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时间’了……还看到你、我以及一些同学的变化了。”
王宣正憋着一个想法呢，见蚊子问，心中一激灵，索性不卑不亢地说开：“的确，我考虑到เ这方แ面的问题……这几天我看了一下，我们二室的作品以纸质媒体的平面广告为主，这一载体的广告受众是略倾向于保守的中年及以上人士，因此，广告内容也以滋补保养、减肥美容、休闲旅游、品牌服装ณ、生活耐用品等为主，尽管广告创น意各有不同，但文字标语在其中的作用都非常突出；不知你以前是否注意到เ，同样一行文字，手写体和印刷体对阅读者的吸引力是不一样的。而现在，大部ຖ分广告的主ว题标语都选用了各种电脑艺术字体，尽管美观简洁，但平面媒体上充斥的本来便是电脑字体，如此一来，广告作品中的文字便完全淹没其中，难以引人注目……我有一个建议，对主题广告词，可视宣传内容相应采用人工ื软笔书法、伟人笔迹、作家手稿、儿童幼稚体、手写英文体、人工涂改草稿等不同形式，以增加广告的个性化、人性化色彩，更多的吸引受众注意力……”
“真的，是哪里？规模怎么样？合同怎么เ签的？底薪是多少……”姚一红不可避免地俗气起来，以至完全忽略了王宣眼底的悲哀。
但今天不同，不仅仅因为ฦ王向阳的出差ๆ，最主要的是，她感到，在心理上，她的禁忌已完全打破，她可以借助影集和日记重新า抵达二十多年前的河对岸，在河对岸，她想好好看看“他”当年的模样，也许，藉此可以帮助她准确地忆起“他”现在的样子，或者，还会在即将来临的梦中与他真的见面，面对着面眼看着眼说话……
这样的误解并不奇怪，并且好像注定会伴随王宣终身。从小学的班委，到中学的鼓乐队指挥手，到大学的晚会主持人，他每一次从小小竞争中ณ的胜出最后都会被人们归功于他的长相。女的长得好看，人人羡慕追逐，推波助澜，使得她们愈加心比天高、傲气逼人；男的长得好看，却糟了，这成了抵削他实力的重要元素，似乎ๆ人人都可以因此而看轻、蔑视他，就算他最终获得成功，人们也会认为那ว是投机取巧的借光之ใ作。王宣很早就意识到外貌带给自己的麻烦，他甚至跟人们一样，认为ฦ自己的外貌是一个ฐ轻巧却又关键的砝码，总会在命运的转机之处起到微妙的决定作用。
这样子一阵子之后，事情的线条和脉ำ络就清晰起来，他们都知道，生了，有什么生了，在他们的目光之间。也好，这样，他们就一起定心了，放心了，安心了，像撒下了种子之后的农民似的，一心只等着春雨的来临。
结帐时，老板告诉他：“郝小姐替你一起算了。”王宣还是翻了翻茶水单，他想看看这个ฐ小店的名字：早ຉ点茶社。这名字，如此朴素、实用，适合于所有早起的勤奋的人们。
黑裙女人不请自坐，拿着自己的杯子在王宣对面坐了下来，并对王宣呶呶嘴：“尝尝吧，我给你续的是玫瑰花茶。喝过苦丁茶之后再喝这个，你可以体味到什么叫苦尽甘来。”
是吗？不过，今天王宣不想去找工作，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想找个地方单独考虑一些问题，并希望绝对没有任何人的打扰。这些问题在昨天晚上就像种子一样在王宣的心中ณ生根芽，但在当时，他成功地用睡眠这个假体把它们掩埋了。现在，他需要一大段的时间，并且，是在母亲的视线之ใ外进行单独的思考。
姚一红于是继续下去：“……如果顺利，希望年内就能办好一切手续。在正式的手续之ใ前，我会提前搬出去……因此，我希望你做好独立生活的心理准备。”
反叛所带来的愉悦并没有持续很久ื——在家中，他最近感觉到เ了一种奇怪的不安和不详。这种感觉有点像蛇，每当他走进家门，看见父亲，看见母亲，特别是同时看见他们两人，他就感到脖ๆ子后面开始凉，嘶嘶的冷气让他浑身不适。
