个ฐ公司对销售的支持不够？是撤换销售人员就可以了，还是应该加强对销售人员的培训、指导和管理？这些就不是我在ice的时候能了解到的了。”
科克仔细地听着，好像不想漏掉一个ฐ字，他抿着嘴，既ຂ在琢磨着洪钧的话里的意思，也在对照着他所了解到的维西尔中国公司的问题，看能不能和洪钧的分析对应上。过了一会儿，看来他还想让洪钧把所有的意思都直接倒出来，他又追问道：“你在ice的时候，都看到维西尔的哪些问题呢？或者你当时觉得应该怎么เ解决这些问题呢？”
洪钧心里暗暗叫苦，看来很难草草地一语带过，可是越深入地谈，就越和他现在的小小维西尔北京的销售负责人的角色不相符了。洪钧又觉得似乎科克并没有把自己当作是维西尔北京的小头目，好像还是把自己当作ice的销售总监和代理首席代表，洪钧忽然有一种冲动，他想充分地展示自己้，他好像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南阳茅庐中的诸葛亮，要把自己对天下三分格局的韬略๓一吐为快。
洪钧没有立刻๑回答，而是仔细地考虑了一阵，科克就一直耐心地等着，又过了一会儿，洪钧开始说话了：“我自己没有注意到维西尔有非常优秀的销售人员，但这并不重要，就像一只橄榄球队，如果没有任何大牌球星，所有队员都并不出众，照ั样可以获胜，甚至还可能获得冠军。我们的销售方แ式都是‘团队型销售’，一般的项目也是要靠一个ฐ团队合作赢下来的，遇到大项目甚至是靠整个ฐ公司的合作才能ม赢到。所以，输掉一个客户，可能是一个销售人员有问题，输掉一个市场，就一定是公司有问题。”
洪钧说到这儿，停下来看了一下科克的反应，科克专注地听着，没有插话或提问的意思，脸色也很平和，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快，洪钧像是受到เ了鼓励，便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我觉得，维西尔的问题在于，维西尔不是一个由销售驱动的公司，没有销售第一的文化，销售人员在公司的地位太低，而且像是一个恶性循环，没有地位，没有信心，没有调动公司的影响力，就很难赢得销售，赢不到เ项目，就更没有地位，更没有信心。任何人都可以指责销售人员，公司的任何问题都可以算到销售人员的头上，好像销售只是销售人员的事，其他人都没有责任。我在icນe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前方，即使前台的接待员都知道她对公司的销售业绩有直接的责任，她没有接好一个电话，就可能ม让一个客户离开；她错发了一份传真，就可能让我们输掉一个投标，在ice，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销售人员。而维西尔有很明显的前方แ和后方的划分，只有销售人员在前方，其他人都守在后方。”
洪钧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说完了，胸口好像还在一起一伏的，他赶紧端过热巧克力喝了一口，让自己的情绪稍微缓和一些，同时脑子里回想着刚ธ才说的话有什么纰漏。
科克听到这，好像情绪也开始激动起来，开始坐不住了，他挺直身子说：“这是维西尔中国公司的文化，不是我们维西尔本来的文化！”
洪钧๕明显地感觉到了科克对维西尔中国公司现状的不满，但是，经过这两天的观察，他觉得这种文化并不是只在维西尔中国公司存在，其他地方包括亚太区也大多如此，头头们高高在上，远离客户和战场，高谈阔论，但洪钧๕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表露出来。
科克长出了一口气，喝了口啤酒，冲洪钧笑了一下，笑得很勉强，他换了个话题说：“你是在北京吗？”
洪钧答应着。
科克说：“杰森是在上海ร吧？北京和上海，哪个地方做中ณ国公司的总部ຖ更好些？”
洪钧知道这是个更敏感的问题，直接和他的顶头上司杰森有关了，但洪钧现在已经放开了，管他呢，科克也是自己的老板嘛，还是更高一级的老板，有什么不能说的？
洪钧说：“我们可以看一下，维西尔的客户和ice的客户一样，都主要是在四个ฐ行业，金融、电信、政府部门和制ๆ造业。金融业里，中ณ国的中央银行在北京，五大商业银行里有四家在北京；电信业，中国的四大电信运营商有三家在北京；政府部门，不必说了，北京是首都；制造业，当初的客户主要是跨国公司在中国的合资和全资子公司的时候，客户大多是在上海，但是现在的客户主要是中国本土的企业，在地理上的分布就比较平均了。而且，维西尔的合作伙伴，包括硬件厂商、咨询公司、系统集成商，在北京的也多一些。”
科克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鼻子里哼了一声：“哼，杰森就是离他的客户太远了，他为什么不去北京？”
洪钧๕笑了，他很清楚，屁股决定脑袋，他本人在北京，自然希望维西尔能把更多业务重心移到เ北京，所以可以讲出刚才那ว一大套道理，而假如洪钧自己希望维西尔的总部放在上海，他一定也可以找出有说服力的放在上海的理由。其实可能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各人的立场不同，决定了各人自有一套道理。洪钧相信杰森一定也可以如数家珍般地列出把总部放在上海的理由，但让洪钧觉得有些惊喜的是，自己是个ฐ新来的小人物，居然有机会可以在科克的脑子里来个先入为ฦ主ว，而杰森以前似乎ๆ都没有想过要给科克洗洗脑。
洪钧觉得现在应该轮到他活跃一下气氛了，便说：“这我可不清楚了，我想杰森一定有他的考虑吧。可能是因为他喜欢上海ร，其实，如果是你，我猜想你也会愿意住在上海ร的，大多数外国人都会更喜欢上海ร。”
科克一听就来了兴致，情绪也好转了，问着：“为ฦ什么？你为什么猜我会喜欢上海ร？上海和北京我都还没有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