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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蒋大哥是在飞机上认识的。去年我出差，从广州乘飞机回南京的时候，碰巧和蒋大哥坐在一起。飞机晚点，下半夜才到南京。蒋大哥当晚回不了老家盐城，和我一起住进了我们院在南京的招待所。第二天分手的时候，蒋大哥说了";欢迎来深圳&ุquot;这样的话。难道就凭这句客气话，我就去找他？
我此时站在深南大道统建楼对面的马路边。由á于这次来深圳就做好了不回去的准备，所以带了很多行李，明显行动不便，看上去多少有些像傻瓜。
我决定先吃饭。就在路边买了份盒饭。一边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自己้的行李，一边吃饭。边吃边想。等盒饭吃完了，我也想好了。想着既然火车上那位仁兄都算好了我在关键时刻有贵人相助，不如就再试一下。
那天在来的火车上，我并没有睡好。刚ธ刚开始迷糊，就被一阵叫卖声吵醒。
"哎，看了看了，请看一个宾馆女服务员的自白。&ุquot;
我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上次出差，好像也是这个人，或者是一个与他差不多的人，也是这样喊：";๙哎，看了看了，看江青为什么自杀，看陈冲为什么一定要嫁给黑人。"๙我当时抵不住诱惑，买了一本，但从头看到尾，也没看到陈冲为ฦ什么一定要嫁给黑人，退杂志是不可能的，火车早ຉ跑几百里了。
";骗人的。&ุquot;对铺的汉子说。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这位同志你是工ื程师吧？&ุquot;๙汉子继续说。
我本来并不打算和汉子多说话的，但是听对方这么เ一说，不免有些好奇。心想，他怎么一口就说我是工程师呢？而不说我是军人或警察？其实从外表上看，我更像军人或警察。
我没戴眼镜，没有一点知识分子的外在特征，想当年找对象时，就因为自己一点不像知识分子，还被一个崇拜陈景润的女孩当面拒绝过。我清楚地记得，女孩忿忿不平地对介绍人说："哼！还说是知识分子呢，别ี骗我了，你以为我傻？他要是知识分子为ฦ什么不戴眼镜？";
我今天仍然没有戴眼镜，这位仁兄为什么เ一眼就能ม看出我是工ื程师，并且不说我是医生或教师呢？神了。
"何以见得？"我问。
"跑得多了，看人总有个八九不离十。&ุquot;๙中年汉子很自信。
"那你能ม不能再看具体点？&ุquot;我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
中ณ年汉子认认真真地打量了我一番，说：";๙你应该是研究所的。"
我心里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会看相，因为我确实是设计院的，并且我们设计院为ฦ了紧跟形势，去年已经正式由á冶金部马鞍山钢铁设计院更名为ฦ冶金部马鞍山钢铁ກ设计研究院，虽然只加了两个ฐ字，对我们个ฐ人来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但听起来大多了，尤其是现在，这位中年汉子说我是研究所的，与研究院几乎就没有什么差别了。再仔细一想，应该说中年汉子说的完全正确，我确实是研究所的。以前我们是设计院情报室，自从设计院改成设计研究院之后，情报室也水涨船高，从室升格为ฦ所，所以，我现在的完整身份应该是设计研究院情报研究所的工ื程师，一点没错！
&ุquot;๙你真会看相？";我问。态度也明显变得友好起来。
中ณ年汉子笑了，没说会，也没说不会。
"能ม不能替我看看？"我进一步要求道。其实我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人在面临一个ฐ重大决策时往往会宁可信一点，就当是参考一下吧，况且这位老兄能看得这么准。
&ุquot;你要看什么呢？"汉子问。
