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住，吸一吸鼻子，面对他绽放最自信的笑容：“可是罗什，我想为你改一改这诗：‘世间可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只要你敢娶我，我便敢跟僧人做夫妻。死后，我们一起下地狱。就算上刀山下油锅，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我都无惧！”
下面懂汉话的僧人在对一旁的人耳语着，应该是翻译吕光的话。一直在旁怒shubaojie视的弗沙提婆突然抬高声音讲了一通话，却不是吐火罗语，而是梵语。众人脸上立刻出现恍然的神情，嗡嗡的交头接耳声中，原先悲凄失望的气氛在慢慢消失。罗什听后脸上仍是平静，却对弗沙提婆偷偷投来一丝复杂的目光，似乎有感激，却又有些责备之ใ意。
“吕光可不一定会认为你是无名小卒呢。”他跺脚๐摇头，“他送了那ว么多美女给大哥，可这么多天了，除了你，大哥谁都不碰。吕光一说要对你不利，大哥立刻要撞柱自尽。吕光不傻，他当然猜得出你对大哥的重要性。被他发现了，你就是自投罗网，你要让大哥两ä难么？”
“好，我们可以从一些简单的佛经入手，先练习起来。”
“法师这几天累็了，还是先好好休息。”他的语气听上去并不友善，“昨夜法师助吕某赢了你前王舅后宫美女，等会吕某挑几个姿色艳丽的，送给法师。”
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死人坑中爬出，衣服上沾着发黑的血迹，还有臭气，这样去见吕光的确不合适。被她引到房间，早已备好的衣物就放在床头。将里面穿的防辐衣脱下，换了她准备的衣服。她选的仍是汉服，色彩淡雅，但很舒服。比起我的大大咧咧，她的细心玲珑，让人赞叹。
我叹气，尴尬地说：“我还没有。”
我知道她开春了就会走，去那个要走一年才能走到的长安。真的不想让她走，我有什么办法让她不走么？
他对视着我，犹豫再犹豫，挣扎又挣扎。“你……”深吸一口气，他的声音几乎ๆ微不可闻，“你……想要罗什还俗么เ？”
罗什挡在我身前，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在颤抖。突然，弗沙提婆一把扯住罗什的衣领ๆ，恨恨地说：“都是你不好。你明知道父亲身体已经很弱，为什么要将母亲离世的消息告诉他？”
“弗沙提婆，你干吗老是喜欢抱着我啊？”
“弗沙提婆！”这次，换我抱他了。只是，为何他那么เ高啊。
我看向他，希望自己้的眼神是坚定的。他对视着我，又将头偏开，定定地盯着油灯微微跳动的焰心，语气无波：“我替你安排。”
我我我掰不下去了，那ว眼神看得我浑身不自在。赶紧打住，换个话题。“你父亲现在如何？”
我摸摸身下，软软的，细细的。再睁眼，圆盘大的太阳直冲眼睛，赶紧闭眼。这次的着陆点跟上次一样，又落在沙漠里了。看来我跟沙漠还真有缘，只是不知年代和地点是否也一样。我爬起来，先检查随身物品是否完好，再看一眼改良过的时间穿越表。还好，指示灯是绿的，说明一切正常，那群科学家们五个月的力气没白花。吸取上次教训，太阳能太不稳定了，所以这次他们不再用太阳能来驱动，而是改用了一种精良的锂电池。据说是比亚迪第n代产品；比那个ฐ梭泥强多了。
我瞪圆眼睛，这死小孩，居然装ณ睡，骗我抱他上床。罗什仍然淡淡地，让弗沙提婆自己回房去睡。弗沙提婆见大哥比见老爸还怕，赶紧窜出去了。
等等，这桥段怎么เ这么熟悉啊？我肯定在哪看过。脑แ子迅速闪过一道光：“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抓缰绳的手指握紧，指节泛白。头更低，语更轻。“他说，若我在三十五岁之前……”
不会吧，真有这么เ倒霉的事啊？我扯下帽子，仔细盯那破表，没动静。拍一拍，还是没动静。对准太阳拼命照，继续没动静。我脱下这破表狂甩，那个指示灯还是没绿。