那么，这种母性的责任应尽到เ何时？对自我的惩罚应于何时终了？或许，从道义แ上讲，得等到王宣大学毕业？姚一红掐指算了一下，那ว么，就是他22๐岁时好了……目标一定，姚一红反倒好像轻松起来，为了辅助这一长远目标，她还立刻决定了一个眼前的即时目标：马上给王宣断ษ奶。她应当早点恢复身形和体力，结束这令人窒息的“月子”，摆脱王向阳过分细致的照料é。
现在我们可以看出，姚一红做事虽然有计划性，却带有较多的理想主义色彩。说到理想这个词，我们的嘴边总是不由自主ว地露出讪讪的微笑，好像已经完全识破了这个ฐ词的华丽ษ和虚伪。但是请等一等，对一个ฐ心存理想的人，我们是没有资格嘲笑的，更何况是天性热忱的姚一红女士——不用掐指也可以算出，她关键的成长期恰逢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泛滥激情，她的全身上下已被纯正的理想主ว义所浸泡，即便其后又经过了荒诞的七十年代、苏醒的八十年代、现实的九十年代以及混乱ກ的新世纪之初，但理想主义已在她身上根深蒂固、枝茂叶盛，并保留着最初的鲜ຒ浓欲滴。我们甚至有理由这么เ说，在五十年代的这拨子年男女里，如果还剩ທ下最后一个理想主义แ的追随者和实践者，不是别人，只会是姚一红女士。
直到เ姚一红的背影完全从视线消เ失，王向阳吃饭的节奏才有所放慢。他意识到เ，自己其实早就饱了。但他并没有停止进餐，新点的鸭头还没吃呢，多可惜，结婚以后总没机会吃，因为姚一红说啃鸭头的样子太难看。
王向阳抓起一个鸭头，从鸭嘴唇鸭舌头开始，接着是鸭眼睛鸭腮帮，循序渐进地吃到鸭脑壳鸭脑แ髓，最后是一小段货真价实的鸭脖子。
王向阳本来是打算一边吃东西一边考虑离婚这件事的，但他现，一心不能二用，不管是啃鸭头还是想问题，都需要集中他全部ຖ的精力。
他有些颓丧地现：自己的精力大不如前了。脑子里好像很迟钝ๅ，全部的智慧也许好像还抵不上手中的这只鸭头——他现在不知该想什么才好了；他为什么不愤怒？不责问？不反对？
王向阳又替自己้盛了一碗汤，煲开始见底了。以两个ฐ人开始而以一个ฐ人结束的晚餐，就快要结束了。王向阳给自己下了个命令：必须在这碗汤之ใ后，给自己拿个主意。
第一条是可以肯定的，王向阳不愿离婚，这不是姚一红所说的那ว些爱与被爱什么的，这方面，王向阳想得不多，也觉得没有想的必要，这些事情，在结婚时就想过了，就想妥了，就想定了，不可能变的——离婚，就像自杀、辞职、杀人、放火等等那些最可怕的事情一样，王向阳是从来都没想过的，从求婚那天起，他就打定主意要跟姚一红过一辈子，这怎么能ม中ณ途更改呢？绝对不行！
但第二个问题是，姚â一红已经开了这个ฐ口了，她是个严肃的人，又是用了这种隆重的方式，其态势是显而易见的，她的固执王向阳已领教多年，向来说一不二、驷马难追，要想让她收回成命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么เ，综合上述两ä条完全相反的背景，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这次不让步，千方百计地去为难去阻挠去否定，即便是成功了，也是了无生趣的，强扭的瓜何止是不甜，简直就是苦！姚一红肯定不会甘心，对那ว种未能ม达到的理想生活，她会用这辈子剩下的全部时间去思慕，然后加倍转化为ฦ对他的怨恨与责难，那么，她和他今后的日子，又有何价值可言……怎么เ办？
王向阳迟钝地夹起一块豆腐，又把它慢慢捣得粉碎。到底该怎么เ办？结婚二十二年来的种种成败得失慢慢在唇间荡漾，像百年老汤一样地五味俱全。王向阳一仰脖子，喝光最后一口酸菜豆腐汤，他的灵感终于自天而降：同意，但只能假离婚，形式上的离婚。给姚一红一个折腾的空间，就像给她那么多次火骂人的机会一样，等她这股劲儿过去了，她会大梦终醒的，她会心平气和的，就像以往无数次冷战之后的复苏——她会关掉音响功放，捧着一本书在床上静静地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