"๙看看我这次出去运气怎么เ样？"我实话实说，就像是当时的病人对当时的医生。
中年汉子又认认真真看了看我，再让我伸出左手，里外翻看了半天。中年汉子在这样做的时候，就引起上面几个ฐ铺位的旅客们的好奇，这些人完全放下自己正在做的一切，纷纷用身体或眼神向中年汉子靠过来。中ณ年汉子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因此也就更加卖力起来，仿佛正在做一项ำ伟大的测试，而我就是实验品，但我是完全自愿的，没人强迫。
";你这次旅๓途很长啊。";中年汉子说。
"๙是，是，是很长。"我说。不完全是配合中年汉子，而是确实预感到这次旅行道路漫长。
";你运气不错，"中ณ年汉子说，";每每在关键时刻总有贵人相助。";
"对，对，对。";我说。
"贵人相助"๙这句话我是听过的。前几年看过一个朝鲜电å影《卖花姑娘》中就有这句话。从我已经走过的这些年来看，确实是每每在关键时刻๑总有人帮我。就说这次南下吧，我人还没动，那边至少已经有两条半路子在等我了。除了前面说过的章一民和周正平之ใ外，另外的半条就是蒋大哥。虽说这种萍水相逢的关系并不可靠，但算作半条路是可以的，危难时刻๑好过没有。
"但是你此次旅行如果单纯是为ฦ了求财，我劝你别抱太大希望。&ุquot;中ณ年汉子给我泼了一瓢凉水。
";为什么？&ุquot;我有点急了。
也由不得我不急，不是为ฦ了钱我离开设计院干什么？说实话，我想来深圳的直接原因就是为了钱。前面说了，我在马鞍山钢铁ກ设计研究院工ื作，不仅我在设计院工ื作，我老婆也在设计院工作，夫妻俩一个单位，我在情报所，老婆在自控所。包括复用二底图在内，老婆一年差不多出三百张甲âa图纸，相当能战斗了。而我当时已๐经是&ุquot;๙高产作家&ุquot;。情报室规定每人每年的编写或翻译量为六万字，我实打实要完成几十万字。就这样，夫妻俩合起来还是"二百五&ุquot;，我每月工资125๓元，老婆也是，加起来正好250。"二百五";在我们那ว里是骂人的话，不吉利ำ，但如果是我一个人能ม拿这个不吉利数，我也不会这么急着&ุquot;下海&ุquot;๙了。
当时我那个ฐ小家庭是四个ฐ人生活。除了夫妻二人外，还有儿子和保姆。保姆除了吃喝穿用外，每月还要领ๆ工资。刚开始是45，后来涨到50，当时对我来说是笔不小的开销。穷则思变，首先想到的是&ุquot;靠文吃文"，投稿，几乎ๆ每月都有一两ä篇文稿见刊â，至今我的家中ณ还保留แ几十本《钢๐铁》、《耐火材料》、《工业炉》及安徽、江苏、湖南等省的某某冶金杂志，上面都有我的&ุquot;๙大作&ุquot;。后来觉得投稿不过瘾了，干脆写书，日以继夜地干了3๑个月，每天7๕页稿纸，我写老婆抄，用标准的绘图仿宋体抄7页ษ，老婆也不比我轻松多少。拿到เ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从银行汇过来的200่0多元稿费，我们夫妻二人加上儿子和保姆，将钱摊了满满一地，充分享受一把电影"百万英镑"中亨利·亚当的喜悦。但这种事不是常有的，要想彻底改变经济状况，唯有"下海&ุquot;๙。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是马命，总是要跑的，不跑反而会把你憋死，迟跑不如早跑。&ุquot;中年汉子说。
听了这最后一番๘话，我如坠入云里雾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发现几乎ๆ所有看相的算命的都这样，一是从来都不把话说死，总是留有余地；二是同一番话能有多种解释。现在想想，看相算命的其实和当前的股评人士差ๆ不多，怎么เ听都有道理，什么结果他都不算错。但那时候我管不了那ว么เ多了，反正是决心已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一直往前走吧，走一步算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而我现在的"路&ุquot;就是蒋大哥这半条路。