我搂紧他的腰，埋首进他的胸膛，猛吸一口他的味道：“被爱的人才有资格懒โ惰。”
他笑了，将我拉起坐在他身上。双手勾着他脖子，头枕在他肩膀上，静静地跟他一起百~万\小!ำ说。他是我舒舒服服的凳子，永远的凳子。
老歌里唱的“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再绚烂美丽的爱情，最终都会归于平淡。可是平淡生活中的相濡以沫，与他点点滴滴的温情，让我甘之如饴。
这样无风无浪ฐ地进入公元3๑84๒年的冬天。他的工作卓有成效：出逃的僧人大多回来了，寺里一切已๐经恢复正常。战争的惨痛让民众更加虔诚信佛，每日他都愉快地忙碌着。而我，也掌握了更多古代的生存技能ม。会做饭、洗衣、缝衣、纳鞋底、做酱菜。我每天跟着大婶上街买菜，与街坊邻居家长里短，日渐融入一千六百五十年前的生活。
当然吕光迟早会想起我们。所以，龟兹飘第一场雪时，看到门外站着的氐人士兵，我有些苦笑，时间提早到เ了。
临行意迟迟
我们被接回王城，安排住进了宫里。虽然不是先前那个奢华的乌孙公主寝宫，但一应用具不缺，还有服侍的宫女。而且比起先前来，我们是自由的。吕光说要听法，让罗什每天陪伴左右。于是罗什成了顾问一样的角色，每天被吕光带在身边，无法再参与寺院里的任何活动。
当听罗什描述他每天无聊的行政事务时，我便明了吕光的目的。他已经不想再打压罗什，也放弃利用他做喉舌的企图。但是，罗什热衷于事业却让吕光起了戒心。雀离大寺离开王城有四十里地，僧人连同苏巴什居民在内上万人。可以说，只要罗什登高一呼，便是一支强大的力量。所以吕光不放心把罗什放在自己้无法控制的地方。他要罗什每日跟在身边，便是为了监督他。
告诉罗什，当权者历来如此。历史上，皇帝ຓ都不会愿意有号召力的高僧居住在自己控制不严的偏僻山林。否则，万一信徒过多，有人打着你的旗号谋反呢？玄奘如此受唐太宗信赖，晚年曾请求去嵩山少林寺译经，却被严厉地驳回。帝王的极端自我主ว义，由此可窥一斑。
罗什长久ื沉默zhaishuyuan着。先天的优越条件让他傲然漠视世俗权力。其实他现在还没领ๆ悟，宗教永远都摆脱不了也超越不了世俗权力。中ณ世纪时的罗马教廷势力遍fanwaທi布全欧shubຘaoinfo洲，俨然是整个欧shubຘaoinfo洲的统治者。可是，欧shubaoinfo洲小国的王室们不甘屈从，纷纷掀起宗教改革。最有胆色的便是英国的亨利八世，自己搞了个国教，宣布把罗马教皇开除教籍。宗教与世俗权力的纷争，充斥着整个中世纪欧shubaoinfo洲历史。而最终，宗教退后一步，成为依附王室的精神统治工具。
自吕光破龟兹后，罗什用生命与尊严维护的一切，在与当权者激烈对抗中ณ其实一直处于劣势。就算y差阳错地成就了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难道不也是宗教的落败么？可是这些政治经济学的理论，我却不想告诉他。无论接受与否，他都不应该受我的现代思想影响。但我相信他最后还是会悟出这个道理，所以当姚兴出现时，他便借助世俗力量最终完成了使命。只是，这领悟，要用十七年来思索ิ，在姑臧碌碌无为ฦ的十七年。是他的可悲么？还是，从乐观的角度看，那ว十七年是他在韬光养晦，为生命最后也是最绚烂的一段旅程做准备。
倚靠上他的肩，默zhaishuyuaທn默zhaishuyuan将我的力量传递给他。无论如何，那十七年，希望我的陪伴能ม让你幸福。
“艾晴姑娘！哦，不对，该叫公主ว。”
回转头，看见穿着羊毛大袍的段业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向我走来。此刻我正在王宫外的大街上，准备去国师府看望那两ä个可爱的孩子。
段业走到我面前，作了个揖，笑着对我说：“许久不见公主，倒是比前日气色好多了。”
我赶紧向他回礼。他也跟着吕光去了雀离大寺，但认出我却是在我们回到王城后。龟兹民风开放，王宫也没那么多禁忌。所以吕光的将领ๆ们都能进出王宫。当时他跟着杜进碰见我，杜进告诉他我便是嫁给鸠摩罗什大法师的龟兹公主，他脸上的震惊久久ื不消。
