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一红从阳台上搬来梯子，为了防止跌倒，她把梯子抵在床头，为了便于接放，又从餐厅搬来一张高背椅。这种体力活向来都是王向阳的事，姚一红偶尔亲为，进进出出的忙碌带着点亢奋劲儿，几乎失却她一贯的从容优雅，不过，这代价是值得的，她为自己的记忆力感到自豪：在壁橱最上面的柜子里，她果真找到了大学时期的影集和日记，结婚这么เ多年，她从来都没有碰过这些旧ງ物。
“我们就叫他‘三号选手’算了……”格格子间里突然有人叫了一声，不知为何，大家都不加掩饰地咕咕乱笑起来。
他们重新安静下来，安静到原来的生活和轨迹里，几乎就不见面了，特别是最近这大半年，“他”跟她之间的主要联系方式就是电å话，而且是办公室的固定电话，他们从不互相短信——那会显得轻佻和随意；也从不利ำ用私人手机在大街上或汽车里联系——那种不清晰的通话效果、背景的嘈ฤ杂混乱都是后工业化的、令人焦躁的。在这点上，他们有着共同的默契，他们喜欢从容的、古典一些的交流方แ式，而办公室，那种严å谨的氛围、固定的陈设、偶尔走动的人影，可以恰到好处地带给他们一种半公开的、安全的心理暗示，他们的通话好像因此显得更加放松、值得信赖。
郝青蓝的口气这回变得亲切得多，亲切得都有些随便了，王宣却不敢随便，毕竟，她会是他将来的上司。在找不到เ合适的应答之前，王宣再次笑笑。这是母亲教他的绝招。
王宣现在推测这女人是这早点店兼茶馆的老板娘，可能是推荐新品或者提醒他结账：“谢谢，我更喜欢苦丁……呃，我是不是坐的时间太长了？”
书房里，大部分都是姚一红的书，王向阳顺ิ手拿了三四本。书的扉页，有姚一红的字，她喜欢写上：“某年某月购于某处，时宣儿出牙五颗，双目如星”、“某年某月购于某处，时室外大雨，路人狂奔”，之ใ类。姚一红的文人气有些做作、过时的酸，王向阳自然不觉得，他一本本的翻过，在扉页处逐字逐句的细细读着，深为ฦ折服，很快的，巨大的困意如期来临，在入睡前的朦胧中，王向阳半零半落地想：其实，睡在书房也不错，看姚一红写在书上的几行字，倒要比她人本身要温柔可亲得多呢……黑暗中，他摸摸书，感到เ自己้跟妻子靠得更近了一些，或者说，在最心里最心里的地方，他感到自己从来就靠她很近。只是，她不觉得，他也未说过。
王宣很快的点点头，似乎ๆ还悄悄地透了一口气。他没有特别的吃惊，也不打算询问更多的背景或细节，比如：为了谁？父亲同意吗？什么是理想生活之类。他在想，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知道是什么เ事儿了。他现在一下子轻松了——原来那条想象中蛇就是这样：母亲想要离婚，离开这个家，离开自己。
奉献一点劳动力其实也没什么，王宣不是偷懒的人，看点脸色也没什么关系，在这一点上，他要比别ี的孩子强得多。问题是，他的工作，夹在父亲和母亲中间，成了靶子。比如，昨天，他顺口提到一个ฐ小公司的文案工ื作。父亲虽然不赞同他自找工ื作，仍是用了些鼓励的口气：没关系，自己找么，总不可能处处如意。花些力气，也没什么，用完了，睡一觉就有了，有什么关系？有工ื作做总比没工作做好，去试试，说不定人家看你踏踏实实的，就决定留下你了，是不是？
这样想着，姚一红又进入了一个新า的理想阶段了，她几乎是面带笑容地挽起衣衫，作势抱起王宣，半露出鼓胀欲裂的胸部ຖ，让丈夫给自己拍下最后一次哺乳的场景——王向阳希望自己้再次失手，但是事与愿违，这张照ั片清晰极了，连姚â一红乳房上的青色血管都一一可辨。
又开始了。王向阳知道。姚一红的毛病又犯了。她又开始以儿子为目标高地跟自己้叫阵了，好像谁赢了，谁就更爱儿子似的——这样的战争几乎充斥了他们婚姻ี的全程，有时如同不痛不痒的背景乐่，有时又似激越的主题曲，王向阳倒也是惯了。但是这回，他是有些动气了：孩子天真些也就罢了，她跟在后面瞎叫什么好？虽然图得口上一时的痛快、得到เ儿子的一点欢心，可是，到头来，还不是害王宣么？
“没有，没有，那公司当然很好，简直太好了！没错，你是最棒的。我就知道，你会自己找到工ื作！”姚â一红的回答有些不对题。接着，她很快地抿了抿嘴唇，好像竭力咽下去什么似的，没有再追问别的什么。
接下来就是有些突兀的庆祝，姚一红的兴奋也有些夸张，她甚至另外换了衣服，又开了红酒，利ำ用相机的自拍功能给自己和儿子拍了一张碰杯状的合影，又逼着给王宣拍了单人照ั，并抱怨王宣没有把合同带回家拿在手上做纪念道具。
一边忙碌着摆弄镜头，一边开始碎碎叨叨地表感想：“唉呀太好了，我真没想到你进的是大郝，大郝前景很好，是市里民营企业上的头把交椅，我在一份内参上看到，可能明年上半年会酝酿上市……你也不要太得意，要想在这样的大公司出人头地，要付出更多……这方面，我会给你很多忠告的，好儿子，你放心，即使我个人生活会有什么变化，但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我相信，五年，不，也许三年，你就会成为广告界的新星……”姚一红把酒一口气喝光。
这个晚上，王宣终于没有对母亲说出他进入大郝公司只是缘于一个ฐ有些暧昧的偶然，以及由此带来的尴尬境地。他有些奇怪母亲为何没有问到细节，但她若是问了自己又会说吗？恐怕也不见得。
王宣听话地与母亲干了杯中ณ酒，却只是为了庆贺自己选择独自面对困境的勇气——对于这份美满的工作，很显然，这对母子的关注点不在同一条直线。
晚上很迟的时候，王宣才想起来给父亲了个ฐ短信，后者却很快打通家里的电话，铃声在深夜显得分外刺耳。王宣握住听筒，听到เ的是跟母亲大同小异的询问、热切的鼓励与盲目的厚望，连用词也一样……广告界ศ的新星……王宣边听边笑起来，对父亲与母亲来说，这真是少有的意见一致。也好，家中这些日子里看不见的硝烟终于可以真正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