3
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蒋大哥打过去一个电话。想着反正已经被拒绝两ä次了，再多一次也无妨。我暗示ิ自己相信那ว个中年汉子的话，关键时刻总会有贵人相助，祈่祷着奇迹发生，祈祷蒋大哥不要像章一民和周正平那样不加掩饰地一口拒绝我。
谢天谢地，蒋大哥还真接了我的电话。说：我太忙了，没办法过来接你，你自己้坐几路几路中吧，到什么什么地方下车，来永安商场找我。
蒋大哥的态度大大超出我的预期。我简直就是喜不自禁，马上拖上行李，按蒋大哥指定的路线挤上中ณ吧，走了很远很远，颠簸了很长很长时间，才到了位于蛇口太子路的永安商场。
那时候深南大道正在修建，行车特慢，南油大道根本没有，中吧在南头里面七弯八拐，头都转晕了，从罗湖到蛇口足足花了两个半小时。当我找到เ蒋大哥时，已经五点多。蒋大哥当时正在指挥装车，听见我喊他，马上过来打招呼，并且掏出大哥大指示老婆晚上加两个菜，说有客人。那ว一刻๑我差点就流出眼泪，像老电å影里失散多年的红军终于重新找到了党的感觉。
晚上虽然只能睡地铺，但感觉特温暖，起码比住旅馆温暖。我把从周正平那里要回来的礼品送给蒋大哥，并且向蒋大哥申请用一下电话，跟老婆报了个平安。
第二天，蒋大哥照例要上班，他给我找了辆自行车，说：";你自己้骑车转转，找工作的事急不得"。
我比蒋大哥想象的要顺利，当天上午就找到了工作。
那天我从蒋大哥家出来，骑了自行车没走多远就碰到一家工厂，对看门的说找工作，他说我找错了，是那边的恒基实业招聘工程师。我按他指的方แ向沿南山脚๐下从东向西走一百米。对骑车的我来说，也就是上车下车两个动作。
接待我的是个乡村教师模样的干部，胸前戴了个工牌，上面写着"๙副经理&ุquot;๙。我亮出随身带来的一大堆红色证书，对方面露喜色，说："你等一下。"转身闪进去了。
副经理领我来见老板时，他正在埋头看我那一大堆证书。说来好笑，那一堆证书中的绝大多数是各种论文的获奖证书，诸如"优秀论文奖"๙之类，没想到เ今天发挥了这么大的作用。
那时候还没听说过做假证的事，这一大堆的论文、著作、学历证明、获奖证书着实让香港老板赖春泉先生大开眼界，他确信发现了真正的人才。赖老板只问了我一个ฐ问题：你这么เ有成就干吗还要到เ我这里来？我当然不能说是生活所迫，觉得那ว样说怪丢人的，于是说：在我们那里，谁干得好谁麻烦就多。赖老板好像很同意我的观点，非常认同地点点头，然后用我听不懂的话对那ว个乡村教师模样的副经理说了一串什么เ。副经理将桌子上那一大堆证书收在一起，抱在手里，把我领进一间看上去像老板办公室的房间，安排我在沙发上坐下，把那ว些证书还给我，说：你等一下，老板还要找你谈谈。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副经理也是会笑的。
我在傻等着，但感觉自己้已经被录用了，否则还要找我谈什么เ，干脆打发走算了。
过了一会儿，赖老板进来了。他是一阵风似的进来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整个神态与刚ธ才判若两人。他一边走进来一边笑嘻嘻地与我打招呼，仿佛是对老朋友。他用带有浓重方言的"普通话";喊我：灯辣阿。我知道他这是友好的表示，但我不知该怎样答话，只好欠身点头加傻笑。这时候他已๐经坐到他的大班台上，用更加标准一点的普通话一边招手一边对我说：来来来，上来坐。我就从沙发上彻底站起来，坐到他对面的围椅上。围椅显然是专门留แ给接受老板谈话的人坐的，而且只有一把，看来老板喜欢找人单独谈话。单独被领ๆ导或上司召见谈话的经历我还是有的，所以并不怯场，只是心里告诫自己：注意，言多必失！但赖老板并没有给我失言的机会，他只是告诉我：工ื作你不用操心，你把事情做好就行了，工作是我考虑的事。另外，不好意思，你必须与工人一起吃，所以伙食相当差，不知你能ม不能受得了。没等我回答，他又说：你先吃了再说，等以后你们北方แ人多了，公司再统一解决。