“公主，天寒地冻的，段某请公主喝杯暖酒，如何？”段业指一指街旁的酒楼，用眼神向我打着暗示。我点头，正好，我也想从他这里套点消息出来。
段业要了个ฐ雅间，我们让侍从在外等候。等屋里就剩我们时，段业压低声音说：“公主，长安正为鲜卑人慕容冲围。天王束手无策，急发了四封诏书催吕将军速速回军长安。”
我抬头看他，默zhaishuyuan不作声。慕容冲，《晋书》上的评语是“有龙阳之ใ姿”，是前燕皇帝ຓ慕容俊的幼子。前燕被符坚所灭，慕容冲十二岁便随着姐姐清河公主ว入符坚后宫，姐弟俩受尽宠爱。王猛多次劝谏，符坚才把他放出宫做平阳太守。
段业嗤笑一声：“这慕容白虏小名凤凰，以前长安城内有谶纬言：‘凤凰凤凰止阿房’。天王以为ฦ吉祥，专在阿房城内植几十万株梧桐和竹子，做等候凤凰之意。可笑慕容冲却是在阿房大败天王军，可不正应了谶纬之言？天王不听王景略劝告，如此纵容鲜卑人，如今却得这般田地。”注：王猛字景略
鲜卑人与汉人不是同种族，皮肤白皙，欣长矫健。慕容王室尽出帅哥美女，被氐人称为白虏。慕容冲此时不过二十五岁，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却将强弩之末的符坚得放弃长安。出逃后被羌人姚苌抓住，公元385๓年5月，十六国的悲剧英雄符坚被姚â苌这个落井下石的小人所杀。而有倾国倾城容貌的慕容冲，占据长安后纵容士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将千里关中沃土尽变成阿鼻地狱。又因为畏惧叔叔慕容垂的强大，不敢东回鲜卑人的故地。称帝后不到一年，便被手下所杀，死时才二十七岁。
这惊心动魄的历史，正在离我几千里之遥的古都长安上演着，我自然是感慨万千。但是，段业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看到我眼中的疑惑，段业继续压低声音说：“现下吕将军踌躇不已。若是回长安，如今天王被鲜卑人与羌人夹击前途堪忧。吕将军回去也是损兵折将，他必不甘心。不归，倘若天王渡此劫难，日后追究，吕将军亦会大难临头。”
“那ว段参军希望妾身做什么呢？”我不动声色地喝一口暖茶。
“如今法师跟在吕将军身边，若能ม借法师之力，以谶纬之ใ言劝吕将军速回长安，吕将军虽不信佛，但谶纬之言应该能ม听得进。”
我心念一动，问到：“段参军为何希望吕将军回去呢？”
“与军中大多数人一样，段某家在关中，思念父母妻儿，故而盼归。”他满含深意地一笑，声音压得更低，“‘初见伟业是建康，功业成就在河西。’无论建康河西在何处，都不可能是西域。段某要有成就，必不可一直逗留龟兹啊。”
我张张嘴，却是无语。他原来打的是这个主ว意。不论段业自身本事如何，他跟这个时代自诩英雄的男人们一样有野心。沉默zhaishuyuan了一会，说道：“妾身出门已久，该告辞了。”站起身向门口走去，稍微停顿ู一下脚步，“怕是法师一人无法让吕将军下定决心。段参军为何不试试让杜将军去劝呢？若是回去晚了，怕是天下已๐经分割定局，吕将军只能捞到เ残羹冷炙了。”
吕光最后的决定当然是走。现在是十二月底，丝绸之ใ路上因为大雪阻挡无法通行。所以他起码还要磨蹭两个ฐ月才会出发。那天跟罗什分析了中原的局势，然后说：“罗什，你得去劝他回中原。”
史料记载，吕光是听了罗什的劝告才回去的。但我不相信罗什对他能有那ว么大的影响力。他们俩之间的敌意，没可能ม这么快消除。他磨蹭，一方面是搜刮龟兹的财富，另一方แ面是在观望中ณ原局势。而他走，也不是因为忌惮符坚，而是打算从分崩离析的前秦帝国手中捞块地盘。毕竟西域，因为ฦ地理原因，戈壁沙漠里的一个个绿洲小国，单个国家实力过小，而要占据整个ฐ西域，管理成本太高。不如中原的沃野千里，更容易建立稳固的政权。何况他的士兵都是来自关中，时间久了，必定思归。所以，权衡再三，走是上策。现在，只要罗什和杜进从旁敲击，他的决定，应该在近期便会定下。
“罗什明白。若能让他走，对龟兹是一大幸事啊。”看向窗外飘得正紧的鹅毛大雪，眼里流出不舍。再过两月，他便要离开故土，从此故乡路断不再回。手指交缠进他的手，倚在他肩上，一起静听外面簌簌的落雪声，这是最后一次看到龟兹美丽ษ的雪景了。
汉历新า年吕光办得很热闹，氐人受汉化已久，风俗与汉人无异。王宫里到处张灯结彩，除夕那ว天我们被邀请去大殿里参加新年晚宴，吕光当众宣布开春便回中原，将领ๆ们一致欢呼。吕光特意对罗什说，应大秦天王之令，请罗什去长安讲法。罗什平静地点头。歌舞表演开始，吕光不许罗什提早退席，只答应让他以水代酒。一直熬到เ午夜，漫天烟火中ณ曲终人散，公元3๑85๓年来到了。这一年发生的最大历史事件，便是符坚的死。随着他的死亡，中ณ原大地重新า洗牌。
这一年，以男色侍符坚的鲜卑人慕容冲称帝ຓ，史称西燕。因为ฦ政权混乱，只有一年便灭亡，这个西燕并不被算进十六国。
这一年，后秦第一代国主姚â苌用弓弦勒死符坚，进攻占据长安的慕容冲。于第二年进入长安，从此后秦以长安为都，直至刘裕ษ北伐灭后秦。
这一年，陇西鲜ຒ卑人乞伏国仁在今甘肃南部及青海ร北部建立政权。因势力弱小，依附在几个强大的政权间，只称单于，都督，秦王。史称西秦。
也就在这一年，内蒙草原上，崛起了一个英雄人物。鲜卑拓跋部ຖ，在十六岁的拓跋圭带领下复国，建立北魏。公元43๑9年，北魏灭掉十六国最后一国——北凉，中ณ国北方，在混乱了一百三十五年后，终于统一。从此开始了长达一百五十年的南北朝对峙，直到隋统一全国。
我在院子里带着求思泳思堆了个雪人。两ä个小儿浑身裹得严å严实实，红通通的小脸蛋让人爱不释手。堆完雪人玩剪ຘ刀石头布，谁输了就蒙上眼捉迷藏，院子里清脆的笑声不断ษ。我故意输了一把，蒙眼做大灰狼，两个小红帽玩得疯极了。
“哈！捉住了！”嗯？不对，这个ฐ身形绝对不是孩子。拉下眼罩，弗沙提婆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艾晴，你跟二十多年前一样笨！”
他身上挨了个雪球，不是我砸的，虽然我很想。求思咯咯笑着跑开，轮到弗沙提婆做大灰狼了。他玩闹一会，见孩子们身上都是汗，叫下人把他们带去换身干净衣服。
我看着孩子们，笑着感慨：“唉，真想有这么可爱的孩子。”
“你当初ม若肯嫁给我，他们就是你的孩子了。”
猛地抬头，看见他正挑眉冲我笑，眉目俊朗，依旧fqxs帅气人。有一阵恍惚，仿佛看见了当年对我说“你愿意自己丈夫是个平凡人”的那ว个他。他见我不出声，咳嗽一下，柔声说：“进屋去吧，身上有汗，免得着凉了。”
晓宣正在厅堂里一边烤火一边做针线。看见弗沙提婆，眉梢带喜，上前接过他的外套。
“这些天忙得要命。吕光心太贪，什么都要，恨不得把整个ฐ龟兹搬空。”他撇撇嘴，不满地发牢s，“王为了让他走，什么条件都答应。”
他走到เ火盆边，夹了块炭进去，一边说着：“吕光已๐经定好三月一日出发。他说把大哥带上是为符坚传法。”他横眉冷笑，“符坚现在哪还有心思听法。他若倒台，中ณ原局势必定大乱。”
抬头看我，眼里写满担忧：“艾晴，你和大哥现在去中ณ原，危险重重啊。”
“这怎是我们自己做得了主呢？”我看向烧得通红的火盆，“你放心，路上不会有事，我们也不会走到长安，而是会停留在姑臧。”
“还会回来么？”沉默zhaishuyuan一会，终于问到了这个伤感的话题。
“不知道，希望吧。”不敢看他的眼，知道其实此生无望再见了，心酸得绞成一团，“今天晚了，我得回去了。”站起来向晓宣告别，匆匆要走。
“等等！”弗沙提婆一把拉住我，浅灰眼珠一直落在我脸上，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我……”他的胸膛有些起伏，眼光飘开，怔怔地说，“这么大雪，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也将眼光
正冻得有些头重脚轻神思恍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