我没说话，还是在傻笑。说实话，他虽然用了比较标准的普通话，但我还是好多地方听不懂，比如"人工ื&ุquot;，再比如为什么说我是"๙北方人"，但此时我心里想的最多的是伙食到底差ๆ到什么程度，难道比我当年上山下乡在建设兵团连续吃几个月咸萝卜缨子还差？也未必不可能ม。这里是资本家的工厂。我想起了万恶的旧ງ社会，想起天津三条石资本家残酷压榨่工人的情景。我想不管怎么样，先干了再说，就当是了解生活丰富阅历也行。我说没关系，我吃得苦。赖老板笑了，笑得比刚ธ才更灿烂。他笑着抓起了电话，拨了几个号码，又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放下电话，仍然对我笑，也像我刚ธ才那样傻笑，笑得蛮天真，使我怀疑ທ这就是香港的大老板？
这时候，副经理又进来了，对赖老板不知说了句什么เ，然后笑着对我说："๙丁先生，请吃饭去吧。";๙边说还边做着"请&ุquot;๙的手势。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称我为"๙先生"，由á于我的姓名一共只有两ä个极简单的字，所以熟ງ人对我都直呼其名，合作单位的人一般都喊";丁工"，从来没被称为ฦ";๙先生"๙的。我看看赖老板，意思是说赖老板是不是一起去。虽然没说话，赖老板还是准确地理解了我的意思，他笑着示意让我自己้去。
副经理将我领到楼ä下，来到主ว厂房旁边的一个ฐ临时性建筑食堂，变戏法般地拿出一个带活动把子的不锈钢饭盒，递给我，说："那边有水龙头，洗洗，从后面排队就行了。"我问："不用饭票？"他笑笑，说不用。
食堂不大，比我们学校的食堂小多了，甚至比我们设计院的食堂都小，差不多与上山下乡时我们连队食堂一般大，但那ว时候我们连队在食堂就餐人员只有30多人，而这里挤了少说也有300่人，满满的，全部ຖ在排队，没人在吃饭。仔细一看，才发现食堂有一个后门，打完饭之ใ后，工人从后门出去了。
我老老实实地排到最后，一步一步地机械地跟着队伍往前移动。周围的男ç男女女不时地有人看我一眼，但看的时间很短，只要我一回眼他们马上就躲开。个ฐ别长相较好的女工在眼光躲开之后又对着同伴的耳朵嘀ถ咕了两三秒钟็，然后她们一起放声大笑，其中ณ一个还做出要打另一个ฐ的样子。我知道她们肯定是在说我，所以尽可能目不斜视，面上露出极微弱的微笑。
快到窗口时，我才看清，员工在这里排队其实只是打菜，每人一荤两素，打完菜后迅速向后门走去，那里有饭和汤，打饭和打汤实行按需分配，吃多少打多少，没想到这小小的员工食堂居然还部分实现了共产主义。轮到เ我时，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一下子竟愣在那ว里，不知该点什么菜。以前在食堂吃饭，窗口前面都有一块黑板，标明什么什么เ菜，多少多少价钱，习惯了，今天猛一遇见这么多没名没姓没价钱的菜，还真有点不知所措。窗口里面的小伙子非常友善地看着我，笑着问：&ุquot;你是新来的丁主ว管吧？"尽管他将丁说成是&ุquot;灯&ุquot;๙，但我还是听清了他的意思，赶紧大幅度地点点头，同时心里纳闷：我是主管？主ว管是什么头衔？管什么？老板还没明确告诉是否录用我，就由á食堂的厨工ื来宣布我的职位。
"老板说了，&ุquot;小伙子说，";你随便点，要吃什么เ点什么。&ุquot;๙
我怕妨碍后面的人，来不及细想，就随便点了三个菜，记得好像是半片红烧猪脚、一条油炸非洲鲫鱼和一份空心菜。这就是赖老板一再向我解释并表示歉意的"相当差"的伙食！说实话，比我在家里吃的好多了。事实上，如果我在家里有这么"相当差ๆ"๙的伙食，我可能ม就不来深圳了。在家里时，院里逢年过节发点荤，我和妻子总是像宝贝一样藏在冷冻柜里，需要改善伙食时，取出来如劈柴一般砍点下来，配点青椒炒个ฐ菜，一家四口像过年。当然，好菜也是会买的，比如买条小桂鱼，但那是专门给儿子补钙แ的，我和妻子是万万动不得的，如果我们要动，那也必须给保姆吃，而那条小鱼还不够保姆一个人吃。
吃着这"相当差"的菜，我只有一个想法：要是老婆孩子也能ม吃上就好了！这样想着，我的眼前就浮现了儿子吃榨菜的模样。眼泪滴到了碗里。